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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天地同力,工程初議

  耿煊想到了一句話。

  時來天地皆同力。

  這真的是有冥冥中的天意相助嗎?

  今日西返,在流云坊,以及發生在面前這兩件事,讓耿煊心中生出一種新的感悟。

  這變化,并非來自“冥冥中的天意”。

  若這“天意”真的存在,那么,它的另一面,就是明明白白的另兩個字。

  “民意”。

  這一兩百年來,那些習慣了安穩富貴,懼怕動蕩混亂的元州高門、頂級勢力,選擇自廢武功。

  只不過,他們廢掉的,是元州的“武功”。

  他們自己,不僅無損,反而因此得了大利。

  如無憂宮這般,因此得了百年富貴的高門世家,頂級幫派,不在少數。

  可那些壓抑在億兆黎庶心底的吶喊和渴求,就因此消失了嗎?

  當然沒有。

  只不過,變成了深藏在酷寒冰層之下的暗涌潛流。

  因其“暗”,因其“潛”,他們無法彼此交互,串聯成勢,只能在各自的小天地中苦苦掙扎。

  可一旦出現一個讓他們匯聚成勢的契機源頭,無論初心是什么,無論他們自以為的理由是什么。

  最終的結果,都會讓他們迅速向著這個“勢”靠攏。

  就像是磁鐵吸引那些四散游離的鐵屑這樣物理法則一般,不可阻擋。

  不僅是外力無法阻擋,便是這些參與其中之人,同樣無法阻擋。

  不僅是這些參與其中的人無法阻擋,就連這最初的“勢”,同樣無法阻擋。

  在這源源不斷的“鐵屑”的簇擁、投奔之下,這最初之“勢”也會一點點被挾裹,被影響,甚至偏離其最初的初衷。

  變成一顆越團越大,卻也越來越身不由己的巨大的“雪球”,沖向那有可能帶來毀滅的“死亡斜坡”。

  這“雪球”不斷下滾,越來越大的過程,就是“時來天地皆同力”。

  若是這“雪球”最終被撞了個粉碎,重新散化作無數雪粉。

  “勢”在這過程中也枯竭消散,再也無法憑空團出一顆新的“雪球”,這就是“命去英雄不自由”。

  主導這一切的,看似存在一個神秘莫測,冥冥中的“天意”。

  可從頭到尾,參與的都只是“民心民意”。

  只不過,其數量太大,力量太雜,甚至彼此拉拽互害,彼此掣肘牽絆。

  其力量龐大,看似能做成一切,實際上卻處于什么事都做不成的混沌無序的狀態之中。

  其泛起的漣漪,就是苦海劫波。

  它因眾生而起,卻又將眾生都淹沒其中。

  若是那最初之“勢”不夠堅定強大,沒有一個明確的方向,很容易就被其消解、偏移甚至是湮滅。

  最終無所適從,莫衷一是,成為苦海劫波中的一份子。

  唯一能橫渡這苦海的方法,就是那最初之“勢”,需得高舉一團火炬,不,是他自己就化身為火炬。

  有大智慧、大勇敢、大毅力、大樂觀、大悲憫,無論是來自外面的凄風苦雨,風刀霜劍,還是來自內部的質疑撕裂,矛盾沖突,不疑惑,不懼怕,不動搖,不消極,不熄滅,將混沌如湍流般無序的兆億人心凝聚在一面旗幟之下,導往同一個方向,這才能眾志成城,排山倒海,改天換地,再造乾坤。

  恍惚之間,因為馮煜等人納頭便拜的舉動,讓耿煊心中,生出了一些與眼前發生的一切,幾乎毫無關聯的無端聯想。

  在一雙雙灼熱目光的注視下,耿煊將這些想法收藏在心底。

  上前親手將馮煜等人扶起,喜不自勝的道:

  “說什么乞留,大館主能在這時候趕來襄助,也正好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啊!”

  耿煊的反應,讓馮煜懸著的一顆心稍稍放了下。

  不過,心中又有些疑惑,不解耿煊說的“燃眉之急”到底是指什么。

  耿煊似乎明白他的疑惑,將身旁另一人介紹給他,笑道:

  “大館主對洪銓不陌生吧,說來,他以前還是你的下屬呢。

  現在我巨熊幫,除了我,最能打的就屬他了。

  對洪銓的能力,我自然是認可的。

  可修為不足是硬傷,短時間內也很難提高多少。

  現在眼看與吳益的碰撞在即,你們的到來,可不就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嗎!”

  耿煊此刻介紹給馮煜的,自然就是洪銓。

  在看到曾經的大館主,以及百源集的護衛首領,也就是他曾經的直屬上級出現,并果斷跪拜在耿煊面前,請求接納的那一刻,洪銓的心緒就變得異常復雜。

  既有些感慨于這些日子的際遇之奇,變化之大。

  同時也有些失落,輕松等復雜而矛盾的情緒交織在一起。

  失落自然是洪銓意識到,自己這個“巨熊幫內幫主之下第一高手”的名號即將不保。

  別說這個位置必然保不住,洪銓很懷疑,等到下一次巨熊幫“擴招”之后,憑自己的修為和實力,能不能躋身前十之列,都是很值得商榷的一件事。

  實力的下滑,必然導致地位的下移,逐漸邊緣化。

  就像他取代羅青、滕宇等人,短暫的成為幫主面前“第一紅人”這件事一樣。

  只不過,這一次,他成了被替代的那個。

  而他感覺輕松,也是因為同樣的原因。

  唯有近距離跟隨過自家幫主一段時間,才能切身感受到,他的折騰能力有多么的恐怖,他內心隱藏的想法,有多么的瘋狂。

  身為幫內除幫主之外的第一高手,他心中的壓力究竟有多大,只有他自己知道。

  遠的不說,即將到來的與安樂集吳家的碰撞。

  在確信自家幫主必會取勝的同時,洪銓對自己的前途卻并沒有十足自信。

  他甚至覺得,自己很可能會像那六位死在萬平集的幫眾一樣,折損在這一次與吳家的碰撞之中。

  現在,有馮大館主等人出現,并頂在了他的前方。

  這深藏在心底的擔憂,也就消散了大半。

  馮煜、方錦堂、戚明誠等人,簇擁著耿煊往營地走去。

  在營地的入口,耿煊看到了一群衣著氣質與里坊人都有著巨大不同的男女。

  馮煜等人投奔,并被自己接納的全過程,顯然都被他們看在了眼中。

  趙星朗,以及當初在萬平館大廳內拜見過他的另幾人都在其中。

  這些人正聚在營地入口處。

  那些見過他,也見過他隨手就殺人,將人化作一灘濃血的幾人都比較規矩。

  那些沒有見過他的,看他的目光,就多多少少有點探究、好奇、審視的意味。

  不過,許是有趙星朗等人提前的提醒,他們的表現相對那個被他化作一灘濃血的徐家子來說,算是非常的隱晦和克制了。

  經過這群人時,耿煊在眾人身上掃了一圈,最后看向趙星朗,問:

  “這些人應該都剛來不久吧?”

  趙星朗點頭道:

  “才剛到,大家聽說這里有這樣的稀罕事,都想過來看看。”

  說著,他就想要將其中一些人引薦給耿煊認識。

  耿煊卻只是點了點頭,便領著馮煜、方錦堂等人往營地內走去。

  他這表現,顯然讓一些人感覺受羞辱了。

  一個就站在趙星朗身邊,年紀約莫二十出頭,兩頰有著可愛嬰兒肥的女孩嘟著嘴,不滿的哼了一聲。

  “哼,神氣什么!”

  趙星朗聞言,立刻扭頭看來,連聲哀告道:

  “祖宗,過來前我怎么說的?

  您要是不能管好自己的嘴巴,我就只能送你回去了!”

  女孩秀眉倒豎,似乎就要發作。

  不過,在再次開口之前,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生生強忍了下來。

  只是哼了一聲,跺了跺腳,轉身便朝營地內專門安置他們的區域走去。

  趙星朗見狀,反倒松了一口氣。

  在去往中心營帳的路上,梁文英介紹了一下營地的情況。

  “我們是今日申末酉初之時到的。”

  “九萬兩千多人,按照各自所屬里坊,分別駐扎了五個營地。

  互相保持聯絡的同時,又相隔了一段距離。”

  “其他問題都還好,現在最大的問題是用水。”

  “這周圍地上一片荒涼,地上沒有水源。”

  “有善于尋水掘進的老師傅在周圍看了一圈,只找到數處可能存在的出水點。

  即便全都出了水,也根本無法滿足近十萬人的需求。”

  “明天我們打算將探察范圍向外再擴大一些,爭取在這附近再多找一些可以挖井的出水點出來。”

  “好在這里離三通集不是太遠,那邊緊鄰赤烏山,有不少山泉暗河。

  每天專門安排一大批車馬專門用來運水,倒也能勉強滿足所需,就是有點太耽誤事。”

  就在這時,旁邊的常思道開口道:

  “幫主,咱們是不是可以繼續再往西遷一點,將營地駐扎在那些水源附近?”

  耿煊點頭道:

  “當然可以,我現在給你們指定的暫住地點。

  也只是一個建議,又不是要你們必須遵行。”

  常思道臉上露出驚喜之色,似乎沒有想到,耿煊會如此好說話。

  不過很顯然,他的反應給出的有些早了。

  耿煊緊接著就道:

  “不過,在做出繼續西遷,駐扎在水源附近這個決定之前,你們應該對現在赤烏山周邊的局勢多一些了解。

  靠近水源,讓你們生活更加便利自然是好事。

  但這也意味著你們離三通集更近,而現在三通集與安樂集之間的矛盾正在逐漸走向白熱化。

  你們現在躲得遠一點,吳家沒工夫搭理你們。

  可你們要是湊得近了,就得考慮一下,吳家會不會把氣撒到你們頭上。”

  “呃…”臉上才剛剛露出一些驚喜神色的常思道,表情僵在了那里。

  靈寶坊的坊主彭柯,胖嘟嘟的臉皮也跟著抖了一下,連忙道:“現在這樣就挺好。”

  旁邊的伍若海也跟著贊同似的點頭不止。

  說話間,一行人已經走入主帳之內。

  耿煊先是對馮煜道:“大館主…”

  他話才出口,馮煜就立刻開口打斷道:

  “幫主,您直接喚我名字即可,您喚我大館主,我只覺臊得慌。”

  耿煊點頭,道:

  “馮兄,你們的事,等此間事了,我再單獨與你們細說。

  不過請放心,定不會讓你和一眾隨你而來的兄弟委屈!”

  馮煜點頭,拱手道:“我省得…那,我這就先出去了。”

  說著就要從帳中退出去,卻被耿煊拉住了手。

  耿煊道:

  “馮兄不必見外,雖然你們還沒有正式入幫,但我也沒有將你們當成外人。

  接下來要談的事,你正好也可以聽聽。

  你在百源集呆了那么多年,應該也能給我一些建議。”

  馮煜怔了一下,拱了拱手,便隨方錦堂、戚明誠等人坐在了一邊。

  耿煊當仁不讓的在主位上坐下,對面便是梁文英、常思道、彭柯、伍若海,以及另一些五坊高層則盤坐在了耿煊對面。

  耿煊的目光在五坊眾人身上掃過,道:

  “我想,你們中,有不少人現在心里是有些迷茫的,不知道我將你們安置在這里的用意。”

  沒有人回話,但許多人神情之間的變化,卻無疑已經說明,耿煊說的這話是正確的。

  腳下這片土地,土質倒是很好,地方也足夠開闊平坦,是種糧食的好地方。

  可太過缺水,連滿足十萬人的飲用所需都費勁,更別說讓這么多人在這里耕種為業。

  不種田,難道讓他們跟范宏盛、魏萬宗等人的里坊搶飯吃,去當山民嗎?

  這自然是讓他們心動的一條路。

  可只是稍稍想一想,就知道,此路依舊不通。

  且不說他們根本沒實力吃這碗飯,即便他們有這實力,這碗飯也沒有他們的份。

  從北八集、到東五集再到南四集,這綿延一兩千里的赤烏山附近,已經有多達三十幾萬的里坊山民,早就已經飽和了。

  也早就達成脆弱的平衡了。

  別說把他們這近十萬人加塞進去,便是再多塞一個兩三千人的里坊,都要引起周邊許多里坊,乃至集市之間劇烈的動蕩。

  總不能將現有山民中硬擠走三分之一,給他們騰地方吧?

  雖然耿煊已經承諾為他們的生存立足托底,但他們也沒有奢望耿煊能為他們將事情做到這個程度。

  耿煊道:

  “來時你們應該都看到了,就在這附近不遠,就有一條干涸的古河道。

  據我了解,這條河道斷流,距今還不到四百年。

  因為某年夏天雨季太猛,上游一段山體滑坡,阻塞河道,讓河水改了向,這才讓這條河道逐漸干涸、廢棄。

  原本,這兩岸也是非常富庶的,土地肥沃,一點不輸于月露原中心區域。

  不過,隨著這條河道斷流,這兩岸才逐漸荒涼了下來。”

  聽著耿煊的講述,意識到什么的梁文英、常思道等人,一個個臉上都露出錯愕的神色。

  彭柯更是脫口而出,失聲問道:

  “幫…幫主,您…您不會是想要重新疏通這條河道吧?”

  耿煊笑著點頭道:“看來,已經不需要我再多說,你們都已經想到了。”

  其他人都還處在失神的狀態之中,為耿煊這大手筆給震得說不出話來。

  與范宏盛、魏萬宗等人匯合,此刻也與他們坐在一起的柴爺更是差點驚呼出聲。

  他可還記得,此前他們一行人東行去月露原,中途正好在古河道旁邊休息,“蘇幫主”還問過他這個問題。

  他當時就很肯定的說,不會有傻子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傻事。

  現在,“傻子”自己跳出來了。

  好在多年的人生經驗,讓他死死的咬住了嘴巴,不讓自己發出一絲一毫的動靜。

  唯有彭柯臉色一片慘白,一邊搖頭,一邊喃喃道:

  “完了…完了…

  我還以為您如此建議,一定對我們已經有了妥善的安置方案。

  卻沒想到,您的計劃居然是這個…您該提前說一聲的啊!”

  雖然沒有把話明白的說出來,但卻已經將“誤上賊船”的反應充分表現了出來。

  其他人聽了彭柯這吐露心聲的話,臉色都是微微一變。

  這明顯有對耿煊做事欠妥的指責。

  耿煊聽了,卻沒有不悅的情緒,反而好奇問道:

  “你怎么知道就完了?”

  彭柯看向耿煊,臉上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再次嘟噥道:

  “這么大的計劃,您該提前與我們說一聲的呀。”

  或許是意識到,此刻再發這些牢騷,也已無用。

  彭柯搖了搖頭,聲音有些低落的道:

  “幫主您還不知道吧,我們靈寶坊,就是從這里遷去月露原的…

  當時,有很多里坊從這里東遷去了月露原,說是東遷,其實就是逃難。

  當時本來就兵荒馬亂,地上就沒怎么消停過,月露原的里坊又一個個將我們當游民防備…

  我們靈寶坊,其實是當時東逃到月露原的八家里坊殘余丁口一起攢出來的。

  筆記上并沒有詳細記錄其中過程,不過,想想也知道那時的局面有多慘。

  而在決定舍棄這里的基業,東逃去月露原求活之前,所有里坊都已經想盡了辦法。

  畢竟,要是還能繼續在這里落足,誰又愿意去做喪家之犬呢?!

  而所有里坊最關心的一件事,就是能否將那被淤塞的河道重新疏通。

  這也是最讓人絕望的!”

  說到這里,彭柯再次搖頭,嘴里一邊嘆著氣。

  “為何?那河道難道無法重新疏通嗎?”耿煊問。

  彭柯搖頭,道:

  “疏通當然可以疏通,但其所需工作量,卻不是一家里坊可以做成的。

  別說一家里坊,便是十家里坊,一年到頭不吃不喝,全部撲在這上面,都是不可能做成的!”

  耿煊點頭,道:“工程量非常大?”

  “嗯,幾乎所有里坊都派人去現場仔細勘察過,也讓最經驗的老師傅進行過詳細計算。

  按照最保守的說法,也需要三千五百萬個大工!

  其中比較普遍的說法,都認為需要五千萬到六千萬個大工。

  有最夸張的,直接給出了需要投入至少一萬萬的大工,才能將河道重新疏通。”

  這是里坊評估一個工程具體工程量的常用方法。

  比如,修筑一段水渠,需要多少大工;

  挖掘一個魚塘,需要多少大工;

  修筑一棟宅院,又需要多少大工;

  而一個“大工”,就是一個成年里坊男子努力做一天工所能完成的工作量。

  雖然,這種統計方式,很不精確,誤差非常大。

  卻可以用最簡單直觀的方式,讓人評估出一個工程的大小和難易程度。

  以及以自家里坊的人力,是否能夠完成,大約多久能夠完成。

  而且,即便有誤差出入,通常也不會超過百分之十。

  那些有經驗的老師傅,甚至能夠將誤差控制在百分之一以下。

  需要數千萬甚至是上億個大工才能完成的工程,確實不是一家里坊能夠奢想的。

  而疏通阻塞河道,主要就是挖土和運土。

  以耿煊對普通坊民體能的了解,一個大工基本相當于挖掘以及轉運一點五到兩方的土方量。

  這看起來似乎非常少,可若以重量計,這已是三到四噸的重量。

  而這,基本已經是普通坊民一天所能承受的極限了。

  從這個角度去理解,三千五百萬個大工,基本就約等于五千萬到七千萬的土方量。

  而那超過一億的大工,就相當于就是一兩億的土方量。

  用自己的理解,默算了一番大致的工程量之后,耿煊心中卻不見沉重,反而輕松了許多。

  剛才看了彭柯那樣的表現,他還以為這件事存在一些他沒有發現,卻完全無法克服的難題呢。

  耿煊好奇的,反而是另一件事。

  他看向一臉灰敗的彭柯,問:

  “你說對這工程量進行評估的都是各坊最有經驗的老師傅,可各坊給出的評估結果,差距怎么會如此之大呢?

  懸殊最大的,至少有三倍的差距!

  既然都是老師傅,不應該犯這樣的錯誤吧?”

  彭柯搖頭,解釋了一番。

  耿煊這才知道,這不同的工程量,不是來自于評估誤差,而是施工方案的差別。

  那最少只需要三千五百萬個大工的方案,只追求疏通河道,讓這條如血液一般重要的河流重新流動起來。

  其他的,一概不管。

  而那些更大的工程量,則或多或少的包含了對滑坡地段的隱患排查,善后處理等。

  那個工程量超過一億個大工的方案,因為評估者覺得這工程量太過離譜,最終其本人都放棄更仔細的計算。

  而這個方案,追求的是一勞永逸的解決這段河道的問題。

  不僅包含了疏通阻塞河道,還有修筑河堤,將滑坡段的山體也進行修繕改造,增加護坡,坡度陡峭有再次滑坡隱患的地段還要降坡度,加臺階…

  這么做,問題倒是一勞永逸的解決了,可工程量不就跟著嗖嗖往上漲了么。

  最后,連評估者本人都覺得這不具備任何落地的可能,在評估出準確結果之前就選擇了放棄。

  帳中陷入長久的沉默。

  耿煊是在思考,在盤算,暫時沒有說話。

  方錦堂、戚明誠、馮煜等人卻是死死閉著嘴巴,恨不得所有人都把他們忘記才好。

  他們心里覺得,這場本來就與他們沒什么關系的會議,他們壓根就不應該在場。

  現場目擊大老板出糗,難道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嗎?

  而彭柯一臉灰敗自然不提,就連梁文英、常思道等人聽完彭柯講述的內情后,一個個也都是惶然無措。

  一時間,竟都生出股前途未卜,未來不知該往何處去的茫然之感。

  梁文英在心底自責。

  當初,他懾服于“蘇幫主”迅速蕩平萬平集,殺戮無憂宮十幾名煉髓強者的威勢。

  人家說讓他們西遷,他沒多想就答應了。

  他現在心中反思,自己答應的是不是太草率了一些?

  倒是一路跟隨而來,也在帳中角落混了一個位置的劉月季,一雙眼睛這瞅瞅,那看看。

  算是在場諸人中,神色最是輕松淡定的了。

  不是因為事不關己。

  而是他本能的覺得,“蘇幫主”的這個決策,不可能是簡單的失誤。

  在聽到彭柯如怨婦一般念叨“要是能提前說一聲就好了”,他就忍不住有點想笑。

  要是提前說了,這趟西遷,豈不是就搞不成了?

  所以,你以為是“蘇幫主”忘了提前跟你們通氣嗎?

  人家分明就是故意的好不好!

  若說這現場還有一人對耿煊有信心,那這人非劉月季莫屬。

  在這樣的氛圍下,從沉思中清醒過來的耿煊,明亮有神的眼睛在彭柯、梁文英、常思道、伍若海這些人身上掃過,問了一個問題。

  “你們覺得,一個大工,定價多少比較合適?”

  “啊?”

  彭柯、梁文英等人一臉茫然。

  既不知道耿煊為何要如此問,也不知道這話應該如何回答。

  不僅是因為,他們鮮少將里坊的派工用工與銀錢掛鉤。

  也因為“大工”與“大工”之間,也是有著巨大差異的。

  一個只有傻力氣,其他啥也不會,扛著鋤頭刨一天地,這是一個大工。

  一個技藝精湛的泥瓦匠,用一天時間,砌四墻磚,讓原本只有地基的空地,一天之內就有了一個房間的雛形,這同樣是一個大工。

  要是用銀錢衡量,它們的價值能一樣么?

  就在梁文英、彭柯等人有些茫然,沒反應過來應該如何作答之時。

  縮在角落里的劉月季卻忽然眼前一亮,搶答道:

  “幫主,不要錢,您只需要管飽飯就成!”

  耿煊循著聲音,看向劉月季,眼中含著笑意,問:“哦,你知道我要干什么?”

  劉月季快步從角落里出來,站到梁文英、彭柯等人旁邊,一邊沖耿煊點頭哈腰,一邊笑道:

  “我若是沒猜錯,幫主您是想雇人做工,請他們來將這河道疏通。”

  耿煊點頭道:“你倒是機靈,不錯,我確實就是這個意思。”

  說最后這話時,耿煊的目光再次看向了梁文英等人。

  而梁文英等人在聽了耿煊這話后,已經一個個嘴巴張大到能塞鴨蛋了。

  不是他們傻,至今都沒有想明白。

  而是他們就不覺得,這世上存在這樣的“傻瓜”!

  一個大工再廉價,那花出去的也是錢。

  更別說幾千萬上億個大工,那是一筆多么龐大的天文數字,他們連想都不敢想。

  若這干涸河道兩岸是某家某姓的私產,其人愿意掏這筆費用,他們還能夠理解。

  可是,以元州現在這世道,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到這一點。

  便是無憂宮想要這么做,也將立刻成為眾矢之的!

  既然如此,誰會吃力不討好的在這事上面投入海量的銀錢呢?

  說是缺心眼,用詞都顯得過于溫和了。

  倒是彭柯,最先從荒謬震驚的情緒中掙脫出來,開始認真琢磨起這件事的可行性起來。

  喃喃道:“便是管飯,數千萬大工,那消耗的糧食,至少也得是萬萬斤吧。”

  耿煊笑道:“這還需要擔心嗎?流云坊現在什么情況,你們應該最清楚不過,還怕我管不了飯?”

  現在月露原富余的糧食,可都在往流云坊送。

  然后劉月季組織起來的運糧隊伍,也正流水一般將流云坊的糧食不斷往這邊送。

  管飯,確實沒有任何難度。

  一萬萬斤糧食,固然非常多。

  可按照米行常用的計量,也就八十多萬石。

  對里坊來說,這自然是一個天文數字。

  可對月露原的集市米行來說,卻是一點壓力都沒有。

  反應過來的彭柯,呼吸都變得粗重了一些。

  他忽然意識到,最大的問題,早在一開始,就已經解決了。

  他陷入了更深的思索,一會兒之后,又道:

  “還有工具,農具固然也勉強可用,但卻會嚴重影響效率。

  若想提高效率,必須大量品質更優良、更有針對性的工具才成!”

  耿煊道:“我可以現在就跟各家集市的鐵行大量預訂,我想,賺錢的買賣,沒幾家會拒絕。”

  “…”彭柯看著耿煊,張了張嘴,最終只是說道:“這會很花錢!”

  耿煊卻隨口回道:“錢不就是用來花的嗎?”

  這話在其他人聽來,根本就不能算是一個回答,只能是一個戲謔的調侃。

  可這就是耿煊的真心話。

  錢只有流動起來,才是錢。

  放在那里不動,那就是一堆紙,哦,現在應該是一坨金屬。

  耿煊可沒有忘記,就在康樂集的地下,有足足四百七十萬兩銀子被他埋在了只有他知道的角落。

  而在萬福坊的魏家大院的庫房中,原本,在將這四百七十萬兩銀子埋起來之后,現銀已經所剩不多。

  可現在這才過去多久,因為繳獲以及與八家里坊進行的玄幽馬和兵器物資等交易,又有了六七十萬兩。

  這一次,月露原一行,短短數日,又有一筆巨額收益入賬。

  洪銓等人因為事情太多太雜,至今都沒有盤點清楚。

  耿煊意識到,在可見的將來,自己“積累”的財富的速度,還會越來越快。

  而花錢的速度,遠不及“賺錢”的速度。

  而耿煊很清楚,這些銀子就這么放在手里,是不妥當的。

  他的金融知識很有限,但卻也知道一些基本概念。

  假使一個區域內,市面上流通的銀錢數量銳減,那是會遭遇錢荒的。

  要是因為自己如倉鼠般不斷囤銀的舉動,最終給這世界帶來一場經濟危機,只是想想耿煊都會感覺很荒謬。

  以這個世界底層生民的脆弱程度,這種事一旦真的爆發出來,死的人絕對比他親手殺掉的人還會多出十倍百倍。

  這不是耿煊想看到的局面。

  但他也不可能隨隨便便就將手里的錢撒出去。

  對他來說,要找到一個合適的、大把的花錢的途徑,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為眼前這個大工程花錢,耿煊就覺得很合適,都沒有任何糾結,他就輕易的說服了自己。

  “就當是再分配了。”

  心中這般想著,耿煊再次看向彭柯,問:“可還有什么問題?”

  彭柯默然。

  他以為這位“蘇幫主”已經夠邪門了。

  現在才明白,以前的認識,還是遠遠不夠。

  他努力將思緒落回事件本身,又想了想,道:

  “若是吃食、工具的問題都能解決,那就還剩一個問題——”

  說著,他頓了頓,語氣都變重了幾分,道:

  “那就是人。”

  “在里坊涉及的許多事情上,壯男和健婦是沒什么差別的。

  做一天的工,都可以當一個大工。

  可這疏通河道不同,那是真正的重體力,一個健婦最多只能當零點七,甚至零點六個大工。

  就連我們現在各坊統計的很多壯男,都不能完全適應這樣的工作量。

  我心里估算了一下,即便將流云坊的人也算上,壯男健婦的數量應該有八萬四千人左右。

  但即便他們全部出動,一天最多也就能貢獻出六萬到六萬兩千個大工。

  可這么多人,別的暫且不論,只是疏通河道,至少也得一年半以上。

  若是還要將河堤護坡這些工程也算上,四年都做不完!”

  耿煊還沒有說話,旁邊劉月季不滿道:

  “嘿,姓彭的,你TN的是不是對我有意見?

  你怎么就只算你們這幾家里坊的人,這一路過來,給你們修橋鋪路,給你們保駕護航的那些游民就不是人嗎?”

  說著,他看向耿煊,認真道:

  “幫主,您可別看那些游民一個個瘦得跟個猴似的,那主要是餓得。

  他們的身體卻好得很,力量也不缺。

  我保證,只要管他們兩天飽飯,干起活來,比那些坊民還有勁!”

  對此,耿煊是相信的。

  以游民的生存環境,身體素質差的,早就被自然淘汰了。

  能夠活到成年,還手腳健全的,那都是有些“天賦”在身上的。

  他對神色有些不好看的彭柯道:

  “劉月季說得不錯,只要有游民愿意來做這事,我都不會拒絕。”

  說著,他也不管彭柯心中如何想,看向劉月季,道:“你的眼界,還是有些窄了。”

  “啊?”劉月季眨了眨眼睛,趕緊求教道:

  “我忽略了什么?”

  耿煊道:

  “若我所料不差,最早下個月,最晚明年一月底,糧荒征兆就會逐漸在元州各地顯露出來。

  如果沒有任何處置,明年三四月之間,糧荒會徹底爆發開來。”

  而以元州那些頂級勢力的尿性,他們是不會做任何處置的。

  嗯,趁機“購買”一些被他們相中的、有著各種特殊需求的人口之類的事情除外。

  類似的事情,以往歷史中又不是沒發生過。

  糧荒雖然會死人,但絕對不會全部死光。

  活下來的人,終究會再次回到土地上。

  再一次耕種,繁衍生息。

  這就像是韭菜,割了一茬,很快就會生長出新的一茬。

  耿煊繼續道:

  “我知道你們游俠兒有自己的圈子,如你這樣的,更是交游遍天下。

  你可以讓他們慢慢的傳話出去,來這里,活得多好不敢說,只要肯做事,至少能保證有口飯吃餓不死。

  我相信,隨著糧荒征兆越來越明顯,一定會有越來越多的人過來。”

  劉月季聞言,神色一陣劇烈的變化,然后沖著耿煊深深的拜服于地,道:

  “幫主,我劉花兒真心服了!”

  旁邊的彭柯卻低聲嘀咕道:

  “人來的太多其實也不好。

  這種大型工程,也并不是人越多越好。

  人越多,管理難度就越大。

  一個不留神,就有可能出大亂子。”

  耿煊笑道:

  “也不需要都安排去疏通河道啊。

  這大河兩岸,千里荒原,一旦河道疏通,可都是良田沃土,你還怕沒地方安置?

  這里荒廢了近四百年,要想重新整飭出來,往里面填多少人力都不夠,怎么可能嫌多!”

  自此,彭柯再也無話可說。

  此后,耿煊與眾人針對此事又聊了許久。

  在他的“建議”下,彭柯可以擔任這個工程的負責人,從現在開始,就可以進行前期籌備了。

  爭取在下月初,開始進入實操環節。

  那時候,吳家的麻煩,也差不多解決了。

  嗯,就是“建議”,畢竟,從道理上,到現在為止,耿煊并沒有接受五坊的效忠,自然也不能命令他們做些什么。

  好在,對于他的“建議”,沒有人提出異議。

  梳理完這些,雖然感覺非常荒謬,但五坊高層的人心,確實因此安定了下來。

  耿煊托方錦堂、戚明誠等人看護五坊周全,并讓他們時刻關注安樂集的動向,有任何風吹草動,都第一時間飛鴿傳訊。

  事情都處置完畢之后,耿煊與范宏盛、魏萬宗、以及新加入的馮煜一行人繼續快馬西行。

  劉月季則留在了五坊營地之內。

  雖然他與梁文英、彭柯等人相看兩厭,卻也不妨礙他們為即將到來的大工程通力合作。

  劉月季、梁文英、彭柯等人站在營地入口目送耿煊一行人沒入夜色深處。

  還不等他們返回,便又聽得東側一陣密集的馬蹄聲響。

  眾人扭頭看去,便見一行風塵仆仆,狼狽不堪的人馬從夜幕中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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