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章:英雄混戰(1)

　　星元二零二三年，一個星期前，華國南海及公海，代號為“克拉肯”和“九嬰”的巨獸襲擊了白鯨二號海上鉆井平臺，造成了重大人員傷亡。

　　所謂的巨獸，其實就是種怪獸，就像日本特攝片里經常出現這種。從三年前的克拉肯開始，至今已經出現了許多只，擁有異常驚人的破壞力，必須要動用大量人力物力才能驅逐。

　　沒人知道它們從哪里而來，它們本身就是個巨大的謎團。

　　那時，葉之黎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坐在網吧的電競椅上，一邊喝果汁，一邊看著電腦上時不時刷過的新聞播報，在那些被認為是自然災害的新聞中，其實背后都存在著巨獸的陰影。看著這些，他心中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的哀傷。

　　雖然新聞上說的是白鯨二號海上鉆井平臺在臺風中傾覆，可作為行內人，他當然明白發生了什么事。

　　彼時京城秋風正起，滿街都是金黃的落葉，心情便如落葉般蕭索。落葉下的陽光細碎而零落，在附近的古護城河河面上灑下波光，像是萬片金鱗起舞，夕陽間泛起金色的小小浪濤。

　　這是一座充滿了詩意和古意的都城，高新技術開發區與曾經的皇城毗鄰，高架路與輕軌、地軌組成的交通系統將白領們從城外送進城內，玻璃幕墻組成的寫字樓徹夜燈火通明，無論什么時候俯瞰，地表永遠都是川流不息的汽車。

　　但輕軌線與高架橋接壤的拆遷區中，是一片老舊的公寓樓，加上地下室也不過才五樓，靠近街道的一樓被不同的人包下，變成了家鄉燒菜館、沙縣小吃亦或是一家豪華的網吧。

　　這種地方實在太普通了，普通到會被很多人忽略掉，徐振國也繞了很多彎子才找到這個地方。

　　這時，學校才剛剛放學，在拆遷區租住的孩子們有時候會來網吧里打游戲，但嚴格的身份證制度會讓他們的幻想不得不成為空談。

　　可他緩緩推開“皇城網吧”大門時，迎面而來的是一股煙味、酒味和方便面味兒混雜在一起的、說不出來的味道，已經戒煙多年的徐振國同志只覺得無比懷念。現年五十一歲的他自高中畢業后還是第一次來這闊別十多年的墮落場所，想不到格式還沒變，潔白的大堂里裝修良好，燈光明亮，高配置電腦一字排開，互相以毛玻璃擋板隔開，坐滿了人。

　　滿耳朵都是敲擊鍵盤和吃方便面“滋溜滋溜”聲，屏幕上閃爍著熟悉或陌生，但通通炫酷無比的游戲畫面，音響里回蕩著過氣的情歌。

　　“一瓶營養快線，一桶杯面！”某翹著二郎腿、靠著電競椅、瀟灑無比推鼠標敲鍵盤、卻穿著標準藍白二色條紋校服的…小學生喊道。

　　有前臺殷勤的答道：“好嘞，一瓶營養快線，一桶杯面！”

　　立刻有服務員送上營養快線和杯面，甚至已經泡好了，散發著濃郁的香氣，是香菇燉雞面。

　　徐振國皺了皺眉，這顯然不是什么正經的網吧，從小學生到初中生到高中生應有盡有，各種花式校服交相輝映，成年人反倒沒多少。

　　這又是什么個情況？他在隔間里一個一個尋找著。

　　看上去不像是來上網的，反倒是來抓孩子的家長。

　　高配電腦上的廝殺已經步入尾聲，葉之黎熟練的甩動鼠標，終于看見水晶爆開，勝利的標志出現。

　　這時他才松了口氣，一直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也松懈下來，同時松懈的還有手臂上一直緊繃的肌肉。

　　像是從巖石變成了皮球，軟軟的仿佛墜入云端，讓他愜意的發出一聲“哎”，心情舒暢無比。絲毫沒有注意到后邊兒有個人看他很久，直到他伸懶腰的時候，才確定他的身份。

　　他向那張椅子靠近。

　　“好久不見。”一只手不輕不重的拍在他的肩頭上。

　　“哇擦！武松你怎么找過來了？”葉之黎回過頭，作驚恐狀。

　　面前站著的大漢一身肅穆的黑色，與網吧的格調完全不搭，正是徐振國。在略顯刺眼的燈光與人聲鼎沸的環境中，那張臉顯得不一般的黑。

　　“還能怎么找上來？國家一直在默默關注你們這種人，保了軍籍，留了檔案，知道的秘密太多，不是退役就能退役走人的，你要明白這一點。”徐振國緩緩道，他胳膊肘還似乎夾著什么東西，只能靠在高大的電競椅，順便打量四周。

　　這時他才發現，那些穿著土不拉幾的學生校服、窩在電競椅中的“小學生”，原來都是穿了校服的成年人。他不由得摸了摸鼻子，城會玩啊。

　　“行啊，前輩，終究還是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葉之黎感嘆，“抽一根么？”他從破破爛爛的牛仔褲里摸出一包紅塔山，似乎是想孝敬孝敬前輩。

　　“抽個屁，軍隊戒煙！”徐振國恨不得一巴掌拍在他自以為是的腦袋上，可看著那油膩膩的、鋼刷般的直發上，還是舍不得自己的手。

　　面前的人和他印象中完全不一樣了，看上去老了許多，頂著兩個發黑的眼圈，眼白中全是血絲，整個人都處于不修邊幅加頹廢的狀態中。

　　見煙已經不能孝敬前輩了，葉之黎轉動椅子，繼續盯屏幕，旁若無人，偶爾發出幾聲猥瑣的笑。

　　“怎么當上網管的？一個網管居然還打游戲？有出息？”

　　徐振國有些尷尬，只能有一茬沒一茬的找話聊。

　　“毫無意義的掛了，就有出息？我老爹本來還指望我當歷史學家來著…”葉之黎小聲嘟噥著，對于徐振國這位前輩，他還是有些敬畏的。

　　“要不是你找上我，至于被你誆進審判么？把他的！干玩命的工作，工資比網管還低。”

　　可敬畏歸敬畏，他還是不想扯這些有的沒的。

　　“話是這么說，但你有用啊。”徐振國耐心的解釋道，“那時審判剛剛成立，經費不夠嘛，現在不就好多了，而且裝備可都是全軍最好的。”徐振國循循善誘，似乎想用誘人的條件把葉之黎童鞋拐回部隊，那樣他也好交差。

　　“扯這個沒用，我不回部隊了。”葉之黎搖頭，“她走了后，沒意思，真的一點意思都沒了…”他搖頭嘆息，對那個人的死他一直耿耿于懷，徐振國知道，但也不好意思揭他傷疤。

　　在部隊里徐振國位高權重，卻依舊有幾個外號，“武松”最朗朗上口，據說是幾個女同志調戲他說的，“老黑”則是形容他的外貌。

　　可能是因為常年在外面奔波，奔波的地方太陽又大，他年輕時煙癮又重，所以頂著一張大黑臉，

　　現在妻子一樣不在了，徐振國可以體會到葉之黎的心情，那是從復仇者向亡命之徒看齊不成，進而日益消沉的過程。本來他一直都是那種偶爾不正經、一直笑嘻嘻的老家伙，但現在卻也只能板起一張臉。葉之黎已經到后期了，徐振國還好，畢竟在這場戰爭開始之前，他就已經從悲傷中頑強的走了出去。

　　只是他還真有些驚訝，大學時代就一直保留著“網管”綽號的葉之黎，居然還真屈身當網管去了。

　　感受著網吧里并不流通的空氣，徐振國似是隨意的道：“那網吧怎么樣啊？包吃住嗎？一個月工資怎么樣啊？這種拆遷區就不怕倒閉？以你的電腦技術，跑過來當網管順便打游戲真是屈才了，嘖嘖。”他不禁感嘆道。

　　葉之黎瞥了眼前臺小姐姐，確保沒有人注意到這里后才說：“包吃包住，而且工資日結，主要的工作內容就是聽顧客使喚，換換鍵盤鼠標什么的，教一些人下載上傳和上網知識什么的，我也不用當兼職保安，只要熬夜看著那些人就行，反正大學時逃課上網還少么？哈哈。”葉之黎笑，似乎又回到了那個蟬意與熱浪連綿的大學時代，老胡同深處的網吧里，一群少年少女一字排開，在人聲鼎沸中，一個個瀟灑的用起海盜船和牧馬人，在絢麗到極致的光影間廝殺，那是獨屬于少年的激情。

　　現在二十多歲了，老了，葉之黎覺得自己也只能領著這幾千塊錢工資在網吧里年復一年的混日子了。

　　“真的不想回部隊么？”徐振國想了很久，才緩緩開口。

　　“不回，再也不回了。”葉之黎重新開了一局，認真的盯著屏幕，甚至連晾著前輩都不在意了。

　　“那行，這個給你，如果還想回去，可以找我。”徐振國把胳膊肘里夾著的東西放在鼠標旁邊，是那本線裝的山海經，中國歷史上最著名的志怪書籍之一，可謂是家喻戶曉。

　　葉之黎瞥了一眼，也不評論，視線轉回屏幕，雙手動作飛快。徐振國在一旁默默的看著他打游戲，忽然覺得自己來找他的行動并不是正確的。有些人會變的，是該想到這一點才對，可是想對付那些生物，他甚至沒有足夠的人手了，普通的軍事力量真的有用么？

　　這也是他的心結，畢竟當初各國秘密成立這支部隊時。

　　大部分沒有遭受過入侵的國家都是敷衍的態度。

　　“吳詠健，還記得他么？”徐振國忽然說。

　　“怎么了？”葉之黎問，視線依舊盯著電腦屏幕。

　　“受傷了，還躺醫院里呢，你們都是一個班出來的，我希望你能去看一下他。”徐振國說罷便頭也不回的走了，順便捎上一瓶營養快線。

　　“吳詠健么？”葉之黎眼中浮現出一個笑瞇瞇的、戴著圓框眼鏡、活像哈利波特的高大男生，那是他的大學同學，當年一起逃課看電影打游戲的好戰友，到最后卻以全優的成績進入部隊的好學生。他想了想，還有些印象。

　　網吧內依舊是嘈雜的聲音，與廣播的音樂混雜在一起，非常難受。但作為資深網管葉之黎已經習慣了。可不知不覺中，他又在想，這樣的生活真的適合自己么？他覺得有些煩躁，游戲也跟著他的心態崩了。他干脆拿起那本山海經，隨手翻了兩下。他眼神忽然一凝，這本書中間夾著幾張照片，臺風“夾竹桃”、暴雨閃電之夜，白鯨二號海上鉆井平臺、代號“九嬰”與“克拉肯”的生物出現在距離我國領海不超過四十海里的海域中。

　　“克拉肯…”葉之黎清楚的看見了那些暗紅色的觸須，散發著熒光，把整片大海照得通透。

　　那是一架直升機拍攝的畫面，畫面中的兩只巨獸廝殺在一起，蛇頸與觸須死死的糾纏在一起，像是戀人最熱烈的擁抱之舞，這擁抱被慘白的閃電照亮，詭異妖媚。在雨夜中它們的爪牙與頭顱猙獰如惡鬼，飛濺的血液把大海染成了妖冶的緋紅色，任誰看見都毛骨悚然。

　　那根本不像地球上的生物，卻意外的與那本山海經上的畫面重合在一起。葉之黎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這個男人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流露出這種如臨大敵的情緒，他一直都是慵懶而頹廢的，可這個下午他卻因為一本書和幾張照片，表情扭曲猙獰，像是有什么壓抑的暴怒。

　　他抓起一瓶純凈水，跌跌撞撞的走出網吧，大街上依舊是來來往往的行人、川流不息的汽車…多么平常的城市，多么平常的世界，可世界上有一個人永遠都不在了。他的呼吸急促起來，心臟劇烈的跳動著，往日的一幕幕像走馬燈一樣涌入腦海。他摸了摸口袋，沒有嗎啡也沒有安眠藥，只有手上一疊照片和一瓶水。

　　他頭暈目眩，又來了，這種壓抑的感覺又來了…

　　他不愿意回憶那件事，可現在一想，其中的細節卻已忘卻。

　　真沒辦法啊…

　　他把水打開，直接澆在臉上，試圖用這種方式讓自己清醒。這樣簡單粗暴的方法收到的成效很快，這些“幻覺”迅速破滅。但他沒注意到，絲絲縷縷的白色蒸汽從身上冒出，他的體溫高得像是火炭，旋即恢復至常溫。

　　他把照片翻過來，背面被人標注著“絕密”二字，以及一個地址：京城幻夢咖啡廳三十四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