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輕拂,烏云低垂,飽受滄桑的青田縣街道上并無行人往來。
飛虹光芒和無盡浮光映照在粼粼水波之上,夜晚忽的明亮,又轉為黑暗。
客棧大門殘破,遠處有驚雷陣陣,乃是聶延年與熊無畏殺了出來,又斗在一起,難分難解。
此時郄亦生與何九郎并肩而立,兩人分外從容,并未對聶延年和熊無畏多看一眼。
客棧門口,孟淵以刀駐地,面上略有蒼白,身上有七道傷口,正緩緩流出鮮血。
胡倩等人當即站到孟淵身前,各執刀劍,分外警惕。
姜棠上前扶住孟淵,她也不言語,只是臉色煞白,顯然擔心之極。
這小丫頭自打孟淵起勢后,就搬進王府,先隨尋梅做事,后又拜入三小姐膝下,生活順風順水,沒再受過什么挫折。
不過到底是逃荒而來,也是見過生死的,此時她雖然害怕,但也沒多少慌張。
姜棠并未看向敵人,而是呆呆的看著孟淵,她知道這位未婚夫是武人,刀劍上頗有能耐,只是以前還以為在衛所沒有多兇險,可今日才知,在王府的好日子固然有王妃的提攜,但大半還是憑著未婚夫一刀一劍拼出來的。
孟淵握了握姜棠的手,隨即皺眉點了下姜棠額頭,道:“你在想什么?他們不是沖著你來的,一會兒要是有了變故,你隨胡倩和鐵牛走,他們不會追你的。”
姜棠咬著下唇,輕聲道:“我不會拖你后腿。只是…”
她靈動漆黑的眼睛中多了堅定與決絕,“咱們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要死也該死在一起才是。”
孟淵瞥了眼姜棠,沒好氣的朝著身前的胡倩等人道:“讓開了!你們護好了姜棠!”
說著話,孟淵走上前,胡倩和吳長生等人當即讓開路。
孟淵看著遠處的郄亦生和何九郎,心中揣度應對之法。
此番已經過了一招,那何九郎的天機神通玄妙,無聲無息,且迅捷之極,自身雖數番淬體,但也不能再生受幾次。
不過浮光洞天已出,以自身丹田之廣闊,玉液之堅韌,何九郎顯然是應對失措,是故即便浮光洞天難殺他,也必然能至其重傷。
但郄亦生手段卻不凡,那天機神通竟好似佛門的不滅金身一般。但不滅金身乃是至剛至陽,上善若水卻是以柔克剛。
兩者都是防護自身的法子,加之六品武人的能耐,已然擋住了孟淵的浮光洞天,只稍微留下了幾點血跡。
而孟淵所剩的手段不多,且已用過一次浮光洞天,盡出第二丹田的玉液,如今只剩第一丹田還能用。
雖說有涅槃洞天這種壓榨自身而成神通的偉力,但遺禍太多,且如今精火蘊養不足,難以反哺自身。
孟淵歷經許多兇險,所遇強敵更是極多。
無論是精擅攻心之法的解開屏,還是風騷婉轉的細腰奴,乃或者身負枯榮法相的枯榮大士,亦或是數次強催九轉還神的楊玉瓶,都不及今日敵人的兇悍。
這是孟淵自出道以來,手握的從騸刀變成殺人刀后,所遇到最強的敵人。
孟淵橫刀在身前,耳聽驚雷陣陣,看向了遠處的聶延年和熊無畏。
此刻二人斗的正酣,聶延年分明占了上風,但還未能壓制住熊無畏。
細思此間局勢,孟淵心中所想的跟姜棠一樣,對方三人先留信,卻又直接登門,如此多此一舉,應是臨時變了計劃。
至于計劃為何而變,無非是臨時有事,或是在他們盯著孟淵的時候,也有人在盯著他們。
孟淵的仇敵不算多,但四大家將的惹的仇敵卻個個都是硬茬子。且不說葫蘆山上壞鎮妖司的大事,另還有偷襲青羊宮厲無咎,洞中重傷凌霄派寧去非和莫聽雨,更有殘害蘭若寺覺遠大師的仇怨。
這四大家將把道佛兩派都惹了,且還是根腳不凡的青羊宮、凌霄派和蘭若寺,可想佛爺和道爺必不會咽下這口氣。
不過即便有佛道兩派的高人在路上,但孟淵也不敢指望人家。
武者之路,唯有自強。
這般想著,孟淵凝視著郄亦生和何九郎,一步一步上前。
郄亦生手中執劍,卻并未出鞘。
倒是何九郎面上露出笑,他本就著儒衫,樣貌也不差,此刻還真有幾分教書先生的風范。
“兩位既然來了,何不出手?”孟淵笑問。
“你強發浮光洞天,不過數息便行走無礙,可見資質。難怪應氏如此提攜。”郄亦生語調竟溫潤的很,無有兇戾之感,面上也無表情,只沉靜道:“死者已矣,生者猶在。你資質性情都不差,若是拜在我膝下,我愿傾囊相授。”
“郄先生今日來是為殺我,卻又有收徒之意。當真不怕來日我修行有成,一刀弒師?”孟淵笑道。
“武人以下犯上本是尋常。”郄亦生也不生氣,把劍抱在懷里,道:“來日你若是能有殺我的能耐,我自然愿成你登高踏頂的一塊墊腳石。”
郄亦生蒼老面容上竟有幾分真誠,“我本就是陪練教習出身,所求者也只是后人有成。”
“閣下的好意心領了。”孟淵執刀在手,道:“只是在下有以下犯上之念,卻無弒師之心。”
孟淵繼續往前走,踏破深沉夜色,“恰逢良夜,愿意領教高招!”
郄亦生聞言也不生氣,道:“那我便成全你。”
他緩緩拔出劍,接著道:“我知道你與姜家女和聶家女有親。你死之后,看在應氏面上,姜家女不殺,聶家女必死。”
何九郎輕拂劍鋒,笑的開心,補充一句,“瓶兒是咱們的老伙伴,也是郄老大的情人,你害我們失去至親,也該一報還一報才是。”
郄亦生已經拔出長劍,只見長劍上登時遍布水紋,與秋夜之際熠熠生輝,好似一劍便能斬盡秋水。
“望穿秋水!”郄亦生身周遍布水紋,秋水蕩漾,隨即劍鋒往前,人也是踏秋水而來。
孟淵只覺氣機被鎖定,人也似跌落深潭水淵之中,身負萬千水浪,竟有步履蹣跚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