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之中驚雷陣陣,但梵音一出,街道之上登時寂靜。
孟淵等人鬧出的動靜不小,本來街道兩旁有房屋亮起燭火,還有人開窗來看,可待看到孟淵與郄亦生斗法后,便個個緊鎖門窗,再不聞半分聲息。
街道另一邊,熊無畏已經止住手,快速的奔到何九郎身旁,兩人一起站在郄亦生身后。
孟淵就發現,青羊宮和蘭若寺沒本事找到仇人,竟都把自己當餌,專門來釣四大家將。
而且指不定還有人沒露面,或是凌霄派的人,或是鎮妖司的后手。
孟淵早就看出來了,先前郄亦生等人留信,聶師并不慌張,反而淡定的很。
這根本不是老丈人對女婿的態度,是故孟淵就猜聶師知道有后手,但孟淵也沒敢大意就是了。
此刻孟淵立在街道上,也不言語,反而像沒事人一樣,來到客棧門前,隨即被姜棠緊緊的抓住手。
“冤有頭,債有主,咱們看高人斗法便是。”聶延年收刀歸鞘,他面上輕松的看了眼孟淵身上的傷口,道:“你小子惹的人太多了。”
“出來做事免不了的。”孟淵學香菱那老氣橫秋的語氣。
聶延年吧唧下舌頭,也不再多說。
云層低垂,夜深露重。
只見遠處黑暗之中,緩緩走來一個人影。
待來到不遠處,諸人才看清來客,那人身量頗高,身著袈裟,掛佛珠,手中捻著念珠。
此人身后還有一穿粗布緇衣的青年,手執錫杖跟隨,乃是在葫蘆山上見過的玄悲和尚。
秋雨終于落下,兩個和尚緩緩近前,口中還低聲呢喃著佛號,值此秋夜薄雨之際,本該有詭異之感,但諸人心中卻生出正大光明之意,只覺焦躁恐懼之感盡去。
郄亦生三人并肩站在一處,身沐秋水,各自無聲。
厲無咎依舊立在屋頂之上,一手抱拂塵,面容清癯飄逸,好似登仙之人。
一眾人全都盯著來客,很快便見玄悲隨著那披袈裟的和尚來到近前。
那大和尚無有胡須,約莫五六十歲年紀,面上慈祥,環顧諸人后低首合十,道:“貧僧蘭若寺覺明,冒昧相擾諸位道友,還望恕罪。”
這人言語和語氣都極謙卑,但值此之時能說這種話,能來摻和這種事,必然是有不凡藝業在身的。
當然,此人本來就是為覺遠報仇而來,定然有能耐。
孟淵和聶延年朝覺明大師抱拳回禮,卻也不說話。
“賊禿驢和牛鼻子果然來了!”何九郎并無儒家門人的謙遜,反譏笑有聲,“敢問覺明大師從何處來?”
“無來無去,因果輪回,貧僧攜因而來。”覺明又是垂首一禮,恭敬道:“郄施主、何施主、熊施主,一別多年,三位風采依舊。”
這和尚竟然跟郄亦生等人相識。
“大和尚,咱非是有意殺的覺遠。”郄亦生劍鋒朝下,抱拳一禮,道:“覺遠乃是青光子座下的孔雀禪師所害,楊玉瓶不過是借覺遠的皮囊續命,合乎你佛家渡人之念。”
“渡己方能渡人。”覺明大師大師輕輕嘆息,道:“覺遠師弟學藝不精,本該有此禍。只是因果相續,無論是孔雀道友,還是楊玉瓶施主,既已種因,便該有果。”
“覺明師兄欲要如何了結因果?”秋雨纏綿,有人自夜雨中飄來,落在郄亦生身旁。
來者著月白長衣,頭上光亮,面上慈悲帶笑,約莫三十來歲,但竟有幾分高僧之感。
此人正是孔雀禪師解開屏。
解開屏身上傷勢已復,人又從容許多,仰頭笑著朝厲無咎行禮,“厲道長仙風道骨,當真是謫仙下凡。”
說著話,解開屏面上笑容更甚,又朝孟淵和聶延年遙搖合十,“聶施主滿面紅光,不聞秋雨悲聲,可見興致。”
“見了你便高興!”聶延年笑。
解開屏微微笑,又看向孟淵,道:“孟施主一向安好?”
“托大師的福,在下不太好。”孟淵笑道。
“區區小傷小痛,焉能比得上施主賜與小僧的傷痛?”解開屏很是謙遜,又看向小小的姜棠,道:“這位想必就是孟施主的未婚妻了,當真是郎才女貌。小僧與孟施主死生之交,來日兩位若成佳緣,還請不吝一杯水酒。”
姜棠執道禮,并不多言。
“解兄,”孟淵按著刀柄,道:“你不去青光子的老鼠洞里待著,怎么一直盤桓在松河府一帶?”
“唉。”解開屏聞言嘆氣,道:“一如覺明師兄所言,因果相續,奔波勞碌罷了。”
說著話,解開屏朝孟淵遠遠合十一禮,又道:“當然,能再見到孟施主,也是小僧所愿之事。”
“你羅里吧嗦的,到底打不打?”熊無畏見解開屏光顧著敘舊,已然不耐煩了。
“阿彌陀佛。”解開屏身為六品和尚,對七品武人熊無畏的不耐言語也不生氣,只是解釋道:“不好打了。我引開了凌霄派的人,但還是有一位高人在暗中瞧著,至始至終都不為我所動。”
解開屏身披秋雨,回頭看了眼黑暗處,而后又是一嘆,“許是應施主派來的護道之人,亦或者是聶施主請來的高人。”
“尋常幾個六品,那也不是我郄老大的對手!”熊無畏對郄亦生非常自信。“方才郄老大沒出全力呢!”
“本以為諸位是甕中人,不曾想我等才是甕中人。”厲無咎冷笑一聲。
“阿彌陀佛。”覺明和尚接過玄悲遞上的錫杖,慈悲嘆道:“孔雀道友,貧僧苦尋諸位高人,便是為覺遠師弟討一個說法。還請不吝賜教。”
“覺遠心中生魔。若非如此,小僧豈能動得了他?”解開屏笑道。
“言而言之無可言。”覺明道。
“若約祖佛門下,開口便錯,舉念即乖。”解開屏冷笑,“師兄太也著相了。”
“聽聞孔雀道友修寂滅法相,乃是純質如真,無阻無礙,心中不染纖塵,最擅渡人。貧僧今日愿來領教。”覺明舉起禪杖,身上有淡淡光暈。
“不敢當。”解開屏依舊謙遜,道:“敢問師兄修什么道?”
“菩提滅道。”覺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