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陽光明媚。
易南穿著自己最好的一套運動裝,腰間挎著成為下百位編號獵人新換的獵人刀,干凈帥氣,在街道上走過,吸引了無數的目光。
他有些期待,也有些忐忑。
拜師湯弼已快一年了,經常聽到師父念叨師娘,卻從來沒見過。
今天終于要上門拜訪。
這身裝扮是昨晚他拜問恭喜季星實驗成功,向季星和小哀問的。
他的原話是請教‘第一次登門拜訪,要不要帶點什么’,而季星的回答是‘又不是去老丈人家,第一次認門還不到你孝敬的時候,再加湯神獵家的情況,干凈利落一點展示能夠繼承湯神獵衣缽的風貌就好,哦對,一定要帶上你的獵人刀。’
易南也想起來老師叮囑他打扮得像獵人一點,就穿成了這樣,好像即將要去獵殺妖魔一樣。
“113號,唔,113號…”
按照湯弼告訴自己的門牌號尋找,易南逐漸來到一座獨棟的豪宅外,驚訝地左右看了看,發現最近的住宅也得離這邊有150米以上。
人口幾百萬的中都竟然還有這么一塊空地?都是屬于老師的嗎?
雖然有點過分偏僻安靜,但宅院非常豪華,只能說不愧是老師。
來到宅院大門前,易南正想敲門,忽然看到門把手里夾著一個信封,信封上明晃晃寫著三個大字。
‘易南收’。
易南愣了下,我的信?怎么在老師家?不對,這是老師的字?
他遲疑著拿起了信封,前后檢查,然后抽取信,疑惑展開。
確實是湯弼那不太好看的字。
‘易南,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老師應該已經開始轉修了。抱歉,你對今天應該期待了很久吧?老師卻選擇給你當頭一棒,哈哈…’
易南的手臂一抖,轉修?!
中都城內,某小山山頂。
湯弼降落在一座林中小屋前,看到坐在木椅上的身影一愣:“黃老師?是您…哈,是您為我監督啊。”
那是一個兩鬢微微泛白的中年男人,身形高大,眼眸有神,留著八字胡須,神情似略有些惆悵。
其名為黃世真,位列神獵編號002號,居獵人公會會長一位已幾十年,年歲近百,徒子徒孫無數。
包括湯弼這樣的神獵在內,都曾有受過他的教導,而與其他人不同,黃世真還曾救過湯弼夫妻的性命,是湯弼成為獵人的引路人。
“哈哈哈,是您也好。這幾年您不再露面,一定已經轉修了吧,實力恢復到什么程度了?真虧您信任我,轉修過程是神獵最為脆弱的時間,就不怕…我趁機灌您酒?再不欺負欺負您,我怕沒機會了!”
黃世真沒有被他逗笑,只是沉聲道:“一年前,我送走了趙偉,兩年半以前,我送走了王雪宏。”
湯弼一滯:“切,他們兩個什么水平,也跟咱們一樣轉修?”
黃世真搖了搖頭:“我剛聽說你的事,這些年…你辛苦了,但我希望今天不會在這里送走你。”
“您怎么還打上感情牌了?”湯弼解下常備的酒壺,咕冬咕冬滿飲下去,臉色和眼睛一起發紅。
“今天就不灌您酒了,下次,有機會的。”他將酒壺甩手一扔:“沒機會就把這東西和我一起葬了!”
話落,他已經走進木屋,看到一只被鎖在墻上烏漆嘛黑丑陋的下位妖魔,不滿道:“就不能選一只好看點兒的?算了,妖魔都丑!”
木屋外,黃世真重新躺回躺椅上,嘴角勾起異樣的笑容。
‘你知道轉修吧?易南。神獵想要更進一步的必經之路。我將放松我的防御,任由一只最弱小的下位妖魔吃掉我的大腦,然后控制住食欲,在妖魔的體內重生!’
易南感覺自己眼有點花,快速晃了晃頭,才發現在晃動的是自己雙手,直到調用了靈氣才穩定。
‘很危險的一件事,一般來說成功率是50,而在成功后,重修過程中又隨時可能被那食腦的欲望帶向失敗,老師沒什么信心,所以這封信…也許就是絕筆了。
給你講一個曾經講過許多次的故事吧,23年前,老師的兒子也23歲,水平和你現在差不多,前途無量。但很不幸,一次獵妖魔中,和他一起接受獵人訓練、一起長大的女孩,被一頭妖神給吃掉了。
他沒有能力復仇,也不想讓身為老子的我犯險,只能拿酒撒氣,整日醉酒,怎么勸都不行,于是老師用我的借貸能力,借走了他的酒癮,讓我自己染上了酒癮。
但那小子失去了酒精的麻痹,沒出息地想到了尋死。’
這件事易南確實聽過很多次,老師的兒子就因此而死,導致師娘怪起了老師,沒有開導好兒子,便粗暴的用能力借走了酗酒,這些年一直是接近冷戰的狀態。
‘后來,那小子死了,我為他報仇,拼命殺死了當時編號008的妖神,晉升為007號神獵,前面后面人來人往,我至今還是007號。
但這中間還有一個插曲,也是對老師我來說,災難的開端!’
插曲?災難?易南心中漸漸有了不詳的預感,并很快被證實。
‘那只妖魔是沖我來的,妖神已有極高的智慧,那混蛋是刻意選擇了我兒子和他的青梅竹馬,為的就是吸引我報仇,吸引我拼命,它需要吃一個神獵,來進行轉修。
所以它自然有過也許不是我的對手的準備,在戰斗中,它曾威脅我——我已經讓我的部下潛入了你所在的城市,待命在你的妻子身邊。你真的還要打下去嗎?半小時內得不到我的信號,你妻子會被吃。
害死了兒子,你還要害死你的妻子嗎?只要你放棄抵抗,我就放過你的妻子,我可以發誓,一個中級獵人,沒什么營養!’
一股徹骨的寒意頃刻將易南籠罩,他甚至不怎么敢再讀下去。
‘我猶豫過,但沒有妥協,用拳頭,一拳一拳地把它碾成了泥,然后脫力,昏迷了過去,被救,再醒來時,已經是三天后了。
我慌忙地問妻子的情況,得到家中一切安好的回答,我寄希望于那妖魔只是唬我,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了家,得到了妻子擔心的擁抱。
她抱怨我這幾天怎么突然沒了消息,哭著說不怪兒子的事了,不和我吵了,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可是…夢,總是要醒的。’
易南顫抖地把信翻頁。
‘第二天剛起床,我洗漱時便看到鏡子上有一行剛寫的小字——殺了我,我真的不怪你了。’
師娘,被妖魔頂替了!
易南難以置信地抬頭看向那緊閉的豪宅大門,那、那…
‘在那一個瞬間,老師理解了我家那小子的一些情緒,有些人的死亡,真的會讓人萬念俱灰,乃至不敢相信,不肯相信。
有些可笑,我在盯著那行字許久后,產生的念頭竟然是她還沒有死,她還在抵抗妖魔,她還活著!’
易南想起了自己的母親,被妖魔吃掉后,憑借意志,抗拒著妖魔的消化,照顧了自己七年時間。
‘我借走了它的食腦欲望!’
‘只要沒有這種欲望,我的妻子就能撐更久,甚至像是沒有被妖魔吃過一樣,和我正常的生活!’
‘我成功了,也失敗了。成功在于以這種自己欺騙自己的方式,真的安然度過了許多年,我能確定那段時間的她,還算是人類。
失敗在,并不能長久。
最近的幾年,她變得越來越緘默,偶爾眼神中還會有掙扎,我知道,她累了。但我自私地想她多陪我一段時間,于是買下了最偏僻的宅院,直到現在,我也累了。
借來的妖魔食欲在23年間始終折磨著我,倒多虧了我有酒癮,哈哈哈…但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再過一年半載,我就變成食腦神獵了。
是時候面對殘酷的現實了。’
荒山小屋中,湯弼似乎感覺不到疼痛,滿臉從容地任憑眼前的下級妖魔利爪撕開了他的頭蓋骨。
“抱歉了,易南…”
‘能在最后這一年里遇到你,是了不得的緣分,老師非常慶幸。
這大概也是最后一課了,被妖魔食欲折磨23年的我,99穩定不住自己的人性,死亡也是解脫。
你要記住老師的經歷,易南!妖魔狡詐,妖魔終究是妖魔!老師的悲劇都是因那008而始!
當然,也是老師的錯誤。我做錯了太多事,做了太多讓自己走上絕路的選擇,不過…也許讓我再選一次,我或許還是會那么做?我依舊會殺死008,借走妻子的食欲!
好了,就說到這里吧。
很抱歉,很抱歉,最終我選擇把難題留給你,老師無法下手,也不希望是其他人來動手。當老師開始轉修那一刻,借貸異能自然會失效,她會在頃刻間被妖魔吞噬。
獵人的一生,大多都會經歷幾次刀難以斬落的情況,易南,你有勇氣揮刀的吧?老師懇請你,終結她的疲憊,終結我的過去!這是收你為徒后,老師唯一的要求!
幫老師,殺了她!
信的內容至此終結。
信紙也隨風而落。
眼淚奪眶而出,易南身體止不住的顫抖中,聽到了開門聲。
抬起頭,易南看到白發蒼蒼的老嫗站在那門口,望著他。
“師、師娘?”
老嫗臉上勾勒出溫馨而慈祥的微笑:“哎,孩子,湯弼那笨蛋從小就沒擔當沒膽量,麻煩你了。”
易南痛哭失聲。
那溫馨而慈祥的笑容被黑色的毛發撐碎,張牙舞爪地向他飛撲。
小山,木屋。
湯弼的殘軀歪倒在地,吃光他大腦的妖魔快速變化成他的模樣。
手中污穢,眼神迷茫。
好幾秒,他才苦澀一笑。
“這股食欲與我對抗了23年的借來的食欲相比,真是不值一提啊。”
“原來我不是99失敗。”
“而是100成功?!”
“哈…哈…哈…”
沒死成,真不錯,真荒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