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邊的行程,順利得出奇。
張楚可以放慢了速度,跟野游踏青一樣,優哉游哉的往永明關方向行軍。
鐵了心的,還要釣幾支北蠻兵馬出來,宣泄宣泄心頭的抑郁之氣。
可二三百里路走下來,別說是成群結隊的北蠻兵馬,連單個的北蠻人鬼影都看不到一只。
先前,他們深入草原趕往哈日部落的時候,不是路過了幾個北蠻部落嗎?
那幾個部落還派了一大群草原鬣狗尾隨了他們一路,還殺了他們十幾個弟兄。
當時張楚就想著,回程時定要屠了這幾個部落,出一口惡氣…
然而如今途經這幾個部落駐扎的那幾處草場時,卻已是人去草場空。
從散落在周圍的零星牛羊,大抵還能判斷出這些個北蠻部落撤離時的倉惶模樣。
發現肥羊就呼朋喚友,一擁而上。
發現肥羊其實是只過山虎,毫不猶豫的扭頭兒就逃之夭夭。
殺入玄北州的北蠻人,憨得就像腦漿子里都長肌肉的蠻牛,只會橫沖直撞。
可草原上的北蠻人,又精得像是滑不丟手的的泥鰍,見勢不對立馬就腳底抹油。
張楚滿腔的怒意和殺氣,愣是找不到地兒傾瀉…
兩天后。
張楚率軍抵達永明關,
破敗的永明關經過初步的清理與修繕后,已經恢復了幾分昔年九州第一雄關的崢嶸氣度。
永明關內的十幾萬大離兵馬,經過四五日的休整、操練,業已一掃疲憊之氣,嶄露森嚴、凜冽的強軍之姿!
張楚領四千將北營兵馬,裹挾著數倍于兵力的戰馬群抵達永明關外,遠遠就打出玄色的“張”字將旗。
沒遇任何刁難。
連驗明正身的程序都省略到了近乎敷衍的程度。
張楚剛打馬行至軍前露了個臉,話都還沒來得及說,就聽到了絞盤拉動關門發出的“吱呀”、“吱呀”聲。
守關的士卒們,更是一窩蜂的涌下關墻,以夾道歡迎的方式,迎接他們這一支孤軍深入天極草原的袍澤回關。
朝廷抹殺了張楚的功勞。
論功行賞的圣旨中,沒有提及張楚半個字。
但那份圣旨,抹殺不了張楚在北疆十幾萬將士心目中的功勞。
仗已經打完了。
戰事中的很多經過和細節,都已經沒了保密的必要…也沒法兒保密。
北疆防線活下來的這十幾萬將士都知道。
他們欠著張楚一份香火情。
那個雨夜。
若是沒有張楚提前示警。
若沒有張楚冒雨奔襲百余里。
迎接他們的。
就將不會是前所未有的大勝。
而將是前所未有的潰敗、屠戮。
這份香火情,他們或許是沒機會還了…
人北平盟,有錢有勢、家大業大。
潛淵軍一萬人北上打這一場惡戰,不但沒問朝廷要過一個大錢、一粒小麥,還倒貼錢、倒貼糧,養了雙流縣那三萬兵馬!
哪有他們這些丘八的用武之地?
但不打緊。
他們會牢牢的記在心底。
等待能還上這份香火情的那一天。
等多久都無所謂。
要是這輩子等不到。
就讓兒子、孫子們接著等,接著還…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肯以血肉之軀抵擋北蠻三十萬鐵騎兵鋒的,自然多是屠狗輩。
張楚進入永明關的第一時間,就得知了他不在的這幾日里,永明關內發生的變動。
上柱國冉林,已經回京復命。
永明關,已經正式移交給鎮北軍和擒蠻軍駐守。
王真一為主。
霍鴻燁為輔。
這是永明關內最大的變動,也是張楚最感興趣的變動。
永明關不可能再交由鎮北軍駐守,這是情理之中。
畢竟鎮北軍既然放過一次北蠻人入關。
自然就能放第二次。
但張楚沒想到的,朝廷會將永明關同時交由鎮北軍和擒蠻軍兩支兵馬駐守!
雖然明面兒上,朝廷指定了王真一為永明關主帥,霍鴻燁為副帥。
但王真一指揮得動霍鴻燁?
霍鴻燁會聽王真一指揮?
軍中上下不分,可是大忌!
一旦北疆戰事再起,鎮北軍和擒蠻軍的內部傾軋都會削弱永明關的很大一部分實力,還拿什么跟北蠻人打?
還有一點。
張楚如果沒記錯的話…雁鎩郡,似乎是鎮北王霍青的封地!
昔年太白府下,朝廷敕封霍青為鎮北王,封地雁鎩郡。
既有打霍青臉的意思在內。
也有逼迫霍青早日驅逐北蠻,光復北四郡的含義在其中——你堂堂鎮北王,卻連自己的封地都丟了,豈不讓天下人恥笑?
然而霍青全然無視了朝廷的打臉和逼迫,任由北疆戰局糜爛到底,似乎壓根就沒將雁鎩郡這塊封地放在心上。
但無論霍青有沒有將雁鎩郡放在心上。
雁鎩郡乃是霍青封地都是一件不爭的事實。
現在北四郡已經光復。
鎮北王府必將重建。
而永明關,就在雁鎩郡境內…
簡而言之。
朝廷就是讓王真一在霍家的地盤上,跟霍家作對!
偏生王真一還根本沒得選,只能硬著頭皮一條道兒走到黑——從他由平沙侯晉升冠軍侯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徹底走到霍家的對立面上!
無法妥協。
無法和解。
哪怕是投誠,霍家都很大可能不會收留王真一!
因為在王真一之前,大離的冠軍侯,是霍青的獨子、霍鴻燁的生父,戰死于天極草原的二代冠軍侯霍云!
拿一個死人做文章,一方面狠狠兩個大耳刮子甩在了霍家爺孫倆臉上,另一方面封死王真一所有的退路!
一石三鳥,又毒又狠又準!
張楚搞不明白。
這到底是制衡。
還是分化。
但他看得分明,無論是霍家,還是王真一,朝廷都不信!
張楚回到潛淵軍大營。
很快就同時收到了分別來自于霍鴻燁和王真一的飲宴請帖。
張楚都已經看到了永明關下的暗流,哪還肯去趟這灘渾水?
他當即就回絕了兩人的邀請,心頭打定主意,明日就啟程回太平關。
緊接著,又有留守永明關的白虎營弟兄,將一封姬拔的親筆信呈交給了張楚。
他看了信后才知,姬拔已經解甲,就要回歸家族,約他在錦天府小聚。
張楚看完后,心頭說不出的感慨。
他早就知姬拔的心中,已有了厭戰的情緒。
興許是霍家的做法,一次次令這個不長于思考的猛漢失望。
又或許是北疆戰事這幾年,他已經打累了,也見過了太多太多的人去死,疲倦了。
張楚現在還記得,先前在錦天府時,姬拔說到他現在在前軍大營里走上好幾圈兒都找不到幾張熟面孔時的黯淡神情。
姬拔在鎮北軍前軍待了十幾年。
從一名低級軍官,一點一點的積功至前軍主將。
前軍就是他的青春。
前軍就是他大半的人生。
前軍變得不再像前軍,他自然比誰都難過。
重情重義的人總是不及沒心沒肺的人,活得灑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