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兄是想退隱江湖了吧?”
張楚沒有回答荊舞陽的問題,而是反問道。
荊舞陽凝視著張楚沉默不語,似乎是在猜測張楚問這個問題的用意。
許久之后,他才終于點了點頭,“是有此意。”
連睡覺都不敢徹底放松,必須時刻注意四周動靜的鬼日子,他真的是過夠了。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語氣并不如何沉重,但眉眼間,卻有一抹掩不住的疲憊。
這令張楚不由的想起了那個小老頭。
江湖就像是一座圍城。
外邊的人想進去,馬踏江湖、揚名立萬。
里邊的人,卻只想著怎樣才能全身而退。
甚至許多人,就算是退出了江湖,余生還會被當年的恩怨所糾纏。
小老頭就是最好的例子…
思及梁重霄,一直打著十二萬分警惕應對荊舞陽的張楚,竟然有一段極為短暫的失神。
好在荊舞陽沒發現他失神,不然他若趁著這個檔口偷襲他,指不定就成功了。
“可你有沒有想過…”
張楚很快就回過神來,用笑容掩飾自己剛剛的失神:“我四聯幫能找到你,其他人同樣也能找到你。”
他這當然是恐嚇。
并不是任何勢力都有他這么高瞻遠矚,還有他這么有錢,能投入數萬兩白銀硬砸出一個血影衛來。
荊舞陽信了。
因為事實擺在他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他終于端起了面前的酒碗,仰頭一口飲盡,臉色有些抑郁。
“給你透個底吧。”
張楚舒舒服服的靠到椅背上,悠然的說道:“這幾日我設計了很多種方法對付你…按照你沒受傷前的實力。”
荊舞陽抬頭看他,心頭微微一凜。
他并不害怕,一個連死都不怕的人,怎么會因為別人一番話而害怕。
他只是驚嘆于四聯幫的神通廣大…
“到找到你之前,已經能確保萬無一失。”
“但我怎么都沒想到,一個排在武定郡通緝榜上第二的江洋大盜,竟然會對一個風塵女子動了真情,為了給她贖身,甚至不惜將隨身佩刀都當了。”
“嗯,你得感謝你對盼芊芊動了真情…”
張楚一臉認真:“若不是因為你動了真情,今日迎接你回家的,不會是我的酒菜。”
荊舞陽無動于衷的喝了一碗酒,末了抬眼看他:“你還沒告訴我,你今天來找我,所為何事。”
“給你一條路。”
張楚終于開門見山了:“你不是想退隱江湖嗎?投入我門下,我提供一個安全的環境給你,保管沒有任何人能打擾你和盼芊芊長相廝守。”
“我是狼,你也敢讓我給你當狗?”
荊舞陽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看張楚的眼神中,有著毫不掩飾的輕蔑。
他是七品。
傷了、瘸了,都是七品。
而張楚只是八品。
錢再多、人再多,也只是八品。
“所以我說你得感謝你對盼芊芊動了真情…”
張楚毫不在意他眼中的輕蔑,淡淡的說道:“你以前才是狼,能獨身行千里,但從你對盼芊芊動了真情的那一刻開始,你就給自己系上了鐵鏈,成了狗。”
“是頭狼就得打死。”
“是條狗,倒是可以試著扔兩塊骨頭,看養不養得熟。”
“啪啪啪。”
荊舞陽給他鼓掌:“不虧是四聯幫幫主,我混跡江湖十數載,所見之人中,比你精明的不超一掌之數。”
“但你想沒想過,我是狼,混跡于狼群,你讓我給你當狗,就不怕其他狼聞著味兒找上門來么?”
“這里是錦天府。”
張楚的臉色不變,“我能在錦天府找到一個人,當然也能讓其他人在錦天府找不到一個人。”
他的語氣雖淡,但卻透露出一股強大的自信。
荊舞陽對他的話,還是相信的。
四聯幫在錦天府的實力之強,他多有耳聞。
他沉吟了許久,道:“我不可能幫你殺人,如果我再繼續幫你殺人,那和我不退出江湖有什么區別?”
這是敲定了合作的大方向,開始談價碼了。
荊舞陽現在的確也沒有拒絕張楚的本錢。
他傷了內腑,血氣運轉停滯,還瘸了一條腿,頂多能發揮出強八品的實力。
而據他所知,四聯幫有兩名八品,三名九品,三千幫眾。
張楚不慌不忙的先給自己倒了一碗酒,端起來喝了一口后,才不容置疑的說道:“不為我殺人不可能,你也就這一手殺人的手藝我還瞧得上眼,你若不能幫我殺人,我何必冒這么大風險藏匿你,現在想要你性命的,可不是一個兩個。”
荊舞陽也知道,張楚不可能答應他這個要求。
但砍價嘛,當然是漫天要價,坐地還錢。
“那也必須得有個限制,不然若是什么貓貓狗狗都要我出手去殺,那我寧可你現在就給我一個痛快!”
張楚抬眼看了他一眼,“你不用動不動就拿死來嚇唬我,你不怕死,我也不怕你死!”
“且不說我現在就有殺七品的辦法,單說我過不了多久,也能進七品,多你不多、少你不少,不怕告訴你,我心頭有桿秤,一旦我收你當狗所承擔的風險,和我能從你身上得到的收益不成對比,不需要你求死,我自然會取你的人頭去交差!”
荊舞陽不得不承認,張楚說得很有道理。
有道理地,他找不到任何角度去反駁張楚的觀點。
張楚又不是他爹,他不能給張楚帶來利益,張楚憑什么不殺他還要幫他?
他不怕死,并不意味著他想死。
螻蟻尚且偷生,他才剛剛遇到一個他想保護一生的女人,怎么可能想死。
但這個問題,關乎他以后能不能過安生日子,他又不可能退讓。
他思來想去,一咬牙道:“三個!每個月我可以出手幫你殺三個人,一旦超過了數字,你現在就可以給我一個痛快!”
張楚連眼皮子都沒眨一下,一錘定音道:“十個,你每個月出手幫我殺十個人,若當月未能殺滿十人,累計到下月,并且,你必須要將你一生所學,包括武功、易容術,全交給我指定的人…你再敢拒絕,我現在就可以給你一個痛快!”
最后一句話,他微微拔高了一點聲音。
幾個彈指后,急促而密集的腳步聲就從四面八方涌了過來。
荊舞陽乍一聽,便知道這周圍不下五百人!
他的面上頓時浮起了掙扎之色。
他的威脅,只是嚇唬。
而張楚的威脅,真是威脅!
他還想再討價還價,但看著張楚漸漸變得冷峻的臉,卻不敢再開口。
這個時候,他心頭不由的浮起一陣荒謬的不真實感。
自己一個七品,竟然會被一個八品吃得死死的,毫無還手之力?
簡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這就是他現在所面對的實事,他不想認都不行。
他掙扎了許久,最終還是只能咬著牙一口答應:“行,我答應你!”
張楚的臉色緩和了下去。
他再次提起了酒壺,給荊舞陽倒了一碗酒:“事關重大,不是你嘴上說答應,我就能當你答應的,你得交投名狀。”
荊舞陽點頭:“應有之意。”
“那就委屈你了。”
張楚放下酒壺,高喊道:“來人。”
不多時,就有一名玄武堂弟兄捧著一個蓋著紅綢的托盤,躬身快步走到荊舞陽身邊。
荊舞陽揭開紅綢,發現紅綢下邊竟然是一對兒臂粗的精鋼鐐銬。
他猛地扭頭看向張楚,眼珠子幾乎要噴出火來:“你這是在羞辱我!”
“多慮了。”
張楚喝著酒,面色平淡的說道:“羞辱你,我能得到什么好處?”
“這只不過是一道防止你反水的保險而已。”
“你畢竟是七品!”
荊舞陽把一口鋼牙咬得“鏗鏗”作響,一字一頓的問道:“投名狀是什么?”
“更簡單了,你不是不想殺人嗎?我給你想了一個不用殺人的投名狀。”
張楚輕輕笑道:“聽說你守了盼芊芊十多天?今晚我就派人將她接來,送到你房中,盼芊芊什么時候有喜了,就算是你交了投名狀了。”
“直你娘!”
荊舞陽一腳踢翻面前的酒席,站起身來,須發噴張的怒視著張楚爆喝道:“張楚,你這是在找死!”
張楚嘴角還掛著笑意。
他輕輕抹了一把臉上不知道是酒水還是湯汁的液體,一抬眼,臉上的笑意消失殆盡,眼神冷得刻骨:“告訴你三件事。”
“第一,我十分討厭我喝酒的時候別人掀我的桌子。”
“第二,我非常厭惡任何人辱罵我娘。”
“第三,我更討厭別人威脅我。”
“不知者不罪,這次我權當你是酒后失言…”
“但有下次,不止你會死,盼芊芊,連帶你荊家莊一百四十二口,若能活一個,我張楚自己把頭砍下來送你當球兒踢!”
張楚抓起驚云刀長身而起,目光陰鷙的看著荊舞陽:“我告訴過你,我張楚不是什么好人!”
說完,他邁步與荊舞陽擦身而過。
荊舞陽的身體劇烈的顫抖著。
就像是克制不住要對張楚出手。
但他不敢。
他真的不敢。
一股寒意,從他腳底逆流而上,將他凍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