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弟,你給哥哥出了一道難題啊!”
張云敬口頭苦,面上卻仍然帶著淡淡的笑意,深邃而平靜的雙眼就如同兩口古井,深不見底。
他知張楚這一番話是在將軍。
他也知道,張楚說的是實話。
有些棘手…
張云敬沒急著與張楚談條件,沉吟了一會兒,索性擼起衣袖重新烹茶。
這一次他的動作不再有頭一回那么多嚴謹而繁復的流程,慢悠悠的,隨性而雋永,給人一種心平氣和的觀感,如同觀賞返璞歸真的名家真跡。
卸下世俗氣面具的張云敬,確有幾分清俊通脫的名士風范…
不多時,他便再次將一盞紅得透亮的茶湯推到張楚面前,然后拿起一旁的麻布一邊拭手一邊說道:“我可以替閻大人允諾,升格太平方鎮為太平關,再遣兩員正四品大將率三萬大軍進駐太平關…條件是,那東西,只入我州府之手,不會有第三方染指!”
他的語速很慢,一句一頓,文人特有的慢條斯理腔調,絲毫不影響他話語中那股子說一不二的篤定!
真正強有力的聲音,從來就不需要拍胸膛、拍桌子、怒吼來強調。
張楚抿了抿嘴,有些牙疼。
張云敬的氣魄,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大。
太平鎮在玄北州的行政區劃上是方鎮,也就是軍事重鎮,張楚身上至今都還掛著太平鎮經略使的官銜。
但即便有幾分特殊,行政級別上也頂多就和北飲郡最偏僻、最落后的那幾縣城并駕齊驅。
而“關”的行政級別,足以與一郡治所“府”并駕齊驅!
北蠻人還未叩關之前,玄北州共有八郡之地,而這八個郡內,只有一座雄關,就是鎮北軍駐守的永明關!
太平鎮升級太平關,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從今往后,玄北州府力挺北平盟。
意味著從今往后,太平鎮乃是軍事重地,任何在太平鎮內意圖不軌的行為,都可以施之重刑!
至于攻打?
那就是造反!
燕西北江湖雖然夠大!
在大雪山栽大跟斗的人雖然夠多!
但幾人扛得起造反的罪名?
李家?
天行盟?
無生宮?
嗯,無生宮或許還真不一樣。
無生宮后腦有反骨的確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但架不住人謹慎,輕易不犯案,好幾年作一次案還戴著好幾層白手套,從未臟過手。
即便是這樣,燕西北三州官府依然在不遺余力的打壓無生宮!
誰曾見過站在無生宮背后的飛天宗師們,跳出來指責過官府壞規矩?
張楚很想一口應下啊!
北平盟的大勢已成,馬上就會迎來一個高速發展期,人手、地盤、生意,乃至盟中的高手數量,很快就會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越滾越多。
而張楚本身,也已經摸到了氣海境的修行精,接下來的修行就是一馬平川,五品在望,四品,也不再是遙不可及!
給張楚三年時間!
不需要三年那么久!
只要能給他一年的安穩時間,北平盟必將真正雄霸燕西北三州!
屆時,他張楚也不會還是北平盟的破綻,而只會是平盟的定海神針!
“可惜了!”
張楚很想一口應下,但最終還是很艱難的搖了搖頭:““按理說哥哥給我臉面,我怎么著也該兜著,但哥哥的條件,我著實辦不到…看來要白喝哥哥兩壺茶了!”
他真心實意的拱手道謝。
因為張云敬提出的辦法,的確是沖著解決他目前困境來的。
是他自己的原因,導致了這場交易無法進行。
張云敬會提出這個條件,自然是有目的的,聞言不動聲色的笑道:“怎么,難道還有誰比我們本家兄弟還要親近?”
意有所指。
張楚立馬反應反過來,笑道:“哥哥莫要多想,我和霍家世子沒什么交情,欠他的,錦天府一役,我張楚盡數還他了!”
他沒細說,因為他知道,這些事州府肯定一清二楚!
“那兄弟為何還要執意與他打交道?莫非,兄弟是嫌我們州府不及他們‘神通廣大’?”
張云敬含含糊糊的又是他、又是他們,就是不肯點明。
張楚頓時對這個人的謹慎,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
他沉吟了片刻,輕嘆道:“哥哥真的多心了,我張楚如果真是要抱他們的大腿,哪還有這個口福品嘗到哥哥親手烹的茶水?至于為什么,請容小弟暫且賣一個關子,到水落石出的那天,哥哥會明白的。”
“這樣吧,哥哥若肯拉小弟一把,小弟保證這東西只給哥哥與他們,絕不會再流入第三方勢力手中。”
說完,他主動提起茶壺,給張云敬續了一碗茶。
張云敬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眉宇間首次出現了舉棋不定之意。
但他也僅僅猶豫了幾個彈指,就放下了茶碗拍板道:“成吧,咱老張家好不容易才出了你這么個曠世大才,我這個做哥哥的要不拉你一把,來年祭祖都沒臉回族中敬香!”
“這樣!”
“除了我方才所說的太平鎮升格太平關,州府派遣兩員正四品大將進駐太平關之外,為兄再想法子替你運作一個從三品的云麾將軍武散職。”
“一來方便你鎮壓進駐你太平鎮的兩員老將!”
“二來也給你留一條后路,萬一真有不開眼的蟊賊上門,危機關頭一身從三品的官衣也還能保你一命!”
“你若是認我這個本家哥哥,就別與哥哥客氣!這都是做哥哥的,應該做的!”
張云敬拍著四方桌,一臉義字當頭之江湖帶頭大哥的氣派,活靈活現的草莽氣,哪還有一絲兒名士風范的影子?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鎮北王府有的,州府也一定要有!
付出再大代價也在所不惜!
張楚又覺得牙疼。
他已經很就沒遇到過這么難纏的對手了!
明明是他占據著絕對主動的優勢局,愣是被張云敬憑兩張嘴皮子連打帶消的,扭轉成他張楚自備錢糧投奔州府的甩鍋局。
偏偏他還找不到合適的理由搬回局面,絞盡腦汁的想了好一會兒,才小聲嗶嗶道:“哥哥,這,不太合規矩吧?”
當然不合規矩!
今時不同往日。
雖說張楚以前也混跡過大離官場,還帶兵擒殺了好些不服管教的江湖中人,但當時是北蠻入侵火線提拔,有抗擊異族的大義在前,再加上他一個無權無兵的游擊將武散官也算不得什么大官兒,他投身江湖之后才無人拿此事攻訐他。
現如今他已是玄北武林盟主,還去做官府的從三品大官,一旦東窗事發,只怕燕西北江湖都會認定他張楚就是個二五仔!
“放心!”
張云敬給了張楚一個“你懂的”的眼神,“你不我說,我不說,誰會知道?”
呵呵!
就是因為你們知道,老子才不放心!
王八蛋,又逼老子站隊!
掀桌啊!
張楚心里頭怒吼著,面上還得強顏歡笑道:“還是不麻煩哥哥了,小弟是在街頭廝混起來的,砍的人比屠夫殺的豬還多,旁的不說,論保命,我還是很有心得的…”
張云敬聞言,作怒道:“兄弟莫非是看不起哥哥?”
張楚:…
好吧!
看在兩員五品門神的份兒上,老子忍了!
張楚目送張云敬的馬車消失在長街盡頭后,腦子還有些懵。
以前他總帶著讀書人的心里優勢去鄙視江湖上那些只知道揮刀子砍人的莽夫。
直到今兒個被真正的讀書人摁在地上瘋狂的摩擦一頓之后,他才深切的領悟到,什么叫玩戰術的心都臟…
“長得帥,也要多讀書啊!”
張楚唏噓著側過臉問騾子:“鎮北王府來的是誰?不會是姬拔那貨吧?”
騾子瞧他的臉色不大好看,笑道:“姬將軍大智若愚,哪能一直被霍鴻燁當槍使。”
“姬拔?大智若愚?”
“哈哈哈…”
張楚突然放聲大笑,心頭唏噓盡去:“那家伙若是聽到你這么評價他,一定會非常高興,夸你有眼光!”
嗯,有日子沒見著姬拔了,想他…
“鎮北王府來的是誰?”
騾子:“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大爺,自報家門‘楊有財’,說是鎮北王府的二管家…我在他身上,聞到了同行的味兒。”
張楚挑了挑眉梢:“厚土堂那個同行?”
騾子搖頭:“風云樓那個同行!”
張楚不由的皺起了眉頭。
剛送走一個狗頭軍師,又來一個凌凌漆?
“算了,這個人我就不見了,我稍后把配方交給你,你代我直接給他就行了!”
騾子扭頭看了看周圍,壓低了聲音問道:“假的嗎?”
張楚:“真的。”
騾子又是震驚又是不安:“楚爺,您真要給?”
張楚聞言,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淡定:“那玩意,你也用過,你覺得怎么樣?”
騾子毫不猶豫的回道:“用得巧妙,垂死之人都可殺氣海!”
“說得好。”
張楚轉身往大門內行去:“用得巧妙,才殺得了氣海!”
騾子亦步亦趨的跟在大哥身后,等待下文。
張楚卻沒有再給他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