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良久的沉默。
趙明陽和第二勝天都在看張楚。
張楚卻不知道自己該看誰…
他們毫不懷疑鐘子期的話語。
論對魔道武者的了解。
九州無人能出鐘子期之右。
鐘子期也沒有任何哄騙他們的理由。
九州之大,魔道飛天不出一掌之出。
而燕西北這邊活躍的魔道飛天。
唯有李正一人!
張楚其實很想問問鐘子期,還能不能從現場,看出點其他的東西。
比如,李正為什么要殺南宮無敵。
又比如,李正殺了南宮家的這些家族武士,為什么沒有吞噬他們的精氣神…
他仍堅信,李正不是瘋狗。
李正不會無緣無故的殺人,他殺人,總有緣由。
無論這個緣由多荒誕、多無稽,哪怕只是因為南宮無敵在人海里多看了李正一眼呢?
也總歸得有個緣由。
以鐘子期對魔道修行的了解,定能看出很多他們三人看不到東西。
但最終,張楚也沒將這些問題問出口。
人,李正已經殺了。
人,已經死了。
再問這些又能有什么用呢?
再知道這些又能有什么用呢?
死去的人,永遠不會再活過來。
罪孽,也永遠無法消弭。
好半響。
趙明陽才輕輕的開口問道:“你那位兄弟,是不是快要失控了?”
他們是站在九州江湖最頂端的一撮人。
自不會如同那些沒見識的愚夫愚婦一般,談魔變色,視魔如虎。
否則,他們也不可能與身為九州最強魔道飛天的鐘子期,同桌食、同桌飲,情同手足。
但這只限于能夠駕馭自身魔意的魔道武者。
而被自身魔意所駕馭的魔道武者…
將其除去。
便是對黎民百姓最大的善!
這是每一位正道武者的責任。
自然也是大聯盟盟主的責任!
張楚茫然的搖頭,表示不清楚李正的近況。
他預想到過,李正可能有徹底入魔,淪為殺戮兵器的一天。
但潛意識里,他只盼這一天永遠也不要到來。
第二勝天打量著張楚的神色,猶豫著說道:“要不然,這件事,我和老八來處理吧…”
趙明陽也點頭:“我們兄弟,不必勉強。”
按照他們籌備大聯盟時的分工。
燕西北江湖,歸張楚打理。
不過這件事,還讓張楚來處理,未免太殘忍了點。
張楚聞言,卻是沒有絲毫猶豫的搖頭道:“兩位哥哥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的弟兄,還是我自己來教…”
趙明陽和第二勝天一聽,哪能不知張楚心頭是如何想的,頓時齊齊輕嘆了一聲。
“若事不可違,不必勉強。”
第二勝天輕聲道。
趙明陽也點頭道:“我也是這個意思。”
張楚心頭感動兩位兄長對自己包容,鄭重的抱拳道:“兩位哥哥放心我會處理好!”
言罷,他目光移向鐘子期。
鐘子期略一猶豫,說了一句:“碧海無涯舟楫可渡。”
張楚若有所悟的拱手:“請七哥教我何為舟楫?”
鐘子期伸出手在他們三人之間轉了一圈,很認真的說:“你們,便是我的舟楫。”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一愣心中大為感觸。
這悶葫蘆要是突然煽起情來,可比什么凄凄切切的詩詞猛烈得多。
玄北州,玄嶺郡。
一隊百十人的精騎縱馬掠過荒蕪的凍土地。
一桿白底黑紋的玄武大旗在他們中間迎風獵獵飄蕩。
系在馬背上的一顆顆蓬頭垢面的猙獰首級沿途灑下一滴滴殷紅的血液在泛黃的凍土地上拉出一條條刺眼的墨跡。
“劉大人前方便是王家屯。”
精騎之中,有人大喊道。
立在玄武大旗下,身披校尉甲的魁梧百戶舉目眺望,于起起伏伏的山丘之中,找到了一片破敗的房屋。
“按原計劃入屯歇馬一個時辰再戰!”
“喏!”
“喏!”
眾騎士聞聲暢快的高聲應喏道。
“駕!”
“駕!”
眾騎士策馬狂奔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行至王家屯外。
破敗的房屋中間,靜悄悄的一片。
時值晌午屯內既無炊煙,也無人聲牛羊聲。
看起來,似乎已經荒廢許久。
眾騎士下馬,牽馬入屯。
一路走。
一路看。
便見殘垣斷壁之間,到處都是煙熏火燎的痕跡。
他們知道。
這是被北蠻人劫掠時,縱火所致。
這樣的村寨。
他們在北伐的那幾年里,見過太多太多。
但那是在北四郡。
然而這一次,他們從太平關一路北上。
又見了太多太多這樣荒廢的村寨。
北伐四載。
北蠻人都不曾打入的南四郡。
卻在短短半年間,就被禍害成了這般模樣。
他們知道這是誰造成的。
所以他們一路前行,隊伍中的聲音越來越小。
連剛剛獲得的二十級斬首之功,都無法沖淡他們心頭濃烈的負罪感。
“造孽啊…”
人群中,不知是誰哀嘆了一聲。
引起一片片嘆氣。
姓劉的百戶見狀,橫掃了一眼,大聲道:“都給老子打起精神來,麻利兒的造反飲馬,吃得飽飽的,才好去殺北蠻子贖罪!”
他的聲音很大。
但得到的,卻依然是一片有氣無力的回應聲。
劉百戶見怪不怪,也沒有再振奮軍心的打算。
他知道。
雖然弟兄們現在有些消沉。
只要見著了北蠻人,他們每一個都會立刻變成餓狼,嗷嗷叫的往上撲…
“跟著將軍,會有還完的那一天吧?”
劉百戶也在心頭哀嘆了一聲。
眾騎士在屯子里挑了一件占地較大的廢墟,收集起一些柴火,架鍋造反。
二十多顆血糊糊的北蠻子頭顱,被他們像是扔垃圾一樣堆在一旁。
這些頭顱,他們要帶到永明關去,壘成人頭塔。
血債,只有用血來還…
不多時,久違的炊煙,終于重新在屯子里彌漫開。
眾騎士三五成群的圍坐在一簇簇篝火旁,沉默的拿著隨身的干糧在篝火上烤炙。
百十來人的隊伍,卻是有清脆的甲胄碰撞聲。
“嘭。”
廢墟外突然傳來一聲異響。
劉百戶一把抓起倚在身畔的戰刀,豁然而起,怒喝道:“什么人?”
眾騎士紛紛扔下手里的干糧,抓起身邊的兵器站起身來。
殘破的大門從外踢開了。
一個滿臉滄桑的高大漢子,支著一把張開的獵弓一步一步走進院子里來,滿臉兇厲:“你們是誰的兵馬?”
透過洞開的大門。
劉百戶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人影。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破爛單薄的衣裳,包裹不住他們瘦骨嶙峋的身軀。
他們手里拿著菜刀、柴刀、鐮刀,鋤頭、爬犁等等各種各樣、五花八門的家伙事兒。
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寫著寒冷和饑餓。
每一個人的眼神中,都燃燒著同歸于盡的熊熊烈焰。
和他手下的弟兄們相比…
這些人,才更像是餓狼。
哪怕是死,也要從敵人身上撕下一塊血肉的餓狼!
劉百戶感到莫名的驚惶。
他手足無措的扔了手里的戰刀…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扔了自己的戰刀。
轉身抓起身后豎立的玄武大旗,舞動著,張開了像拿著獵弓逼入院子里的高大漢子示意:“大兄弟、大兄弟,別亂來、別亂來,你快看,我們是北平盟楚爺的兵馬,你快看,這是我們北平盟的玄武旗…”
高大漢子定定的望著那桿飄蕩的大旗,手里的獵弓慢慢松弛。
幾息后,他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你們怎么才來啊,鄉親們都要死完了啊…”
很難想象,七尺高的漢子,竟然會哭得像是沒了爹娘得孩子一樣,滿臉都是眼淚和鼻涕。
他的哭聲。
就像是一個信號。
霎時間。
門外的所有人,都松開手里的家伙事兒,相互依靠著痛哭出聲。
“嗚嗚”的哀鳴聲,在蒼涼的北風中回蕩。
就像是送葬。
劉百戶怔怔的看著門外那些人。
他們眼神中令他感到驚惶的火焰,已經熄滅了。
但他心頭堵得就像是有人往他心窩子里塞了一塊大石頭。
真是,造孽啊…
從大佬到武林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