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用力啊!”
“別忍著,喊出來,喊出來啊!”
穩婆們的打氣聲,從產房里傳出來。
張楚站在產房外,心亂如麻,坐立難安,只能無意識的轉來轉去。
“你別轉悠了行不行,我眼都花了!”
早就說要去州府疏通關系,卻遲遲未動身的烏潛淵,這會兒也坐在產房外的院子里,滿臉嫌棄的吐槽張楚。
張楚瞥了他一眼,沒有戳破。
你穩得住!
你穩得住腿別抖啊!
他在心里告訴自己,不會出問題、不會問題…
產房里的三名穩婆,都是方圓百十里內,接生經驗最豐富的穩婆。
燒水的鍋,剪臍帶的剪刀等等一應器具,全都是用烈酒燒灼過后,再用開水消毒。
除此之外,產房里還候著兩名從刺衛中甄選出的八品女武者,隨時預備著在知秋脫力后以自身血氣助知秋恢復元氣。
他扭過頭,猶豫著是不是也去院子里坐一會兒,就聽到外邊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聽馬蹄聲,人數還不少,怎么著也得有二三十人。
“大嫂生了嗎?是侄兒還是侄女?”
“還沒生?穩婆呢?穩婆是干什么吃?”
張楚正納悶來人是誰呢,就聽到騾子的聲音從院子外邊傳來。
這消息傳得可真夠快的,這些家伙從太平鎮都趕過來了!
張楚沒好氣的大步走到烏潛淵身側,從石桌上提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仰頭就跟喝酒似的,一口氣干了。
騾子、大劉、孫四兒,領著一大幫自覺有資格過來的看看的前四聯幫大佬們,著急上火的涌進院子。
然后一大幫糙老爺們就見著了更加上火的大哥,登時就偃旗息鼓了,誰都不敢吱聲。
張楚掃視了一眼,嗯,沒生面孔,全是以前經常跟大熊和李正進出張府的那些犢子。
他懶得訓斥這些夯貨,只是朝他們揚了揚下巴,示意他們自己找地方坐。
屁股大的院子,一大群穿得人五人六兒的糙老爺們,只能找些門坎、臺階,犄角旮旯,就地排排坐…面面相覷,還都覺得挺有點憶苦思甜那味兒。
可張楚懶得訓斥這些夯貨,烏潛淵可不慣著他們。
他斜睨著騾子,呵斥道:“你們來湊什么熱鬧?不知道新生兒見不得生人么?”
語氣極為不客氣。
騾子反看了他一眼,理直氣壯的道:“我來看我嫂子和我侄兒,說到生人,倒是您這位一年都露不了幾次面的將北盟的盟主,在這里做什么?您身上的通緝令摘干凈了么就往我侄兒面前湊?”
張楚夾在中間,面不改色,也不插言,權當未聽見。
這倆人,相互看不慣不是一天兩天了。
騾子一直都認為烏潛淵是個麻煩精,只會給自家大哥,自家幫會帶來麻煩,并且堅持認為,當初在錦天府,自家大哥就該把交給州府領賞,趁機和州府打上交道。
而烏潛淵則是認為,張楚太慣著這些老部下了,平日里這些人一個個沒大沒小,日子過得比他這個幫主還滋潤,真遇上大事兒,也指不上他們,還得他這個幫主親自出去冒險。
反正這倆人,只要撞在一起,過不了多久就得掐起來。
這次最干脆,直接一見面就開始掐。
張楚懶得理他們。
朋友與朋友,不一定能成為朋友,大家各交各的,各論各的,勉強讓朋友和朋友成為朋友,那是一件非常吃力不討好的事。
這個道理,張楚前世就明白了。
“哇…”
一聲嘹亮的嬰孩啼哭聲突然從產房里傳出來。
院子里排排坐的糙老爺們猛地彈起來,一臉緊張的望著產房里。
老天爺保佑,可一定要是帶把兒的啊!
烏潛淵也站起來,望向產房的目光盡是期待。
是男是女都是無所謂,反正他這一身家業,有去處了…
張楚愣在了原地,心頭百感交集、百味陳雜…反正就是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吱呀。”
沒過多久,產房的門開了,一個擼著袖子的健壯穩婆站在房門口,拖著長長的尾音高呼道:“恭喜張幫主,是位少幫主!”
“好啊,是位少幫主!”
“咱太平會有少幫主了!”
“大哥,您看到了嗎,幫主有兒子啦!”
糙漢子們狂喜的高呼道。
張楚猛地驚醒,腳下一掂就沖了出去。
張楚走進房中。
房里熱烘烘的。
知秋滿頭大漢,臉色和唇色卻都白的嚇人,氣息也很微弱。
一名女刺衛蹲在床邊,正拉著她的手往她體內渡血氣。
張楚見了這個樣子的知秋,心疼的就像是有人提著大刀片子往他心頭來了一刀。
他蹲下來,取出手帕默默給她擦拭額前的汗水。
看起來明明已經脫力的知秋,不知道是哪來的力氣,一把抓住他的手,貼在自己面頰上,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老爺,老張家有后了。”
微弱的話語,卻像是一只有力的拳頭狠狠砸在了張楚的鼻梁上。
這個傻女人,心頭竟然還一直都在為這個事耿耿于懷…
他輕輕揉了揉她的面頰,強笑道:“我托人給娘帶信兒了,她老人家不會再怪你了…“
張楚抱著用小被子裹著的小人兒,僵硬的一步一步挪到房門口。
侯在院子里的糙漢子們見了他,瞬間就跟出閘的賽馬一樣,要涌出來看看自家的少幫主。
騾子腦子最快,第一個沖了過來。
還是大劉反應快,連忙張開雙臂攔住一幫糙漢子,壓著嗓子怒吼道:“別去,老人都說新生兒還未睜眼前不能見生人,第一眼見的誰,長大以后就像誰…”
話音落下,一幫糙漢子瞬間就消停了。
連都快沖到產房前的騾子都一個急剎車,念念不舍的回來了。
很顯然,對于自己是個丑逼這一點,他們心頭都很有逼數兒。
唯有烏潛淵,很坦然的理了理衣衫,與蔫頭耷腦的騾子擦肩而過。
他雖然膚色略黑,但他的顏值,肯定離丑有很大一段距離的。
他湊到房門前,看了看張楚懷中還沒睜開雙眼的、紫紅色的、皺巴巴的小家伙兒,有些失望。
他看了張楚一眼:怎么有點丑?
張楚老老實實的回了一個眼神:我也覺得有點丑…
哥倆沉默了好幾息,烏潛淵才問道:“你給孩子起名了嗎?”
張楚毫不猶豫的道:“張太平!”
烏潛淵面無表情的抬眼看他:你認真的?
張楚一臉篤定的點頭:當然是認真的!
又是一陣尷尬沉默。
烏潛淵最終還是覺得,不要把希望寄托在這個字寫得像狗爬一樣的粗人身上為好。
他凝視著小被子里的小家伙沉思了一會兒,問道:“叫若拙吧,取大巧若拙之意。”
“張若拙?”
張楚沉吟了一會兒,點頭道:“那大名叫張若拙,小名還是叫張太平。”
烏潛淵:…
院子里的糙漢子們將哥倆的話聽得分明,并且直接表達了他們的意見。
“聽到沒有,咱少幫主叫張太平!”
“幫主,好名字!”
“那可不?俺們太平會的少幫主,不叫張太平叫啥?”
“對地,等少幫主長大了,跟人自報家門,說俺叫張太平,那外人一聽,誰還不知道這就是咱們太平會的少東家?那時候,誰再想欺負他,立馬就得先想想咱太平會這幾萬把刀子答不答應!“
“不只是咱太平會好不?那太平鎮,可不是咱們爺們一手一腳修起來的?那咱們的少幫主,不就是太平鎮的少幫主?以后少幫主出門在外,有啥事兒…“
烏潛淵聽了幾耳朵,一臉不可思議的望著張楚:你取這名兒,是這意思?
張楚雖然也覺得院子里那幫夯貨說得很有道理,但還是堅定的搖頭:不是!
如果可能的話,他甚至希望這孩子能遠離打打殺殺,不再沾染江湖事 但他知道,生在他這個玄北州最大的幫派頭子家中,這孩子還未出生就已經打上了江湖人的烙印。
他只希望這孩子能平平安安,無病無災到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