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弦月高懸。
“嘭嘭嘭。”
只手提刀的白衣刀客站在一間破舊的荒野酒家門外,大力的拍門:“店家,開門啊!”
門沒開。
怯怯的蒼老男聲從木板門內傳出:“客官,客滿啦,您另尋落腳處吧!”
門外的白衣刀客面無表情的扭過頭與身后的眾師兄弟對視,下一秒,所有人陡然爆發出一陣“哈哈哈”的大笑聲。
客滿?
笑話!
就這種前不著村兒、后不著店的鬼地方,還能有客滿的一天?
還不看他們人多勢眾,怕他們起歹心!
黑店也有怕被別人黑的一天?
這種人多勢眾、欺凌霸道、百無禁忌的強大感,令酒家外的眾多萬氏天刀門門人都感到十分的暢快,連胯下火辣辣的疼痛感,似乎都是減弱了許多。
俊逸中年男子與魁梧老漢過來,都懶得訓斥這些放浪形骸的門人。
江湖上有句老話,叫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
其中的“店”,指的就是做這等黑店營生的。
平白無故又無憑無據,若真把酒家里的掌柜、小二拉出來一刀一個全砍了,傳出去肯定是有辱天刀門“名門正派”的金字招牌的。
但若只是言語上過火了幾句…這也能算事?
誰還沒個年輕氣盛的時候?
站在酒家門外肆意大笑的萬氏金刀門大俠們,見自家的兩位長輩過來了,終于收了笑聲,轉身再次大力的拍門:“快開門,再敢磨磨唧唧的,大爺一把火燒了你這黑店!”
酒家內的男人似乎嚇到了,連忙道:“客官息怒、息怒,小的這就開門…”
門開了。
一個滿臉皺紋,花白的須發亂糟糟,身上穿著一身兒葛布短打的小老頭,畏畏縮縮的從門縫里伸出頭來掃視了一眼,愁眉苦臉的連連作揖道:“客官,小店兒委實接待不了這么多貴客…”
一名特別年輕,特別氣盛的萬氏天刀門少俠,不耐煩的一把將年老體弱的老頭兒推到在地,大步走進客棧中四下打量:“那來這么多廢話,大爺瞧得上你這間黑店,是你祖宗十八代修來的福氣,還敢推三阻四,活膩味了么…”
一大群白衣刀客魚貫走進酒家內,點起油燈,飲馬的飲馬、燒火的燒火、挑水的挑水,一切井然有序卻又條理分明。
再沒有人搭理蜷縮在陰暗的角落,呻吟聲越來越小的小老頭。
仿佛他們才是這間酒家的主人。
一直都是。
張楚佇立在一個小山包上,眺望著遠處那間燈火通明、人喧馬嘶的荒野酒家,隱藏在大袖中的拳頭終于慢慢松開了。
他才發現自己的掌心竟然全部都是汗。
成功了!
酒家里的炸藥包,是他親手布置的,萬氏天刀門那倆五品,死定了!
就是萬江流親來,也救不了他們!
他張楚說的!
思及萬江流,張楚剛剛放松下來的心神,不由得又有些沉重。
他本欲將炸藥包在大離的首秀,留給萬江流。
炸完后一推四五六,把鍋甩給那些要錢不要命的蠢貨,到時候就算有人查明炸藥包的威力,也很難追查到他的身上。
等到那玩意兒再也威脅不到他的時候,再拿出來給他的敵人添堵。
他的確是沒辦法了。
五品真的是太強了!
論打,氣海大豪所修行的真氣,其能量層級本身就要比血氣高不只一個檔次。
昔年的武定郡郡丞史安在,一介不善廝殺的文官,抬手間都能斬斷一座巍峨三層閣樓,而萬氏天刀門這種傳承了一代刀道大家“北狂刀”刀法的江湖門派,揮刀砍人肯定比抱孩子還要麻利!
論走,氣海大豪雖還不能像修意宗師那般踏空而行,但借力一躍數丈高,卻是最基本的操作!
張楚記得清楚,錦天府城高十五丈,當年攻城的那三個北蠻氣海大豪,卻最多只需要三次借力,就能躍上錦天府的城頭!
論扛,真氣可護體,等閑的刀槍箭雨,連五品大豪的油皮都擦不破,比之張楚的大成《金衣功》還要強橫!
要破氣海大豪的護體真氣,要么以更強的氣勁強行破開,要么耗盡氣海大豪的真氣…張楚殺溫儉讓,就是先耗盡溫儉讓的真氣,再一刀砍下了他的頭顱。
算計這種能打能走能扛,幾乎不存在任何短板的強者,即便給張楚足夠的時間,他也要精心謀劃很久很久,才或許有機會陰死一個五品大豪。
但這次他攏共只有六七天,還要盡力留出一部分時間,給萬江流那個死鬼。
除了動用炸藥包,他真的想不到其他的辦法了…
常言道,人力終有盡時。
張楚這一次深刻的意識到,五品就是“人力”的盡頭…
一大碗熱氣騰騰的羊肉湯。
就著熱絡的白面饅頭。
很簡單。
俊逸中年男子與魁梧老漢卻都吃得很是香甜,也十分的踏實。
白面饅頭是他們自帶的干糧。
羊肉湯是現殺的活羊,連帶烹羊肉湯的井水一起,被門下弟子仔細查驗過。
確認沒問題,才會端到他們桌上的。
出門在外,能有這么一口熱乎的、踏實的吃食,還能要求什么呢?
“師兄,我們今晚是就在這間酒家歇息,還是接著連夜趕路?”
俊逸中年男子將饅頭撕碎了,沉到湯底,用湯匙一勺一勺撈著送進嘴里,及是鮮美。
魁梧老漢沉默了片刻,放緩了語氣道:“要不,還是繼續追罷,吳老九那個殺千刀的太平賊子,現在肯定就貓在甘邑縣,預備天明了北上回北飲郡,我們連夜趕路,剛好天亮前能將那個賊子堵在甘邑縣,千刀萬剮!”
語氣聽起來倒像是在商量,但他那一臉殘酷的殺意,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商量。
俊逸中年男子會意。
被人牽著在玄嶺郡撲騰了好幾日,誰心里沒憋著一團火?
他放下湯勺高聲喝道:“抓緊時間歇息,兩刻鐘后出發!“
誰都沒有注意到,那個蜷縮在陰影里“哎喲”、“哎喲”呻吟的黑店老板,在聽到他的話之后,偷偷往馬廄溜去。
或許有人注意到了,只是沒在意。
一個老不死的而已,能干出什么大事兒來?
“不好啦,馬廄著火了,眾師兄弟,快找家什隨我去救火,咱們的馬都還在馬廄里…”
驚慌失措的大喊聲,擾亂了還在享受羊肉湯鮮美滋味兒的兩位五品大豪。
俊逸中年男子與魁梧老漢對視了一眼,都注意到了對方鐵青的臉色。
他們都想到了那個不起眼的黑店老板,心里都在暗道自己看走了眼。
在二人心中,這又是一場老實人被逼急了,干下了大事的事例。
魁梧老漢心里甚至還有些自嘲的暗道:終日打雁,到頭來卻被家雀兒給啄瞎了眼…
但事已至此,二人很有默契的沒有開口相互埋怨,而是同時丟下碗筷,縱身像兩只大雁一般向馬廄掠去。
小山包上。
張楚遠遠的眺望酒家里跳躍的火鍋,微微凝眉自言自語道:“普蘭b?”
他親手在酒家最好的兩間房里,布下了二十個炸藥包…都是慘了鐵砂的好玩意,
只要這伙人肯住下,今晚保管他們能在夢里去地府報道,無病無痛,比婦科醫院還靠譜!
這是最穩妥的方案。
而現在用的方案,無疑是不那么穩妥的備用方案。
張楚一把抓起插在泥土里的驚云刀,縱身躍出。
下一秒,一百個身姿矯健的黑衣人,跟隨在他身后一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