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深寒。
張楚還坐在粗獷的聚義廳里研玄嶺郡地圖。
“幫主,剛出鍋的面,正熱乎兒,您吃兩口再繼續忙吧…”
大劉端著一大碗熱氣騰騰的走進堂中。
張楚接過籃球大的面碗,定眼一看,小半碗面,大半碗烏皮雉雞肉塊兒,”嘖嘖“的笑道:“就你這手藝,要出去擺攤保準虧到姥姥家。”
大劉憨厚的笑道:“不能夠吧,雉雞是打來的,又沒去本錢。”
張楚一想,還真是,無本的買賣,哪來虧本一說?
“你自己的呢?”
”您甭管我,鍋里還咕嘟著小半鍋呢。“
“那就吃你的去吧,我這兒不需要你伺候。”
“是,有事兒您叫我。“
“去吧。”
張楚朝他揮了揮手。
大劉退出大堂,沒拉門。
張楚夾起一塊的雉雞肉扔進嘴里,慢慢咀嚼。
他不怎么喜歡吃野味。
野味腥。
不過大劉的手藝還不錯,加香菇燉小火咕嘟出來的雉雞塊兒,鮮味中和了腥味,還很有嚼勁兒。
一塊雉雞肉下肚,張楚正準備去夾第二塊,就聽到堂外傳來三聲叩擊木頭的聲音,很輕,就像是隨夜風傳來的啄木鳥啄食害蟲的聲音。
他擱下筷子,輕聲道:“進。”
話音落下,一道全身包裹在夜行衣下的矯健人影快步入內,于堂下單膝點地,揖手道:“啟稟主上,馬家莊寶蘆山一線天已徹查清楚。”
“講!”
“寶蘆山一線天,全長三里,兩側峭壁高十丈,皆為硬石山,最窄處只能容納一輛馬車通行…“
張楚慢慢的皺起了眉頭。
這個寶蘆山一線天…
怎么說呢?
不是不適合設伏。
而是太適合設伏了!
適合到,設伏的人見到那一條一線天,覺得這里適合設伏,被伏的人見了那一條一線天,也覺得這里適合設伏。
伏擊是講究地勢沒錯。
但更講究出其不意!
一旦被伏擊者有了防備,再巧妙的陷阱,威力也會大打折扣!
而且萬氏天刀門這一隊精銳門人,可是有老江湖帶隊,這么明顯的陷阱,恐怕沒用!
張楚皺著眉頭端開面碗,再一次翻出簡陋的玄嶺郡地圖仔細查看。
根據地圖顯示,這一條一線天,是崇祥縣通向甘邑縣的必經之路。
而甘邑縣東北方,就是玄北郡通往北飲郡的東魚縣。
從方位上來說,這條路的確是最適合設伏的地方。
把萬氏天刀門那隊精銳門人往這個方向引,他們只會覺得吳老九是準備做完最后一票逃回北飲郡…
他是秘密入進玄嶺郡的,還特意在太平鎮安排了替身假冒他,萬氏天刀門現在應該還不知道他已經進入玄嶺郡。
這是一個很大的優勢。
“寶蘆山一線天東南端,到甘邑縣這一端路程,還有沒有適合設伏的地方?“
“諸如山谷、峭壁之類的地方!”
張楚問道。
堂下的影衛探子回憶了片刻,答道:“回了稟主上,出了寶蘆山一線天,便是一馬平川,再無險要之地。“
張楚的眉頭凝成了一個川字。
他將案頭銅虎鎮紙下壓著的三張紙取出來,拿在手里來回掃視,臉色陰晴不定。
方案一,茶花鎮斷橋而擊,×。
方案二,金沙縣棧道夾擊,×。
方案三,馬家莊一線天伏擊…×。
他花了一天半的時間,制定出三個方案。
一晚上的時間,全給他否定了!
他不氣餒。
這是很正常的事,畢竟他是要兵不血刃的解決兩個五品、三個六品,怎么謹慎都不為過。
但問題是,他沒時間再重新制定計劃、實體勘察了…
他來玄嶺郡的目的,不是兩個五品、三個六品組成的這隊雜魚!
是萬江流!
張楚深吸了一口氣,目光中的猶豫迅速消散。
他本不愿對萬氏天刀門這一對人馬動用炸藥包。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動用了炸藥包,就不可能一點痕跡都不留下。
到時候被有心人追查到他身上,又是大麻煩…
但現在的形式,已經不允許他再諸多顧慮。
張楚放下手頭的方案,沉聲問道:“寶蘆山一線天東南端到甘邑縣這一端路程,可有山野客棧?”
“有。”
這一次堂下的影衛探子回答得很快,“寶蘆山一線天東南方二十里外,有一間黑店,干的是劫人錢財、拿人包子的無本買賣。”
“很好!”
張楚微微一笑:“我也喜歡做無本的買賣…從崇祥縣到這間客棧,有幾個時辰的路程?“
“快馬加鞭,一個半時辰。”
張楚:“即刻派人精銳影衛接手那間黑店,明日晌午前,我會抵達該處!”
影衛負責打探消息、傳遞消息,其成員大都是從各行各業甄選出來的精銳,預備隨時進入陌生的環境,以最快的速度獲取目標信息。
要從中尋找幾個可以勝任掌柜、店小二以及馬夫等等職業的精銳探子,簡直就是易如反掌,而且保證是本色出演,任何人都挑不出絲毫毛病。
“喏!”
堂下影衛探子起身,輕手輕腳的退出聚義堂。
張楚端過都快要凝固的雞湯面,一邊吃面一邊盯著案上的玄嶺郡地圖。
萬氏天刀門那一隊人,駐扎在福安縣。
從福安縣奔赴崇祥縣,騎馬也需要三個多時辰。
這樣算起來,從福安縣到那間黑店,差不離要四個半個時辰…九個小時的路程?
消息傳輸、打尖飲馬,怎么著也得再留出一個到兩個小時的靈活時間。
十一二個小時。
“呼呼…”
張楚將最后一口雞湯喝進腹中,高聲道:“來人,傳吳長老來見我!”
不多時,一身黑色便裝的吳老九,小跑著邁進聚義堂,恭恭敬敬的躬身揖手道:“屬下吳老九,拜見幫主。”
”不必多禮!“
張楚溫言道:“很是抱歉,這么晚還給你派差事。”
吳老九剛剛直起腰桿,聞言連忙再次一揖到底:“幫主此言,可就折煞屬下了,能為幫主分憂,是屬下的福分!”
他的禮數一直很周全。
從表面上看,吳老九很像昔年的楊長安。
一樣的經歷。
一樣的做派。
但骨子里,吳老九與楊長安完全是兩種人。
楊長安,出身官宦世家、書香門第,只因家道中落才半道出家,棄文從武,結果卻落得一個文不成、武不就,眼高手低。
而吳老九,往他祖上數出五代,都是漁民,他是憑著一把鋼叉與一股子狠勁兒,一步一步混到了今日,真正的實踐派。
截然不同的出身,以及他們二人曾經達到的高度,決定了他們截然不同的為人處世之法。
當然,這二人都是不甘居于人下之人。
不同的是,楊長安是打心眼里覺得自己很了不起,打心眼里覺得自己是個人物,所以他會抓住一切機會反叛,沒有機會創造機會都要反。
而吳老九是什么人?
王八蛋、禽獸、畜生、人渣滓…
很可怕的是,他還很清楚自己是個什么玩意!
人一旦有了自知之明,他就會變成一個了不起的人,哪怕他是一個王八蛋,也會是一個了不起的王八蛋!
也正是因為他有自知之明,所以他很佩服張楚。
打心眼里佩服!
因為張楚只用了不到兩年,就做到了他用大半輩子都沒做到的事!
很淳樸的道理。
但很有用!
所以,哪怕當初他是被逼無奈才投入太平會麾下,但只要張楚一日不死,他便一日不會反!
當然,前提是不能逼他去送死!
“…你們丑時造飯,寅時出發,奔赴崇祥縣,天亮前掃平崇祥縣內與萬氏天刀門有勾連的江湖勢力、土豪劣紳。”
“若能留手,就留那些老弱婦孺一條性命。“
“得手后,立即率領弟兄們往甘邑縣方向轉移,可適當掩飾行跡,沿途會有人給你們提供消息!“
“甘邑縣?”
吳老九心頭一轉,暗道萬氏天刀門那倆五品還在福安縣,甘邑縣應當安全才是。
思及此處,吳老九心下大定,起身揖手道:“屬下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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