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顛簸得張楚心神不寧。
昨日梁無鋒那句“為師大號梁重霄,外號‘鐵索橫江’”,至今還在他的腦海中回蕩。
一種不詳預感,籠罩著他,直到出城的時候,他心底都還在猶豫,要不要在這個關頭離開錦天府。
他摩挲著橫刀的刀柄,不停的抽出、收回,心頭又煩躁又不安。
他知小老頭恐怕是真的大限將至。
許多普通老人,大行前都會有所感觸。
小老頭是武人,對自己身體的了解,比普通老人更清楚。
但他又能做什么呢?
人力何曾敵過天數…
“停!”
后方傳來大熊的長嘯聲,前行的馬車緩緩停下。
“原地歇息一炷香!”
“血衣隊警戒!”
“過午、飲水、喂馬,沒帶干糧的,去血刀隊處取用!”
大熊的命令,一條一條的下達,條理清晰、井然有序。
張楚用橫刀挑開車簾,下車后才發現車隊已經行至一片荒無人煙的松樹林里。
正月初接連出了幾天太陽,馬道上的積雪已經融化了,道路濕漉漉的,但并不泥濘。
兩旁的山間,還覆蓋著一些積雪,雪水匯聚成清澈的小溪,“叮咚”、“叮咚”的在山間自由自在的跳躍著,清新的泥土芬芳蕩漾在濕潤的微涼空氣里,令張楚的精神微微一振。
他有日子沒見過這等野景了。
穿著一身玄色勁裝,后綴鮮紅大氅的大熊打馬行至張楚身側,跳下馬將韁繩扔給一個血衣隊的弟兄,走到張楚身邊抱拳躬身道:“楚爺。”
張楚點了點頭,問道:“還有多久能到劉家鎮?”
他這具身體,是走過這條路的。
但前身留給他關于這條路的記憶,彌漫著的恐慌和饑餓,他根本無法從中得到多少有效的信息,連從錦天府到金田縣的必經之路“劉家鎮”,都是他大熊安排好行程后,報給他的。
大熊不假思索的回道:“再有兩個時辰,就該到了。”
兩個時辰,就是四個小時。
張楚看了一眼頭頂上的太陽,心頭估摸著,天黑前應該能趕到青陽鎮。
“我記得,這條路上盤踞著一伙山賊,在哪個位置?”
大熊想了想,扭頭朝車隊后邊大喊道:“騾子!”
“誒!”
隊伍中間,騾子正在安頓血影衛的弟兄們歇腳,聽到大熊的呼聲回應了一聲,騎著一匹矮小的騾子朝這邊行來。
“楚爺,熊哥!”
大熊:“楚爺問這條路上盤踞的那伙山賊,在那個位子?”
騾子慌忙從懷里掏出一張簡易的獸皮地圖,攤開看了看,道:“那伙山賊盤踞的山寨名叫黑云寨,要過了劉家鎮才進入他們的地界!”
張楚沉吟了一會兒,問道:“詳細消息,有么?”
“有!”
騾子收起地圖,憑記憶回道:“黑云寨,大當家‘絆馬索’謝慶云,二當家‘攔路虎’張保山,寨上山賊百五之數,打家劫舍、奸淫擄掠、無惡不作,官府曾多次清繳他們,可黑云寨上有暗道,每次都教他們逃了。”
張楚面無表情的輕輕摩挲著橫刀的刀柄,看不出喜怒。
但大熊和騾子都是他的近身,哪能看不出,自家大佬已經動了殺機!
另一邊,在馬車里憋悶小半日的張氏,在李幼娘的攙扶下走下馬車,同車的知秋和夏桃想上前幫忙攙扶老人家,都被李幼娘給擠開了。
張楚見狀,收起心頭的諸多思緒,將橫刀扔給大熊,空著手迎上去,笑道:“娘,您怎么樣?身子還吃得消么?需不需要馬車再放慢一點?”
他已經把他那架安裝了簡易避震器的寬大馬車,連同往日里給他駕車的熟手小弟,一起調給老人家乘坐,但山路難行,成年男子尚且經不住這么顛簸,更何況體弱多病的張氏。
張楚瞧她的臉色,都比平日里還要蒼白幾分。
張氏活動著手腳,強笑道:“不用,娘沒事兒,就按照熊兒安排的行程走吧!”
張楚也沒什么更好辦法了,這么冷的天兒,他們不可能在荒郊野外露宿,必須要趕到劉家鎮過夜,所以得抓緊時間趕路,天黑后路更難行,還容易出事故。
他上前,從李幼娘的手里接過老娘的手腕,右手呈掌,輕輕按壓在張氏的背心。
絲絲縷縷的血氣,通過他的手掌融入張氏的體內。
張氏只覺得背心泛開一股熱意,酸疼難忍的身子很快就利落了許多,連手腳似乎都沒剛才那么麻木了。
沒過多久,她的蒼白的臉頰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透出了血色,額頭還沁出一點點的汗跡。
李幼娘和知秋、夏桃姐妹倆驚奇的看著這一幕,目光發直。
待感覺到張氏的體溫回轉后,張楚才收回了手掌。
他注意到,自己傳入老娘體內的血氣,也在逸散,只不過速度遠遠沒有昨日他給小老頭傳輸血氣時那么快。
要形容的話,小老頭的身體,就像是一個竹籃,而他娘的身體,則像是一個水杯。
竹籃打水,一場空。
水杯盛水,滿則溢。
這讓他心頭不由的浮起了一個疑問:習武的本質是什么?
真的只是單純的為了讓自己變得更能打、能耐打么?
張氏活動了一下手腳,驚異的看著兒子問道:“楚兒,這就是你練的武功么?”
張楚點了點頭:“算是吧!”
張氏感嘆道:“真神奇!”
“楚爺,讓俺也試試!”
李幼娘睜大了眼睛,一把抓住張楚的手,使勁兒搖晃:“讓俺也試試!”
這丫頭,跟張楚混得太熟了,是真的一點都不見外。
張楚也不拒絕,輕輕的一掌拍在李幼娘的背心,將自身血氣往她小小的身子里融入一點點。
李幼娘頓時就感覺到身子一熱,很沒形象的張口哈出了一口熱氣。
張楚只是往她體內傳輸了一點點,就收回了手,笑道:“想學么?讓你大哥教你!”
小姑娘正處于長身體的階段,自身血氣運轉蓬勃如朝陽初升,他不敢多傳,怕攪亂她自身的血氣運轉。
“他?”
李幼娘嫌棄的瞄了一眼遠處騎著高頭大馬,得意洋洋的跟手下炫耀的大哥,“哼”了一聲:“他哪有您厲害?要教也是您教俺啊!”
張楚略一思考,覺得女兒家學點武藝防身也不是什么壞事,就點頭道:“也行,不過得等你再長大一點才能學!”
李幼娘聽言不由的低頭看了看自己瘦小的身子,輕嘆了一口氣,暗道他果然是嫌自己太小啊!
伺候在張氏身邊的知秋和夏桃看著李幼娘,兩張秀美的臉蛋兒上都寫滿了羨慕。
她們雖然已經和張楚定下了名份,一顆女兒家的心也早就記掛在了張楚身上,但因為尚未圓房,感情還有些疏離,不敢像李幼娘這樣無所顧忌的撒嬌。
張楚注意到二人的臉色,笑著一人一掌,微微透出一絲血氣,刺激了二人自身的血氣運轉。
姐妹二人很快就覺得身子暖和多了,也舒坦多了。
她們沒道謝,只是看向張楚的眼神中,愛意幾乎要化為實質。
這個世界的人,心思遠遠沒有張楚生長的那個世界復雜。
那個世界,人人都向往自由、都渴望更好的生活,許多夫妻連孩子都生了,心底卻還沒有過一輩子的打算。
而這個世界的人,一個口頭上的承諾,已經足以讓很多女兒家死心塌地的跟他一輩子。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生當同衾,死亦同槨。
生死不相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