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擒虎看著季英失魂落魄的離開黑虎堂,心情頓時就蘇暢多了。
人就是這樣,不患寡而患不均嘛。
他一個人倒霉,肯定很憤怒、很怨天尤人,但當他發現還有比他更倒霉的人時,他的心情就沒那么糟了。
連他自己都沒發現,他已經在不自覺的把對張楚的憤怒,轉嫁到比他倒霉的人身上…
人只有在面對自己無法抗衡的強者時,才會把不好的情緒,轉嫁到比自己更弱的人身上。
韓擒虎離開不久,大熊就去而復返,“楚爺,新的馬車買回來了!”
張楚斜著眼看他,“不會再讓我失望罷?”
這個大熊,什么都好,就是辦事兒不太動腦子。
得調教!
大熊的頭垂得更低了,“包管不會再讓您失望!”
張楚欣然起身:“看看罷!”
一架黑色的馬車停在院子里。
馬車四四方方的,很樸實,通體沒什么多余的花紋雕飾,但用的木料很厚實,車底板都有一掌厚,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頭黑色的犀牛,靜靜的趴在草叢里。
張楚走上前去,屈指輕輕敲了敲側板。
聲音悶沉,宛如實心。
張楚滿意的后退了一步,打量整架馬車:“這是用鐵木所造罷?”
大熊:“是的,楚爺!”
“花了多少銀子?”
“一百二十兩!”
張楚略一沉吟,道:“不便宜,不過還算物有所值…牽馬來,我們牛羊市場走一遭!”
“是,楚爺!”
馬車內很寬敞,足夠一人平躺。
墊子也很軟和,不咯臀。
但坐起來,并不舒服。
一塊巴掌大的小石頭,都能讓整架馬車跳起來,人坐在里邊,就跟坐過山車一樣。
體驗極差!
馬車穿過牛羊市場,行至梁宅。
張楚錘著腰從馬車上下來,心頭暗罵道:“媽的,得想個法子弄個減震器,不然這玩意,真沒法兒坐!”
“啪啪啪。”
大熊已經先一步上去敲門。
板著臉的福伯打開門,見是張楚,古板的面容頓時有了笑容,“楚少爺。”
“福伯。”
張楚很客氣的朝他拱了拱手,“師傅在午休么?”
“未曾,在書房寫字呢!”
“好的,那我自己去找他老人家…騾子,把馬車上的鹿茸拿一支過來!”
騾子依言拿著一支血跡新鮮的鹿角過來,交給張楚。
張楚取過鹿角轉交給福伯,“來的路上見有獵戶賣鹿,我就買了這對兒鹿角,一支孝敬師傅、一支留給我老娘,福伯,這是好東西,師傅體弱,您以后給他老人家做飯的時候,隔三差五的切一點點,蒸雞蛋、煲湯,都是極好的…但要切記不能放多了,一次放一點點就好!”
“我曉得。”
福伯打量手里的鹿茸,笑著點頭道:“還是楚少爺有心,不像有些人,敷衍了事,別有他圖。”
“哦?”
張楚停住了就要往屋里走的腳步,大感興趣的問道:“有其他人來拜見過師傅?”
在張楚的印象中,小老頭孤僻得緊,成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對兒女也都不在身邊,張楚認識他這么久,從未見過旁人來拜訪他。
福伯:“這幾日,趙昌輝日日都來,老爺煩他得緊。”
“哈!”
張楚笑了一聲,“他倒是不蠢!”
“是不蠢!”
福伯冷笑,“就是太聰明了!”
張楚笑著一擺手,徑直往書房去了。
進了書房,張楚就見到梁無鋒站在書案后,手持一桿狼毫大筆,聚精會神的寫著字。
他輕手輕腳的走到一旁,拉長了脖子看他寫字兒。
他不懂書法,看不出梁無鋒這一筆大字寫得如何,只覺得小老頭的手極穩。
小老頭的的手,骨節粗大,但早就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頭,跟雞爪子似的,然而握住拇指粗的狼毫大筆時,卻沉穩得如同鐵鑄,張楚盯著他的手看了好一會兒,都不見有絲毫抖動!
“這是真功夫!”
張楚心道,“小老頭年輕的時候,肯定是個使兵刃的好手!”
捉筆如捉刀!
他練了這么久的橫刀,持刀靜立的時候,手還會抖!
梁無鋒提筆,抬眼看他道:“過來看看這幾個字怎么樣!”
張楚湊過去看一眼,老老實實的說:“看不出來。”
字兒他倒是都認得,“天人合一”,但要說寫的好壞,他是真看不出來。
梁無鋒把臉一板,不客氣的訓斥道:“胸無點墨,成天就知道掄刀子砍人,將來能有多大出息!”
“是是是…”
張楚點頭如搗蒜,但心頭琢磨著,這話聽起來,怎么總感覺好像哪兒不太對呢?
對了,這不就是自己訓斥李狗子的語氣么?
果然,你大爺始終還是你大爺!
什么黑虎堂堂主,到了小老頭這兒,都不值一提!
梁無鋒自得其樂的欣賞著自己的大作,一攤手,看也不看張楚的道:“茶!”
張楚連忙去倒了一碗熱茶送到他老人家的手上。
“吸溜。”
小老頭喝了幾口,放下茶碗,轉身繞出書案。
張楚又連忙湊上去,跟個小太監似的扶著他坐下。
“說吧,今兒個過來,又是為了什么事兒?”
張楚作色道:“瞧您這話說的,沒事兒弟子就不能過來看看您么?”
梁無鋒鄙夷的撇了他一眼,“你什么時候沒事兒過來看過為師?”
張楚撓頭一回憶,不由得裝傻的“嘿嘿”一笑。
小老頭嫌棄他,“有話說,有屁放,問完趕緊滾蛋!”
很好,很簡單,很粗暴,很梁無鋒!
張楚:“其實也沒啥大事兒,也就弟子近日覺得基礎刀功停滯不前,沒法練了,想來問問您,有沒有什么新招?”
“哦?”
梁無鋒略一思量,很快就明白張楚現在的處境了,點頭道:“你已是九品,劈死樁是沒有多大效果了…這樣吧,以后就換活樁劈吧!”
“活樁?”
張楚皺著眉頭思量道:“您的意思是…讓弟子去砍人?”
一眨眼的功夫,他都已經開始思考,該去砍誰了。
韓擒虎、步風、八門幫、斧頭幫…一連串名字在他腦海里的閃過。
他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可以砍的人。
“想什么呢?”
梁無鋒又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呵斥道:“說你胸無點墨,你還真頭大無腦了!”
“如果江湖上所有練刀的武者,都通過殺人來練刀,這天下間,還有活人么?”
張楚聽了,覺得沒毛病,是這個道理。
“那您的意思是…”
“靜置不動的木樁,謂之為死樁!”
“運動不休的木樁,就謂之為活樁!”
張楚瞬間茅塞頓開,拜謝道:“多謝師傅指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