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西吧!救命,救命…”
后面接應的幾個韓國士兵連滾帶爬的往后跑,其他士兵們被吼得紛紛下意識退了好幾步,噼里啪啦的沉重裝備撞在一起,不少人猝不及防滾倒在地。
他們臉色難看,面面相覷,但沒一個敢上前的——眼前七零八落躺在地上的尸體還熱乎著。
那是剛剛他們還并肩作戰的同僚,可在這個神秘恐怖的中國人面前都沒能抵擋得住一刀。
有人崩潰的大叫:“他是不死的!打不死的惡魔!幽靈!”
徐青往人群里沖殺的動靜和勐勢,不僅造成巨大傷亡,更在心理上產生了無與倫比的駭人震懾效果。有不少進入陸戰隊不久的新兵,看著手里的沖鋒槍第一次懷疑不已,充滿了不安全感:
什么時候步槍打不過原始的刺刀了?
可看著地上慘死的韓國人和陸戰隊員,一時間,這些突上陣地的敵人心底越發冰寒…
“射擊!射擊!快上去攻擊他,士兵!”尼古拉斯中尉躲在后面縮著腦袋喊。
有士兵弱弱的道:“長官,我們根本擊不中他…”
每一次他們認為徐青死掉了,他又馬上出其不意的爬起來,現在他們只敢在遠處開槍,已經不愿再上前。
“廢物!要你們何用,他就在那,他只有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這是個活靶子…”
尼古拉斯在那罵罵咧咧,士兵們驚恐退縮之余心里暗自腹誹,長官自己手里持著槍,卻也一下不動,藏在最后排。
徐青透過尸身的縫隙,冷眼看著這一切。
他沒有露出任何身體部位,但在場所有的士兵都仿佛看到了他殺人般的眼神…
不少韓國士兵們感覺到渾身發毛顫栗,躊躇不安,互相對視著,推搡著彼此上前去,但沒人愿意動。
徐青胸口如鼓風機一樣的起伏,在不斷喘氣,鼻孔里熱柱氣沖斗牛。
其實他已經快撐不住了。
剛剛的那下爆發,已經是將得來的殺敵經驗值加上去,迎來的一波最后爆發,而之后又陷入脫力。
他現在很多殺敵的動作都是身體慣性使然,形成了一種機械動作。
他很無奈,也很不甘。
因為只有殺了美國人才有經驗值,而這些家伙往往都驅使著大量的韓國士兵在前,殺了這些美國人的狗一點用處沒有。
“呼…”
他回頭看了看,雷公他們在小小的淺淺的戰壕里,動靜越來越微弱,他們的子彈也打光后,哪怕沒戰斗了,身上的傷加上失血,一時半會也很難爬起來…
徐青手底下還有搶過來的幾把沖鋒槍,還有二十來發步槍子彈,還能支持一會,但是已然到強弩之末,周圍包抄的人實在太多了…一開火,四面八方密集的火力網,他根本無處藏身。
徐青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堅持下來。
“打吧,打不死我就是你們死…”
他深呼一口氣,拎著重如灌鉛重逾千斤的腿,準備再次站起來…
但這時候。
遠山間,突然響起了一陣軍號子聲:
“昂昂——昂昂昂,昂昂昂昂!
徐青勐的轉頭,就看到東山四面八方的側嶺上,越過來了一群群瘋狂往上跑著的人影:他們穿著或土黃或焦黑或雪白的棉服披風,頭上插著草環樹枝,懷揣步槍,一手抓住手榴彈,正往這一邊的1071.1東山高地沖過來!
他們是誰?
徐青晃了晃眼睛,里面有血污,仔細望過去才看清確定。
“是我們的人…”
坑道里,梅生虛弱無比的睜開眼睛,他眼神里有恍忽,更有驚喜,懷疑自己聽錯了。
七連守陣地戰斗的這五天,根本沒有任何支援,他們和團指揮部聯系過無數次,但都沒有用,支援和后勤隊伍也不是沒派過,但走不到下碣隅里就被飛機給炸沒了。
后面鴨綠江以南的鐵道兵、汽車兵不知被美國飛機炸掉多少,小隊運,單人扛,騾子拉,都不行。
短短幾天,因為后勤運輸死掉的人,不比他們在山上打仗死掉的戰士少。
“支援,是支援?”
軍號子由遠及近,越來越響,還活著的七八十來個戰士們,倒在地上的,趴在坑里的,還在戰斗著的。
他們…全都聽到了。
余從戎還在坑里拿著槍射擊,他耳朵聽了幾響,費力的爬起來,臉上蒼白帶血,伸手大呼:
“我們的援軍!我們的援軍來了!
美國人也聽到看到了,那些飛越狂奔過來的志愿軍們,身上的槍炮那么明顯,美軍隊伍中也不安起來。
因為眼前一個人、幾十人的中國兵就如此難纏,這下又來了漫山遍野數百個新的中國士兵,騷亂的情緒越來越多…
那些包括尼古拉斯在內的軍官們也心驚擔顫,猶豫不決,他們同樣打的畏手畏腳,心生懼怕,這些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敵人,雖然武器十分簡陋,但個個都悍不畏死。
他們這一次信心滿滿,集結了大軍出動想要一舉攻下,但現在環顧四周高地,在每一處山上都遭到了無比頑強的阻擊反抗,這里是打的最勐、卻也進攻最緩慢傷亡最慘重的一處。
彭!彭!彭!
很快,志愿軍就替他們做了決算,一個個炮彈在遠處發射了出來,朝著山坡那一面直直落下,也有人到達了高地附近,拉起了手榴彈朝著敵軍人堆里扔去!
勐烈的炮火再次襲擊而來。
而這一次…是屬于中國人的。
徐青胸口這枚斑駁的哨子,不知吹過多少遍,而這一遍——最讓他心神曳動。
他失了音:“兄弟們…我們的援軍到了…沖啊!
“殺!”
“殺啊!”
“老子,老子跟你們拼了…”
一個個垂死重傷倒地的戰士們掙扎著起來,攙扶著,攀爬著,捂著斷臂,傷口,爆發出又一股生的力量,朝著那群敵兵過去…
“去死!”
徐青踉踉蹌蹌跑起來,用刀背挑開一個李承晚兵的槍口,一刀刺入其心口,胸口的血一飆七八米,濺在了旁邊幾名士兵臉上!
他們下意識摸起來,迎著徐青噬人的目光,腳下不知該上該退。
而此時,后方的尼古拉斯接通了電話線,終于下定了決心:“撤退,撤退…”
徐青用力抽出長薄見血的刺刀,那名士兵軟綿綿的倒下,身體無意識地在抽搐。
余下的士兵剛鼓起的膽氣被他震懾,美國人腳步后移,他們也早就不想待了,紛紛聲嘶力呼:“Back!Back!”
還有剛打上來的大兵不甘心,拿槍往站起來的傷殘戰士們掃射,徐青面無表情的瞄準他,射出最幾發子彈。
然后其在風中倒下。
“啊!救命!”
徐青再度追殺了十來個敵軍,身上的武器子彈全部打光,來支援的部隊已經打上來,敵軍也全部退下去了,嘩啦啦的山坡上只留下無盡的尸體。
高嶺四側,疾風一樣爬沖的志愿軍援軍已經過來了,他們依然是千遍一律的萬國造,坂三八,黑火藥,可這時候在七連眼里是多么親切…
山炮、野炮、迫擊炮也開火砸在坡面上,卷起漫天的黑泥,濕潤的潮濕的,濺著血,炮聲轟烈的人耳膜出血,灑在天空中…
他看著最近的一顆炮彈落在山坡,隨著一陣沖擊波,他沒有反抗,一個踉蹌輕輕倒下。
周圍是不斷激起的腳步,槍聲,喝喊…
許久。
余從戎邁著歪歪倒倒的步伐,聲音由遠及近,跑過來了,摔倒在他身邊,然后又爬近他身上胡亂摸起來:“萬里,小萬里,你怎么樣!”
徐青聽得到,沒有回答。
他睜著眼倒在地上,雙開,望著天空。他累倒了。
實在問的煩了,他才忍不住輕輕道:
“我在呢。”
余從戎睜大眼睛,用力錘了他一下:“你個背時砍腦殼的,有病啊!不說話搞鬼,老子他娘的以為你死定了!”
他罵著罵著,偷偷擦去眼角嘩啦啦兩行冰漬,聲音也小了下來,躺在一邊蜷縮著…
徐青無言。轉頭看到他手臂上的繃帶不翼而飛,骨肉分接處血肉模湖,一條手臂已經廢了。
他再看向天空,睜眼看見了陰沉的藍天,天空下躺著的山頭黑的,底下是白的,然后是黑白相間,然后是血,尸體,熟悉的戰士的尸體,破爛不堪的山巒在烏云下綿延…綿延…
好一副…好一副人民英雄江山圖啊!
朦朦朧朧間,他想起偉人的一首詩。
這首詩是偉人一九五九年六月二十五日到韶山,他離別這個地方已有三十二周年了,雖然寫的韶山,但實際上也是中國,有中國人民的地方,有血和火的地方。
他記得,小時候蹲坐床身邊,年老體衰的爺爺讀給他一遍遍聽,墻邊那副笑容可掬的偉人肖像從他出生掛到了爺爺去世。
那年他九歲:
‘阿青,爺爺告訴你啊,這叫詩,是有本事的人寫下來的。’
‘爺爺,什么叫有本事的?’
‘做到了該做的,完成了諾言的,就是個有本事的。’
‘那我大大(南方對父親的稱呼)呢?’
“你大大…咳咳…他,他就是個混球!他不顧你們這個家,他…咳咳!”
“爺爺,不提大大了,我…給我念詩吧,我要聽!”
“好…好,來,阿青,你記住,今天這首詩是偉人寫的,爺爺年輕的時候曾經遠遠的看過他一眼,那是多么…哎,我們現在的日子都是像他這樣的人打下的。”
“那他也是個有大本事的嘍!”
重病在身的爺爺摸了摸小徐青的頭:
“哈哈哈,沒錯,不過咱們每個人都可以像他一樣,好好活著,對朋友好,對家庭好,那都是有本事的…你現在還不懂,來,坐馬扎上,聽我念。”
‘別夢依稀咒逝川,念…’
小徐青奶聲奶氣念:‘別夢依稀走四川…’
‘錯了,是別夢依稀咒逝川。’
‘嗯!別夢依稀咒逝川…’
‘很好。繼續——故園三十二年前,念…’
‘故園三十二年前…’
‘紅旗卷起農奴戟啊…’
‘紅旗卷起農奴戟啊…’
‘黑手高懸霸王鞭啊…’
‘黑手高懸霸王鞭啊…’
‘小鬼東西,不要加啊。’
‘爺爺,是你先加的…’
“哈哈哈哈哈,爺爺老了,忘嘍…”
風還在繼續吹,廝殺聲傳遍四野。
徐青看著滿地的七連尸體,回憶起往日種種,胸口哽住了,那些和他經歷了幾十個日夜的人兒,像在昨日,也像認識了幾十年之久。
歷史像詩,像頌歌,像一卷畫卷展開在他面前,包裹了他,也包裹了無數個鮮活的人兒、笑臉、記憶,或許…只有在未來某個紀錄片里,才會再次出現這些人的只身片影?
他熱淚盈眶,想哭的情緒根本忍不住…
‘紅旗卷起農奴戟啊…黑手高懸霸王鞭。’
‘為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換新天呀!’
‘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煙…遍地英雄…下夕煙呀…’
徐青閉上眼,這無盡的曠野里,好似有一道無比宏大深沉的歌聲悠悠唱響,蕩氣回腸,延綿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