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原地思考,而火車已經不停的在邊境原野上馳騁,風景刷刷的過去。戰士們清點結束,車廂里氛圍頗為濃重,都在各自養精蓄銳。
火車還要行駛到深夜,才到安東地區,到臨江附近的鴨綠江大橋。
與往常不同的是,當在車上看著遠離而去的熟悉土地,哪怕是身經百戰的七連戰士們都多多少少有些忐忑。
就連剛剛還歡鬧的不行的余從戎,這會兒也安靜了不少。
徐青四處看了看,走到伍千里旁邊,問:
“哥…偵察機回去后,要是叫飛機來炸橋怎么辦?”
千里回過頭來:“我們不去東北整備,直接提前來這里,就是為了防止他們炸掉我們的道路。”
“我們坐火車過江?”
一趟滿載士兵、行進在朝鮮境內的軍列無異于活靶子。
“還不清楚。可能是急行軍,也可能是鐵路過橋,這要等團里面命令。”
徐青疑惑問:“萬一飛機叫來轟炸,明知必死,我們還要這么去?”
千里皺眉:“軍令如此。前面就是原子彈,我們也必須撲上去!”
他只好沉默。
想了想,又問:“那棉服的事還沒解決…”
千里瞅他:“你是連長,我是連長?”
“我是怕大家冷,現在都已經這么冷了,回頭凍死人怎么辦…”
“鄉親們不是送給我們好幾百件嗎,我們應該能分上一些。”
“要是還不夠呢?
“我們去戰場上搶回來!”
看他模樣,千里語氣放軟了些,“放心吧,這些師部已經在研究了。你能考慮到的,師部、軍部那么多的參謀,他們能想不到?”
“你算長大了不少,我明白你的顧慮,你還沒見過真正的戰爭是什么樣。我和梅生待會會跟團里報告這些情況的,我是連長,更不會拿戰士們的性命開玩笑!一切警惕和準備都是值得的。”
他拍了拍徐青的肩膀,有些欣慰,也有感嘆。
徐青還想說些什么,但千里已經走開了。他拿著雷公遞給他清點好的棉服數量單子,叫上一些人把棉服抱上,跟指導員梅生一起離開了這節車廂。
徐青坐了下來,坐在那想了許久。努力的回憶自己在電影院里看到的細節,可是充斥在腦海里的全是:
不停的戰斗,不停的犧牲,不停的遭遇戰…仿佛美軍的炮火永遠打不完一般,一抬頭,怪獸一樣的美軍飛機在天空中用炮彈制裁著大地。
底下是火光,血光,吶喊,沖鋒號子,和無畏的沖刺。
他想起雷公跟他說的:我們該怎么活下去?
他們有最先進的戰斗機、上百輛先進坦克,我們為零;他們有各式各樣的冬裝,我們基本沒有;他們有肉罐頭,巧克力,餅干,香腸,火雞,紅酒,我們是一口炒面一口雪。
他依稀記得小時候在課文中,學到過一篇關于一群志愿軍戰士們分吃一個蘋果的故事。那種心酸、無奈、飽受饑餓,然后還要拼命的去戰斗的苦難日子,讓人無比難受。
巨大的裝備、物資和軍事力量的差距,使得志愿軍戰士們只剩下拼命這一條路。
可這樣一場舉國之間的戰爭,個人的力量太渺小了。
他沒有辦法抵擋數以千計的美軍飛機,連綿不休的轟炸掃蕩…
他沒有辦法阻擋對面炸毀邊境一切的退路和后勤運送,讓志愿軍只能靠啃土豆來存活…
他沒有辦法讓全國上下都無法聚齊的棉衣棉服,一聲令下就送到每一位戰士們的手中…
他只有一個人,和一個小小的傻瓜金手指。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炮火連天、子彈流矢下活下來,完成那個活著的任務。但他別無他法。
他能做的,也只能是盡量的保護自己身邊的這些戰友們,規避一些他可能知道的危險。
剩下的…就讓手里的槍和子彈說話吧!
火車行駛了八個多小時。
烏拉烏拉的軍列在無人的邊境處快速前進,有些人原本還在討論,緊張之余帶著興奮,慢慢的又開始困倦。不少人在休息,都在各干各的事。
連長千里時不時去團部所在車列,探聽消息,不怎么見人影。
雷公在擦拭那兩架巴祖卡,像是要把它們擦的一塵不染。
平河依舊調著自己的機槍,給零件保養上油,一個個子彈的檢查,神色有條不紊。
余從戎則穩坐釣魚臺,把自己的包裹和槍墊在懷里,在呼呼大睡。
新來的首都譯電員張小山,安安靜靜的靠在昏黃的馬燈前拿著一本書在看著,徐青看到了火紅的封皮,是抗戰間出版的毛選。
徐青自己則是抱著槍,在一角休息,暗里把系統界面調了出來。
這一周,靠著任務三每天10點經驗的積累,加完點后,技能終于升級:
射擊:中級(23/1000)
到底厲不厲害不清楚,還沒試驗過。但現在的他,拿槍在手,的確有得心應手的熟練感,端槍練習手變得異常的穩,眼神瞄的也更加準。
技能在手,他終于感覺到了一股安全感。
某一刻。
已經是夜里十一點左右。千里和梅生雙雙進入車廂,喊醒在休息的眾人,宣布道:
“都清醒一下——命令下來了!我們現在已經到了安東,兩小時后抵達臨江,馬上跟隨大部隊徒步過江,趁著夜色進入朝鮮!大家整理裝備,準備輕裝行軍!”
戰士們紛紛打起精神,趕緊收拾起東西。
部隊要求,九兵團所有人輕裝上陣,不必要的東西,列如軍旗、文件、牙刷、鋼筆一律不要,就連臉盆都給它敲掉。身上要再找不出一絲能證明是人民解放軍的東西。
整個七連乃至整個九兵團,于是在這一刻再次忙碌起來。
徐青跟著雷公把炮排的一些槍支彈藥,抽緊要的全帶上,放到馬匹上。因為九兵團緊急北上,并沒有重型大炮過來,連迫擊炮都未曾攜帶,他們幾乎人人背著槍支和盡量多的彈藥,以增加持續戰斗力。
此外就是補充糧食,每個戰士身掛兩三條布口袋,里面是炒面,以及放戰馬背上的高粱米、土豆等食物。能管一周左右,這就是全部的口糧。
徐青有嚴重的裝備物資不足恐懼癥,兜兜轉轉準備很久,但背上行裝后,發現根本走不動路。在伍千里和雷公的要求下,他又不得不舍棄了許多東西。
整理完東西后,所有人沒有人吵鬧,而是在連長和指導員的指示下,盡量保持安靜等待。
整個火車所有車廂,仿佛都有一股無形的壓抑和即將沖破牢籠的急促感,在隨著時間傳播。
“到鴨綠江大橋了!”
終于,有戰士在輕聲喊,語氣激動。
徐青睜開眼。
車廂里人頭攢動,互相奔走相告。眾人礙于軍令和紀律,到這里已經不敢隨意打開車門,更不敢隨意大聲喧嘩,只能一個個輪流趴在小小的通氣窗口往外瞅著。
他看見了,七連的許多戰士也都看見了。大家都是一輩子第一次出國,雖然是以這樣的方式:
火車鐵窗外,是一條蜿蜒的江水,在寒冷漆黑的山脊下緩緩流動,江面上沒有船。但有一條長長的鋼鐵大橋橫在江上,在月光下能看到一根根橋梁俱是由大量鋼筋混凝建成。
遠處山脈天邊紅火點點,在黑夜里特別突兀,隱隱還有飛機轟炸后露出的火光煙霧和殘骸,空氣中彌漫著硝煙硫磺的味道。
徐青站在戰士們當中。跟著他們一起翹首以待,火車已經在慢慢停下,大家都在進行全身上下裝備最后一次檢查。
“終于到了,坐了這么多天的火車,可把我給憋死了!”
他緊了緊背上的莫辛納甘步槍,旁邊是余從戎興奮的在說話。
不只是他,周圍人都是這樣的表情,自信,笑容,臉上洋溢著去幫助那邊無產同胞的拳拳熱衷。在這樣的氛圍和人群中,他心里同樣有激動,有忐忑,更有著參與到這段偉大歷史中的無比自豪。
他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在心里默默的祈禱,也在等待車門開啟和即將到來的命運:
我是徐青,也是第七穿插連新兵伍萬里。今天是一九五○年的十一月六日,我在凌晨醒來,因為又到了繼續跋涉的時候,前面是鴨綠江大橋,過橋就是朝鮮。
我們…終于要打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