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單,小二樓。
里面叮叮當當的裝修,已頗具樣貌。面積真的不大,千來平米,如果沒概念的話,一個標準足球場是7140,約莫七分之一。
塵屑彌漫,鋸聲刺耳,許非和李程儒一人一條手絹,捂著口鼻跑出來。
“明年春天開張,沒問題吧?”
“服裝充足么?”
“絕對充足,我最近沒忙別的,盡讓他們做衣服了。咱們以自選為主,款式得豐富,我琢磨每季度推出一兩款主打,其余照抄,南方那邊有的是。
第一批我準備做風衣,日本款,高倉健那種。”
“多少件?”
“十萬怎么樣?”
“嚯,魄力見漲啊!”
“跟亞運比都小意思,你要沒意見我就開工了…”
李程儒一手拎包,一手大哥大,意氣風發,“還有服務員,我打算登報招人。15個小姑娘,身高165175,一水的空姐制服,穿絲襪,特性感那種。
客人一進門兒,甭管買不買都是四十五度鞠躬,‘歡迎光臨!’
一口地道的普通話,倍兒有面子。
開張那天再鋪個紅地毯,兩邊擺花籃,不是葛尤送的,就是劉貝送的,你要攤上一普通演員,咱都不好意思擱那兒。
你說這樣的衣服,一件你得賣多少錢?”
“怎么著也得七八百吧?”
“哎,果然是許老師!通過亞運會我算明白了,現在肯花錢的主兒太多了,這個市場的潛力你絕對想不到。”
李程儒自信滿滿,“特么的國外二流名牌都敢賣幾萬,我們可是做京城最好的,七八百我都嫌虧。”
經過四個月賺五百萬的熏陶,反倒把他的心氣提起來了,大開大合,支棱的不得了。
出資方面,原本想把場地算上,后來覺得麻煩,索性去掉。等于倆人付租金,再各拿資金,出資對等。
許非不能干個體戶,卻可以開公司。因為他在文藝單位,不在禁止經商的范圍之內,更不是。
李程儒掛老總銜,負責日常管理,還起了個名字,“特別特”。
特別的服務、特別的質量、特別的商品、給您特別的滿意!
進入11月下,冷清許久的京城忽然熱鬧起來。
越來越多的報紙在關注一部叫《渴望》電視劇,源頭來自于《京城青年報》的一篇報道:
“燕山石油化工公司電視臺前不久播出了《渴望》,在這座擁有十幾萬人口的石化城里,《渴望》的收視率高達98。
前幾日,該劇劇組應邀來到燕化,受到員工們的熱烈歡迎,表達著對這部劇的喜愛。
燕化副食品公司的一位員工特地跑來,興致勃勃地說:“看《渴望》就像吃多了油膩,泡壺釅茶,再嚼口脆蘿卜,清心敗火;就像老街坊串門,說說老宋、老王家這些年有什么變化。”
這年頭沒有正經的收視率統計,順口胡咧咧,沒人去查。
關鍵這篇報導出來后,緊跟著又冒出幾篇,全是文藝界、新聞界看了內部試播后的溢美之詞。
他們越報,老百姓越好奇,越好奇,京臺越不播。
等捂到差不多時,才終于公布:“《渴望》將于11月26日播出,每日一集。”
夜,京郊。
京城的發展,就是把郊區不斷往外擴的過程。
八十年代的人絕想不到京城會修到五環,九十年的人也想不到它能懟到六環,連2019年的人,都說不清現在到底有幾個環。
反正老杰寶大了!
這里以前算京郊,現在慢慢變了。一些村子成了高樓,一些還保持原樣,俯瞰去,就像沒割齊的韭菜地。
爐火旺盛,小屋暖和。
陳嬸兒正坐在炕上打毛線,小孫子玩著橡皮泥,不時瞄兩眼電視。
一老一小有些冷清,但她已經非常滿足。家里原本很窮,可自從京臺首屆春晚,她跟兒子打了一通電話后,自己一家就受到了很多幫襯。
日子越來越好,娶了媳婦,還買了電視。
每每想起,她都不禁要感謝當初找自己上臺的那個年輕人。聽說還有個外號,叫什么玉面小孟嘗,哎,好人啊!
生的也俊(zun)
“奶奶,我要看《濟公》。”
孫子玩了會橡皮泥,忽地一抬頭。
“好好,看《濟公》。”
陳嬸兒調到央視,正重播《濟公活佛》。
《濟公》有三個系列,常見的是19851988年播出12集版。1990年有4集《濟公活佛》;1998年又有20集《濟公游記》。
這4集版,前兩集的導演是楊潔。
小孫子不太懂劇情,就看那粗糙的特效非常有趣。陳嬸兒有一搭沒一搭的,忽地一瞅鐘,“大寶兒,咱看別的好不好?”
“看啥?”
“《渴望》啊,比《濟公》好玩。”
“哦,那好呀。”
可憐的小孩子被忽悠過去,陳嬸兒調到京臺,正趕上開演。
屏幕先出現一個鐘擺,跟著是掛鐘,黃花樹,音樂起,又轉到一個滴水的水龍頭畫面。
“悠悠歲月,欲說當年好困惑,亦真亦幻難取舍…”
舒緩略帶傷感的音樂,非常生活化的場景,哪怕她欣賞水平不高,也在視聽上覺得很舒服。
隨即顯出主創人員,開頭第一個:“編劇:李小明、許非。”
陳嬸兒眼睛一亮,是那俊后生寫的。
待劇集正式開始,只見京城的護城河,緩緩駛來的公交車,大辮子姑娘,碎花襯衫,一下子承接了片頭的生活氣息。
緊跟著在工廠休息室,月娟打飯回來,“慧芳!快快快,接一把!”
“誒!”
劉慧芳一轉頭,露出那張標準臉。
陳嬸兒砸吧了下嘴,“喲,這姑娘真好看啊!”
《渴望》成功的相當一部分因素,便是劉慧芳的個人氣質,這種溫柔端莊,是中老年觀眾心中最典型的傳統美。
第一集交代了很多內容,王滬生怎么回事,劉慧芳和宋大成什么關系,王滬生的姐姐又怎么樣…
小孫子無聊的已經睡著了,陳嬸兒卻津津有味。
她說不上什么東西,就感覺挺親切。
尤其看到那報紙糊的墻,門口掛的蒜,劉大媽穿著老太太坎肩,跟慧芳嘮叨:“國強去兵團有一年多了吧?”
“也就半年多點,不是過春節才走的么?”
“哎,要不怎么說,小子是小子呢,也不捎個信來。還是老人們說得對,娘心操在兒身上,兒心操在自己的額靈蓋兒上。”
她邊說邊把屜布鋪在蒸籠里,放好雜面窩窩,又用兩條布裹好,免得跑熱氣。
末了一揭蓋子,呼的白氣升騰,一手拿碗一手檢,還不時吹吹。
陳嬸兒不明白啥叫代入感,啥叫生活化,但就這么一下子,她覺著這劇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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