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菊胡同,片場。
許非一臉無奈的看著現場人員,劇組三十多人,五人請假,或病或有事,其實都知道干嘛去了。
勉強開工,但來的也不專注,低級錯誤犯了好幾遍。
“史胖子集中精神,這么不認真呢?”
“咱們再來一遍,準備…”
“停停!”
他打斷拍攝,操起大喇叭,“我知道,現在外面慌的厲害,但我們應該對國家有信心。情況只是一時的,自己一定要穩住,尤其我們文藝工作者,信念堅定…”
他瞧眾人根本聽不進去,干脆放棄,“算了算了,今兒休息,愛干嘛干嘛!”
“非哥仁義!”
“許老師仗義!”
話音方落,大家半點沒含糊,撒腿就撤。
許非搖搖頭,也只好回家。
西單。
張桂琴騎著車子來到北大街,就感覺氣氛不對。特別冷清,好多商鋪沒開門,街上行人也腳步匆匆。
她打開店門,打掃了一下衛生。往常八點鐘,服務員應該到了,現在八點過了還沒影。
又等了一會,王柏琳出現在門口,喊道:“姨!”
“哎,你咋回事,怎么才來?”
“我請個假,得買東西去!”
姑娘連門都沒進,見對方一臉懵逼,奇道:“您沒聽廣播啊!紅頭文件下來了,搞什么闖關,都說錢要毛了,以后就是廢紙,能買的趕緊買,我走了啊!”
“哎哎…”
張桂琴莫名其妙,趕緊買了份報紙,一看心里直突突。
她又跑到外面觀瞧,整條街冷冷清清,連隔壁的結婚商店都關了。不遠處有家銀行,那是最熱鬧的地方,上百人擠著取款。
老媽瞬間慌了,鎖上門就往家騎。
不多時到了百花胡同,小旭見她去而復返,驚訝道:“嬸兒你怎么了?”
“一會跟我出去,我先拿個存折。”
張桂琴大步進屋,揣著紅本本出來,又撞見回來的許非。
“哎哎,正好你們倆都去,還能多拿點。”
“干嘛啊?”
“買東西,你怎么比我還不靈通?”
我滴個天!
許非腦袋疼,“媽,上次買布你都鬧騰一回了,怎么還不長記性?”
“這次不一樣!”
“怎么不一樣?國家不可能弄到生死存亡的地步,過陣子就好了。再說你買什么啊?”
“有什么買什么唄。”
“你要真去,我可真攔你,直接給你扛屋去。”
“嘿,你個不孝子!”
張桂琴嗆嗆半天,眼珠一轉,“行行,就算不買大件,油鹽醬醋總得買吧。家里可沒醬油了,做飯把你扔里啊?”
“呃…”
許非反駁不了,撓撓頭,“那我陪你去吧…好好看家。”
陳小旭莫名其妙的看嬸子回來,又莫名其妙的看倆人出去,神經病一樣。
卻說娘倆出門,先到巷口小賣部,喊了聲:“誒,有醬油么?”
小窗戶一拉,露出一張胖臉,“你看我像醬油么?那幫孫子連缸都搶走了。”
于是奔下一家,也沒有。
一路前行,都特么到王府井了,張桂琴很得意,結果往商店一走,嚯,又嚇回來了。
副食品商店連門都關了,只留著一條縫,隊伍排到了馬路上。前面的人往里塞錢,從門縫里伸出一只手遞貨。
后面的各種擁擠,推搡,謾罵。
大商場還好,流水般進進出出。一個小伙子頂著只沙發出來,跟搶到戰利品似的得意洋洋。
另有個老頭蹬著三輪車,車上堆得老高的白面,全家老小護在左右,仿若押鏢。
兩個老太太為爭搶一團毛線,當街撕打。
還有的提了百公斤食鹽,幾百盒火柴,十幾箱洗衣粉…從草紙到電池,從服裝到鞋帽,從彩電到冰箱,老百姓恨不得把所有的紙幣都換成物品,不管自己需不需要。
“滴滴!”
“轟!”
一輛公家車也開了過來,跳下幾個人加入隊列。旁邊正好有電視臺的在拍,雙方又開始互罵。
“瘋了,瘋了!”
比當年買布壯觀多了,張桂琴一時看呆。
所謂的價格闖關,物價飛漲,深層次的原因有兩個:經濟過熱;商品供應不足,但消費需求在上升。
這倆矛盾沒抓住,直接搞市場化,后果可想而知,甚至影響到了房改政策。
因為在短時間內,全國百姓提了近300億儲蓄,國家又急于出售公房回籠資金,使得前不久下發的“禁制低價出售”成了一紙空文。
提租補貼的模式也因此夭折。
對于失控的局面,國家曾緊急召開會議,向群眾解釋。
說物價闖關不是馬上完成,分5年或更長一點;下半年不再出臺調價,加強物價管理,開辦保值儲蓄,控制貨幣發行等等。
這些措施一一落實之后,搶購風潮才慢慢平息。此后幾年更是經濟收縮,就是為今年買單。
而此刻,見到種種不知是人間喜劇還是荒誕劇的場景,許非忽然動力十足,“去別地方看看,先把錢取了。”
二人離開王府井,到處亂轉,好容易取了錢,又好容易摸到一家沒太受摧殘的商店。
“牙刷,牙膏,毛巾,肥皂,洗衣粉…”
“火柴,蠟燭,針線,手紙…”
“醬油,醋,鹽,大醬,豆油…”
許非直接搬空了,堆在門口跟小山一樣,全是日用品。
張桂琴反倒傻了,“兒子,你沒事吧?”
“沒事,我拍戲用。來算算多少錢,開發票。”
“呃,您給一千塊錢得了。”老板也懶得算。
于是乎,倆人空手而去,滿載而歸。
當天晚上,他給梁左等人打了個電話,次日一早,騎著三輪直奔大菊胡同,小伙伴們都驚了。
“許老師,你瘋了?”
“瘋什么瘋,拍戲用的。”
“就這,這些東西…”
“怎么樣?”
許非都不用彎腰,拎起一代洗衣粉,“這才叫好題材啊!咱們寫個本子,往戲里一放,貨真價實,有沒有震撼力?”
“那,那拍完了呢?”
“拍完給你們發福利,就當年終獎了。”
梁左倒有點明白這意思,繞著小山轉了幾圈,露出一絲莫名的笑容。
而許非見幾位筆桿子都到了,一揮手:“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