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顯,趙團青的烏力楞那邊出事兒了。
呂律拔腿狂奔,心里完全沒有多想。
他一邊跑著,一邊抬槍朝天,指頭連連扣動扳機。
砰砰砰…
一聲接一聲的槍響,在山野間回蕩。
他沒有想到,剛從那里出來,就出事兒…
五條狗沒見過大爪子,出于動物間本能的威壓,直接炸毛,它們指望不上。
追風又何嘗不是,這種時候也很難騎著返回。
呂律只能靠雙腳跑,看能不能幫上什么忙,只能靠這槍聲,看能不能將大爪子驚退。
那女人和孩子的驚叫,仿佛像刀一樣捅在他心臟上。
這是呂律最聽不得的聲音。
呂律從未覺得自己有多勇猛,他只是一心想著,那是趙團青的兒媳,是趙團青的孫子、孫女。
他只是在心里,已經把趙團青當成了親人而已。
砰砰砰…
指頭搭著的扳機被接連扣動,直到再沒子彈射出,呂律才突然驚覺,趕忙從子彈袋中取出一聯子彈,裝填進去,繼續朝前狂奔。
猛然間,他看到一道斑斕的身影,從林木間竄了出來,迅捷無比地狂沖出來,每一步奔跑就是七八米,一縱之下更是十數米,像一道狂風般,竄進遠處林間。
猛然止步的呂律立馬端槍上臉,卻完全來不及,只能是朝著還在晃動的枝葉又是接連幾槍打出去。
陳秀清緊跟著跑到,他反應更慢,更是端槍的機會都沒有,只是看到了大爪子驚鴻一現,他用有些發抖的聲音說道:“律哥,是大爪子,這也太快了!”
呂律沒有說話,只是端著槍,在前方掃視著,過了好一會兒,始終沒有任何動靜。
元寶它們早已經跟到呂律身邊,嗚嗚地輕聲叫著。
哪怕再懼怕,呂律往回跑的時候,它們依舊跟了上來。
呂律瞟了元寶一眼,見它已經恢復常態,知道那大爪子已經跑遠,他不由長長松了口氣:“走,趕緊過去看看!”
兩人提著槍,朝著趙團青他們所在的河灘跑,在林子中,迎面看到提槍追出來的趙永柯。
“趙大哥,大爪子跑遠了,別追了!”
呂律一把拉住趙永柯:“這也不是一個人能簡單對付的…”
“這畜生,都不知道啥時候摸過來的…”
鄂倫春人崇拜虎圖騰,即使碰到大爪子,只要不對自己發動攻擊,是絕對不會開槍打大爪子的。
可現在,趙永柯都直接罵大爪子畜生了。
見趙永柯被穩住,呂律也不去管他,趕忙朝著河灘邊跑去,到了那里,他看到趙團青跌坐在地上,滿臉痛苦地抱著自己的左邊大腿,那匹鄂倫春馬不見了蹤影;烏娜堪緊緊地護著一雙兒女,滿臉驚悸。
“趙老爹,你怎么樣?”
呂律跑到趙團青身邊,焦急地問。
“沒事兒,大爪子靠近,我那匹馬突然受驚,把我從背上掀下來摔了一下,左邊大腿被磕到,只是疼,倒也沒有傷到骨頭!”
趙團青吸著冷氣,強忍著腿上的疼痛,在呂律的攙扶下站了起來,見他走了兩步,確實問題不大。
呂律扭頭看向烏娜堪:“嫂子,沒事兒吧?”
“沒…沒事兒!”烏娜堪慘白著臉,小聲地說。
呂律稍稍松了口氣。
趙永柯和陳秀清兩人緊跟著趕到。
“阿瑪,剛才要不是我發現黑嘴有異常,趕緊開了槍,把大爪子驚走,咱們今天可就遭殃了。”
趙永柯看著趙團青:“這大爪子,早就盯上我們了。”
黑嘴,是那條鄂倫春鐵包金皮毛的鄂倫春獵犬。
“怕啥?”趙團青突然吼了起來。
“我是不怕,但烏娜堪怕,突母哈、依摸線他們怕。”
趙永柯的聲音也跟著大了起來:“咱們兩條槍,對付不了大爪子,上次上邊來人,你還領著公社的一大群民兵在山里轉了幾天,也沒找到大爪子的影子,十多個人呢,到最后也只能作罷…你老了,不再是年輕時敢跟著大爪子撿老虎剩的人了!”
聽到這話,趙團青身體忍不住顫抖了一下,他猛然回頭看著自家兒子,神色很是憤怒。
但是,當目光落到烏娜堪和孫子、孫女身上時,臉色變了又變,最終緩和下來:“你說的對,我確實老了,都能從馬上摔下來,大爪子靠近了也不知道了。確實老了…老了!”
這句話說出來,似乎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呂律只覺得他似乎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在農場跟著趙團青學打獵的時候,晚上嘮嗑,呂律聽過,趙團青干過撿虎剩這事兒。
撿虎剩,說白了,就是“虎口奪食”,撿老虎吃剩下的獵物。
當然,這也不是啥都撿,只撿老虎吃剩下的有價值的獵物殘體。
趙團青膽大,通常撿熊瞎子的殘體,因為有熊掌、熊膽。
呂律還記得當時問過趙團青:“既然那么危險,為什么還去撿?”
趙團青說:“撿熊瞎子殘體,雖然危險,但再危險,也沒有殺熊瞎子危險。”
這是一件非常冒風險的事兒,在大雪封山的時候進行。
因為只有大雪封山的時候,熊瞎子才會進入洞穴冬眠,長時間饑餓的大爪子才會去掏倉。
費大力氣獵殺的食物,在冬季對大爪子而言,可謂彌足珍貴,也正是因此,那樣的熊瞎子殘肢也會因可能就隱藏著的大爪子而變得危險。
大爪子喜歡吃回頭食,一旦大爪子回頭撞上,后果不堪設想。
大荒里,山深林茂,水草豐茂,野獸眾多,山中打獵的人多,打獵的獸也多。
正是因此,每天都會有受傷的野獸倒在這大荒里,更有許多被吃剩下的野獸殘肢。
經常進山的人,時不時就會遇到這些東西,撿到了帶回家,清洗一下,放鍋里烀熟,就是一頓難得的野味。
這就是撿剩!
在大荒里,撿剩,又叫撿棧。
棧,本是人們堆積貨物的地方。
山里有不少獸類,在捕到獵物,會把吃不完的獸類殘體,用野草、積雪或是枯枝敗葉掩蓋藏起來,方便餓的時候來吃。這樣的地方,就好比人們堆放東西的棧。
人們就把老虎、狐貍、老鷹等沒吃完的東西,習慣性地叫做撿虎棧、狐貍棧、鷹棧等等。
這其中,自然是撿虎棧最為危險。
大爪子性子孤傲,通常情況吃完東西后,不藏不蓋,也不會像土豹子那樣拖樹上掛著,看都不看,直接就走。
趙團青年輕時殺虎,就是在撿虎棧的時候遭遇的回頭的大爪子。
那時候,趙團青可沒有政府發放的五六式半自動步槍,手中有的只是一把抬牙子。
這就是種前膛裝填的火藥槍,近距離殺傷力很大,但對三十多米外的目標威力和進度都小很多,關鍵是,只有一槍的機會。
那時候,他看到大爪子,大爪子也已經看見他,一人一虎就這么對峙著。
趙團青也是第一次碰到大爪子,嚇得腦袋都是懵的,一點跑的想法都沒有,身體止不住地顫抖,完全不聽使喚。
但也正是這樣的對峙,讓趙團青有了緩和反應的機會。
等他看著大爪子一步步靠近的時候,他立馬就將挎著的抬牙子取了下來。
他這里一動,大爪子也立馬動了,迎面狂沖過來。
趙團青自己都不知道是本能還是緊張,扣動了扳機。
砰地一聲槍響后,大爪子應聲倒地。
過來好長時間,才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干掉一頭大爪子。
呂律當時也覺得非常不可思議:懵逼狀態打殺一頭大爪子,這該是多逆天的運氣。
也就是從那時候起,趙團青成了有能力打虎的有名獵手,但只有他自己明白,他不過是走了狗屎運。
呂律還記得張團青嘮嗑時對他的告誡:“在這山里,就連撿剩下的,都得有本事才行,你得好好學啊。”
趙團青很清楚自己的名頭名不副實,也就在那時候開始,他努力的了解著自己遇到的獵物,磨練著自己的本事。
許是在農場喝酒喝得有些高了的緣故,呂律聽到睡下的趙團青的夢囈:“不知道等哪天才能再碰到大爪子,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獵虎…”
現在突然聽到趙永柯提到撿虎棧,呂律一下子想起這件小事兒。
他開始在想,趙團青為啥一直在這山里,為啥明明知道有大爪子,依然循著大爪子往深山里跑。
呂律估計,這很有可能就是趙團青的一個心結。
有了好本事兒,卻找不到大爪子。
這其中的意味難以言表。
這只是他的猜測!
呂律看著趙團青,試探性地問道:“趙老爹,你該不會是一直想著要殺大爪子,才堅持留在山里的吧?為了真正成就你獵虎的名號?”
鄂倫春人,絕大部分都已經定居,大部分人也只有在進山打獵的時候,才會邀約上幾個獵手,在山里呆上一段時間,很少像趙團青這樣,政府工作人員都下來勸說數次了還不肯出去的。
除了他確實熱愛這片大片森林,但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這個。
聽呂律這么一說,趙團青又是一怔。
看他那神情,呂律就知道自己說對了。
獵虎,那是最厲害的獵人的稱號。
“大爪子太少了,又已經不允許打殺,像這樣傷了好幾條人命,得到允許,可以被獵殺的大爪子,可能是我這輩子,最后的機會。
我是有這想法,可我想得更多的是,這山本就已經沒幾個烏力楞了,來了這大爪子,人會更少,這還是我們的山?”
趙團青這句話,等同于承認了,但卻有著更深層次的念頭,是對這山野的眷戀。
雖是鄂倫春人,但趙團青也已經有不小的轉變,不再去想著把大爪子當成山神爺,在這幾十年間,他受到的影響不小。
“趙老爹,這也不是獵虎的時節啊,現在林木茂密,虎蹤難尋,而且一個人很難對付,人多了,或是帶上獵狗,稍微有點響動,大爪子也必然逃脫。現在還不是殺它的時候,得到冬季才行!”
人手不足,獵狗還小,環境條件也不適合,掐蹤都困難,更別說獵殺了。
“跟我出山吧,好好教教我,到時候,我幫你!”
呂律認真地看著趙團青說道。
他現在有很大理由相信,趙團青上輩子,很有可能就是因為想著獵虎這事兒而永遠地留在山里。
那頭已經把人納入食物鏈到處傷人的大爪子不該留,趙團青也不該是這樣的結局。
趙團青猶豫了一會兒,看看呂律,又看看自己的孫子、孫女,最終點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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