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律一手牽追風,一手牽青狗,到了蔣澤偉院子柵欄外邊的時候,看到蔣澤偉、王德民和另外兩大爺湊在院子里坐著嘮嗑。
聽到外邊傳來馬蹄聲,四人紛紛回頭看去。
「小呂來了呀!」王德民首先打了招呼。
蔣澤偉要去開院門,被王德民按住:「腿腳不方便,我去開!」
王德民緊走幾步,將院門打開,呂律將追風和青狗在院子外邊的樹上拴好,這才提了袋子進來,笑著打招呼:「王大爺、蔣大爺,這兩位是…」
「一個叫張明海,一個叫龍躍旺,你管他們叫大爺就行,都是我多年的老伙計。」蔣澤偉笑著介紹。
這兩人呂律還真不認識,上輩子沒見過,應該是在他入贅秀山屯之前就已經過世了。但是,聽到蔣澤偉說兩人是他多年的老伙計,呂律就意識到,兩人跟蔣澤偉的關系匪淺。
很有可能就是蔣澤偉當參把頭的時候,參幫的成員。
他沖著兩人客氣地叫了聲:「張大爺,龍大爺!」
兩人也笑呵呵地沖著呂律笑笑,渾濁目光很快就落在呂律提著的袋子上。
「早就聽說屯里來了厲害的趕山人,腿腳不利索,經常窩在家里頭,一直沒見過人,爺們不錯,挺精神。」龍躍旺上下打量著呂律,和藹地說。
張明海也在打量呂律:「聽老哥說你去打猞猁了,看你這樣子,是打到了?」
呂律點點頭:「早上出去就找到了,打了回來…蔣大爺,這肉,我給你擱屋里去?」
「那么快,果然厲害…咱們參幫那會兒,要是有這么個好手參加,天星兄弟也就不會折在山里頭了。」
蔣澤偉不無感嘆地說,他看了呂律一眼:「把這肉給送屋里炕桌上放著就行。」
呂律提了猞猁肉,鉆進蔣澤偉屋子,四下看了眼,發現這屋子外面看上去破舊,里面的卻是有不少看上去很有些年頭的家具,都是做工很好用料也講究的好東西。
不難想象,早些年組建參幫,蔣澤偉應該賺了不少錢,不然也置辦不了這么些好家具。
不過,呂律只是隨便掃了一眼,將舍利肉連同袋子放在炕桌上,就走了出來。
幾個大爺都抽煙,嘴巴含著的煙袋鍋,堪稱長槍短炮。
尤其是龍耀武,手中一根大煙袋鍋很是霸氣,粗長的煙桿至少有一米二,上面布滿疙瘩,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整根煙桿被摩挲得紅潤。
這么長的煙袋,怕是裝上煙卷后,都得靠別人幫忙點火。
明明牙齒都掉的沒剩幾顆了,這么重的大煙袋鍋,也不知道咋叼得住。
就在院子中,幾塊石頭支起一個灶,上面架了鐵鍋,此時鍋內湯水沸騰,柴火都燒出不少木炭碎渣,看樣子,煮了有不少時間了。
明明屋里有灶,卻偏偏在院里架設鍋灶…
呂律多少覺得有些古怪。
他到鍋邊用筷子戳了下,發現肉還不太戳得動,也就走到幾個老頭子旁邊,聽他們嘮嗑。
「…那時候,有老洋炮的也沒幾個,咱們又都是第一次跑那么遠到長白山,都沒遇到過這種情況,你也別老是放不下這事兒!」
張明海長嘆一聲,伸手拍了拍蔣澤偉:「到長白山放山的時候,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山里密林整天蔽日,虎狼出沒,棒槌難尋,危險叢生,不小心就會丟掉小命。就連參幫的祖師爺都是折在那山里頭的。
既然想著賺大錢,就該知道厲害,沒能活著走出來,只能說天星沒那命。」
參幫祖師爺是山東人,一個老把頭,姓孫名良,采參經驗相當豐富,而且很有義氣,帶出不少手段高明的采參人,不 過,他最終折在長白山。
傳說這老把頭死后成了神,常出來顯化,化為白胡子老頭,引渡迷山的人,指點他們尋獲寶參,脫難下山。也就被當成是參幫的保護神,是森幫進山時必須祭拜的山神爺,以祈求在山里得到保護和指點,有個好收獲。
這傳說,呂律自然是知道的。
張明海直說祖師爺就是折在長白山,多少有點不以為意。
不過,聽他們說了尋參的事情,呂律也立刻來了興趣:「幾位大爺,你們在說啥呢?」他明知故問。
「在說你蔣大爺年輕時建了參幫最后一次到長白山里尋人參的事兒,那時候你蔣大爺的參幫里有個叫李天星的,進山后沒能出來,你張大爺和龍大爺,也是他們這參幫的人,幾人都很合得來,是結義金蘭,還有一個,在小日子進犯東北的時候沒了,他們一共五個人。。」
王德民給呂律簡單提了一嘴。
這事兒,呂律還是頭一次聽說,上輩子見到蔣澤偉的時候,他這參幫,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幫派。
在這片大荒里,有一個職業叫放山人,他們以穿梭于崇山峻嶺和密林大山中,尋找珍貴的野山參為業。
這群人組成的團隊,稱之為參幫。據說成員都精通草藥辨別,擅長荒野求生。
感覺很神秘。
事實上,在呂律上輩子山貨生涯中接觸過的尋參人不少,他的理解中,參幫更多的是一群農閑時節進山找人參搞副業的農民兄弟。
真正稱得上參幫的,該是那些具有專業素質尋參團隊。他們懂得人參的鑒別、保存方法、采集方法,甚至掌握種植方法,還從一定程度上影響著人參的價格的一些更有權勢的團隊。
但是,不管怎樣,參幫在世人眼中,還是被絕大多數人歸為山野村夫。
早年間闖關東的,說白了,都是災民,進入大荒,雖然大荒土地肥沃,但這土地也不是你的啊!
為了尋求生計,許多人都鋌而走險。于是這些災民里面出現了兩個較大的選擇流派。
一些人給一些膽子大的商人挖礦,主要就是挖金礦,以此換取微薄收入。
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這些挖金礦的人會想方設法從礦區偷出金粒來,雖然被抓到會很慘,但萬一蒙混過關呢。
另一條路子就是加入參幫,成為采參客。
這個行業不比淘金來得慢,甚至還有超過淘金行業的趨勢。
涌入大荒的人越來越多,人員越來越復雜,于是也就江湖了。
采參人逐漸抱團取暖,漸漸形成各個大大小小的不同群體,最后發展成幫派,幫派里的核心人物控制著許許多多的采參客。
時過境遷,雖說現在這年頭,已經不怎么聽說參幫的各種傳聞,多是邀約幾個人進山相互照應著尋找野山參的小團隊,但事實上,參幫一直都在,只是變換了身份罷了。
就蔣澤偉組建的參幫,也就是這樣的小團隊,不過,他們擁有一些更為專業的傳承,不至于像普通小團隊那樣,只是進山撞大運。
有了寶貴的傳承,那就比一般人強太多。
盡管大荒里山參被采挖那么多年已經變得極其稀少,但只要找到了就是一大筆錢。
野山參,不只是長白山有,小興安嶺,老毛子那邊的遠東地區,都有。
大補元氣之物,別說是現在,就是再過上幾十年,到處有栽培的時候,尋得一棵品相好的真正的野山參,那也是大錢。
這就是這些經驗的寶貴之處。
聽呂律問起這事兒,蔣澤偉嘆了口氣:「還是怪我啊,一意孤 行,麻達山了不說,還沒本事對付野物…」
麻達山,在山里轉迷糊或是因為某些外在因素影響,在山里邊迷路了。
蔣老爺子帶著深深的懊悔,講起了他們進入長白山深處尋參的經歷。
他們是住在興安嶺的,跋涉老遠到了參幫組建起來后每年都會去一次的長白山,到了地頭稍作準備后,就貿然進山。
想著大山外緣人參被采挖得很少,仗著有經驗,直入深山。
一路上,就是由李天星看著樹,做著標記走。
接連走了兩天后,他們在山里選了一片根據經驗,有很大可能采到人參的地方,搭了窩棚駐扎下來,決定第二天開始進行地毯式的搜尋。
第二天,蔣澤偉等五人,拜過祖師爺后動身。
每人相隔丈許,五人提著索撥棍一路搜尋。還真只是用了半天時間就聽到龍躍旺喊山了。
索撥棍,在旁人看來,只是根普通的木棍,可在采參人手中卻是十足的寶貝。
采參人在深山老林中穿梭,少不了要走崎嶇的山路,索撥棍可以說是采參人的第三條腿。
它能讓登山變得更加輕松,與此同時,索撥棍還能用來撥草有效開辟道路尋找山參,驚走槽內的毒蟲野獸,避免自己受傷,甚至能作為遭到野物襲擊時自衛的武器。
喊山,那就是發現山參了。
一個個大喜過望,紛紛圍了上去。
蔣澤偉一看,六品葉,大貨啊。
幾人狂喜不已,圍著這大棒槌,激動萬分。
不用商量,蔣澤偉當即將索撥棍往地上用力一插,準備開挖。
誰知道,剛把用紅毛線搓成兩頭拴著銅大錢的快當繩取出來,一旁的插著的索撥棍忽然就倒了。
在參幫的人看來,索撥棍倒了就是山神爺發怒的表現,如果繼續強行采參,就會遭到嚴厲的懲罰。
一時間,幾人長吁短嘆,陷入兩難。
商量的最終結果,還是蔣澤偉做出決定——采挖,一個個都正好是血氣方剛的時候,立馬就贊同了。
本就是冒著生命危險來賺錢的,就不信這邪。
誰知道,將野山參采挖出來后,幾人看著天色晚了準備回窩棚,忽然發現自己找不著窩棚了。
麻達山了!
無頭蒼蠅一樣,幾人到處找。
找著找著,忽然聽見遠處有吼叫聲,幾人都被嚇了一跳。
那聲音瘆人,一聽,幾人都知道是熊瞎子,而且,那聲音似乎正在快速靠近,幾人心里當時就慌了。
憑借手中的索撥棍和采參用的快當斧,顯然無法對付熊瞎子。
進山的時候,也就帶了一把老洋炮,就是被李天星挎著。
李天星義氣啊,當即招呼幾人趕緊撤,他留下來斷后,因為他有獵熊的經驗,幾人都選擇聽他的,剛跑沒多遠,就聽到了槍聲。
可是,等了好一陣,都不見李天星回來。
他們的心一下子都涼了,都有了不好的預感。
但那是兄弟啊,不能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