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燈光忽然閃爍一下。
萍蹤抬起頭,忽然以為自己眼花,擦了擦眼睛。
景緒也是一模一樣的動作。
前方,甬道兩邊,出現了無數房門,房門里,正走出很多個“鐵慈”。
一身黑衣,銀藍腰帶,腰上系玉筆,身形纖細,神態雍容。
她們看見甬道里正走著的鐵慈,都點點頭,道:“來了?”
語氣神情,從容溫潤,和正版鐵慈幾乎一模一樣。
只是這么多個一模一樣的人,用同樣的神情,同樣的語調語氣,說著同樣的話,實在瞧著十分詭異。
萍蹤手臂上汗毛已經炸起。
鐵慈看見這些人,絲毫不以為異,打開先前在輿圖旁拿的包,里頭是一些打亂的紙條,她隨機將紙條分發給那些假貨。
“你走天南大街那一條道。”
“你走天明街。”
“你走長明。”
“你走四方街。”
“你走西市簪花坊…”
一個個地分發過去,接到紙條的人都點一點頭,轉身又回各自的房間。
萍蹤看見那些房間內原來還有出口。
應該就是通向天南大街,西市,四方街等等地方了。
這些地方其實都不算遠,正好是以凝芳閣為中心向四面八方延伸,最遠的也不過剛出了內城。
萍蹤不知道,如果從上方俯視凝芳閣這一片,就會發現,凝芳閣地下格局,就像一朵花葉舒展的菊花。
這朵花盛開在盛都最繁華的鬧市,無聲而勃然。
凝芳閣當年盛景,占據了繁華地帶的最中心地帶,卻因為卷入重明事變,導致樓子被廢,也因此這一處變得格外敏感,之后幾年,沒有任何官員和店家,敢于提出購買這塊地,重新整修建樓。
在大家的認知里,皇帝一定是要留著這塊地,以儆效尤的。
沒有人去觸霉頭,甚至大家在周邊買地經營的時候,都有意離凝芳閣遠一點,避開晦氣。
就連擴張最猛的瑰奇齋,也避開了這里。
導致凝芳閣這一處地段極好,卻無人打擾。
而這當初的銷金窟,上面毀損的只是一小部分,在地下天然有密室,藏著大量當初裘無咎和童如石沒來得及銷毀的儲備。
包括物資、面具、易容化妝用具、武器、各色偽造身份證件和各色人等裝扮…
也就是慕容翊當初說的“破船也有三斤釘”。
經商有道的慕容翊,眼光銳利地發現了此處,在當初逃亡報仇途中,還不忘記以極低價格將凝芳閣拿到了手,留給了鐵慈。
也因此鐵慈得了一處位置好,裝備足,十分隱蔽,又不受瑰奇齋影響的所在。
鐵慈眼看所有復制品都走進了自己的通道,她繼續往前走。
在甬道盡頭,鐵慈穿上了一身普通的士兵鐵甲,其余兩人照樣施為。
到這一步,景緒也沒了意見。對方確實強大,但皇帝確實也與眾不同,她心智深沉,準備充足,或許真的能逃過呢?
總比他自己亂跑成為目標好。
前方出口,鐵慈打開和墻壁同色的門,一股不太好聞的熱烘烘氣息撲面而來。
鐵慈面不改色,走了出去。
萍蹤和景緒跟著,心想,這個出口,應該是鐵慈深思熟慮選出的最合適的路線,那么,該是開在哪里呢?
與此同時。
整個盛都的百姓都忙碌起來,忙著撲殺鳥雀和流浪貓狗,因為官府下令,收購鳥雀貓狗。一只鳥兩文錢,是最貴的。
但要求撲殺鳥雀時必須戴好口罩,包好頭發和手掌,逮到的鳥雀也要裝好,如果沒做到防護就撲殺乃至送來鳥雀,不僅不給錢,還要罰款。
百姓原本不信,沒道理一只鳥比一只貓還貴,還有這么多規矩,但是官府派壯丁敲鑼,挨家挨戶通知,百姓們不得不信,于是無數人涌上街頭,爬上樹,拿起彈弓,開始尋找鳥雀。
也因此,一個匆匆走過天明大街的黑披風男子,不會引起任何人注意。
眼看那黑披風就要走過這條街。
這條街的盡頭,是一家兩層樓的瑰奇齋。
他走過瑰奇齋門面的那一刻。
瑰奇齋門口那個迎賓紙牌,忽然發出嘀嘀嘀的聲音,紅光閃爍。
嘀嘀嘀聲音一出,店鋪里方才還在給客人殷勤介紹商品的小二和掌柜,忽然都扔下手中的東西,轉身便撲出了店門。
他們看見那個黑色背影,手中射出一道光,那東西以一種言語難以描述的速度,轉眼便沾上了黑披風的背,隨即炸開一道網,將人給網住。
黑披風滾倒在地,披風掀開,露出一張眉目朗秀的臉。
四面圍觀的人驚訝地道:“原來是個女子!”
“如何這般對待一名女子!”
滾倒在地的人厲聲道:“瑰奇齋,你們是要謀反嗎?敢這樣對待朕!”
這一聲宛如霹靂,震得百姓紛紛掉了手中的鳥雀。
瑰奇齋的人卻不理會,臉上如同戴了面具,一個銀衣男子從店內出來,甕聲甕氣地道:“難怪凝芳閣沒找到,原來跑這里來了。”一邊按了按手中的表,一邊背過手腕,拿手表對著“鐵慈”一掃。
與此同時,手表上紅光閃起,發出嘀嘀嘀的聲音。
一個機械女音道:“掃描完畢,樣本不符。”
手表界面上炸開無數紅色小點,那銀衣人一眼看見,怔在當地,喃喃道:“怎么會這樣?”
四方街上。
一道炸響驚動百姓,轉頭就看見黑披風的女子跌倒在地,一群銀衣人涌上,圍住了她。
他們手中黑色牌子對著女子一掃,隨即嘀嘀嘀響起來。
“掃描完畢,樣本不符。”
天南街上。
一個黑衣女子風一般地卷過街道,撞翻了好幾個攤位。
攤主還沒來得及罵,就看見身后躥來幾個人,明明身軀僵硬,卻像是被什么東西推著飛,背后拖出長長一道白線。
攤主和行人們詫異仰頭,隨即聽見黑衣女子喝道:“瑰奇齋叛變,刺殺皇帝,所有人立即避讓!”
人群轟然一聲。
那群平地起飛的家伙無動于衷地追過去,幾道白光籠罩了黑衣女子,冷冷道:“別動,碰到白光你便碎了。”
黑衣女子果然不動。
但隨即滴滴聲響起。
“掃描完畢,樣本不符。”
銀衣人們大罵:“這也行!”
在天善坊、簪花巷、浮水橋…以凝芳閣為中心數里方圓內,這樣的場景不斷發生。
這樣的嘀嘀嘀聲也不斷響起。
“樣本不符…”
“樣本不符…”
銀衣人們分散多處,疲于奔命。
指揮部里,云不慈皺眉看著不斷閃爍的小點,喃喃道:“議員為什么不拿出dna數據追蹤炮…”
此刻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也迅速傳遍大街小巷。
瑰奇齋反了!
太師于宮中刺殺陛下不成。
陛下逃亡于盛都,太師緊追不舍。
百姓有一瞬間的懵,陛下和太師,不是情深意重的師徒么?
而對于百姓來說,陛下和太師,都是心中的神。前者是撫愛萬民為政清明的最高統治者,后者是造福一方常年行善的陛下恩師,都是愛戴的人物,聽說她們反目,百姓簡直覺得有雷當頭劈了下來。
但當百姓們看見被追殺得狼狽的黑衣女子時,便憤怒起來,有人質問,有人沖上去阻攔,有人開始沖擊瑰奇齋。
無論如何,在百姓心中,依舊是皇權至上,太師是臣,臣子怎可如此大逆不道?
銀衣人們十分狼狽,他們目前接到的命令,是不能直接對盛都百姓動手,以免引起民憤,破壞之前太師在百姓中好不容易營造的良好輿論基礎。
但他們也沒想到,僅僅是一句話,這良好基礎便搖搖欲墜。
云不慈便是再苦心經營,惠及天下,那也一樣是在鐵慈的意志下進行,也是在鐵慈的支持下,瑰奇齋才有了這樣的發展速度,同樣她賑災救民之舉,無論看起來多么像邀買人心,在歷朝歷代都為君王所忌,唯獨在鐵慈這里,從無阻礙,還一直都能得到當地官府的全力配合和支持。
每次云不慈的賑災活動,官府都有參與,出錢出力,百姓一樣看在眼底。
百姓心中有桿秤。
如果說云不慈贏得了百姓的愛戴和感激,那么,一直支持她,在愛護百姓上同樣不遺余力的鐵慈所得到的愛戴便更多。
也因此,當今日這矛盾毫無遮掩地在百姓面前撕開,幾乎立刻,百姓便甩脫彷徨,有了選擇。
瑰奇齋避開交鋒,關了店門,還下了鐵門,百姓撲在鐵門上捶打,聲音震天響。
直到百姓見實在推不開,也只能悻悻離開。一邊走還一邊發誓,以后再也不買瑰奇齋的東西,也絕不接受瑰奇齋的施粥!
遠處,帶兵趕來保護百姓的赤雪和夏侯淳駐馬街邊,十分意外,也心潮澎湃。
陛下是對的,敵人不愿一開始就正面沖突。
但陛下也沒猜到,盛都百姓,為了她,第一時間就選擇了擁有強大武器的敵人正面沖突。
盛都百姓們,從來都知道,他們擁有一位怎樣英明的皇帝。
陛下的犧牲,都是值得的。
赤雪抱著懷中的罐子,罐子還依舊散發著微微的熱度,她輕輕撫摸罐身,仰頭看著漸漸暗下來的天色。
丹霜,你看見了嗎?
陛下在,盛都在,盛都在,百姓在,百姓在,陛下在。
屬于大乾的榮光和血氣永遠不滅。
她將罐子抱緊,臉貼在罐身上。
這么多年,她很少有機會貼在冷性子的丹霜身上。
丹霜操心著陛下的安危,眼珠子一刻不停地圍著陛下轉,而她要做個穩重周全的大女官,也沒有和閨蜜撒嬌親昵的想法。
她們相伴長大,直到此刻,才是兩人此生最近的距離。
…丹霜,我此刻心如刀絞,卻不敢想象陛下該是何種心情。
更不敢想象陛下還要在這樣的心情下,以帝王之尊奔波逃亡,親自將危機和敵人引出盛都。
仿若四年前重明事變重演,她總在最艱難最苦痛的時刻,擔下最煎熬最危險的未來,默默流血,一言不發。
現在,天色將暗,她又在哪里奔走呢?可曾吃上熱食,可有機會休息?身邊誰能護她愛她?
丹霜,你若在天有靈。
記得一定要保佑她。
鐵慈帶著萍蹤和景緒從暗門里走了出來。
眼前是一間不大的屋子,有簡單的木桌木床,墻角堆著水和干糧,一些備換的皮甲頭盔,另一邊還有個小門,里面放著一些木桶,有淡淡的火油氣味散發出來。
一看便知,是城頭上用于士兵休息的角樓。
此時萍蹤才發現,這條路竟然直通內城城頭。
鐵慈步伐不停,直接走向城頭,兵甲相撞之聲響起,有守城的校尉發現城頭上竟然出現陌生人,帶著士兵急急趕來。
萍蹤上前一步,抬手一翻便是重明宮供奉的腰牌。
對方頓時停住腳步,口稱大人,恭謹退后,萍蹤道:“給我們準備干糧馬匹,我們要出內城門。”
此時天色已晚,城門關閉,對方應了一聲,不敢多問,親自下城去準備。
鐵慈等人也跟著下城,走下階梯時,鐵慈忽然聽見極其輕微的“滴”的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