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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七章 埋伏

  “啊?我去尋?”談敦治臉色詫異又為難。

  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單身進林子嗎?

  王氏在他耳邊悄悄道:“方才我看見那群公子哥兒,聚在一起對林子指指點點,我悄悄躲在樹后聽了聽,隱約聽他們說要對付皇太女…”

  談敦治嚇了一跳,“不會吧?”

  這些人這么膽大包天的嗎?

  “那趕緊去告訴皇姑父啊…”談敦治急急地要去找皇帝。

  王氏一把拉住了他,恨鐵不成鋼地道:“你這孩子!沒腦子!你告訴你皇姑父了,先不說得罪了那些豪門子弟,你皇姑父派去護衛,還有你什么事兒?”

  談敦治眨著眼睛。這不本來就沒他什么事兒嗎?

  “你表姐什么武功,這些人哪里奈何得了她。所以這倒是你獻殷勤的好機會,你進林子,去告訴太女一聲,太女定然承你的情,你再護送著她,慢慢回來,最好在林子里多流連些時間,給她吟幾首你寫的詩…”

  談敦治回頭看了看因暮色沉降而越發顯得幽暗的林間。

  王氏一看他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氣得抬手拍他,“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這林子周圍全是護衛,也清過場,你怕什么!”

  談敦治猶猶豫豫,他怕的地方多呢。

  忽然一個聲音插進來道:“嬸嬸,要么我陪二哥去吧?”

  王氏回頭看見談秀月,想了想喜道:“行,你陪你哥去,你素來是個伶俐的,多撮合撮合你表姐和你哥。”

  談秀月笑著應了,先上了馬。

  西州那邊靠近燕南,燕南的馬以善走山路有長力聞名,善騎者很多,談家在當地算個望族,子弟們都會騎馬。

  談敦治無可推脫,只好也上了馬。

  王氏給他們指了個偏僻的角落,喜滋滋地看著他們進了林子。

  眼看那邊皇帝等著焦急,又看天色暗了,還起了風,似乎要下雨的模樣,正要下令讓大臣子弟們都回營地,她急忙趕過去,笑道:“方才敦治說他知道太女在哪,進去接了,陛下稍待,他們就回來了。”

  皇帝聽了稍稍心安,便留在場中繼續等。

  天色漸暗,月色卻沒有如期上高天,天邊層云堆疊,有風滾滾自云末生。

  馮桓等人進了林子。

  本來不知道往哪找,還是李蘊成提醒道:“先前有道煙花炸出,皇太女便進林子了。”

  有人看見了那煙花,眾人便往記憶里那方向而去。

  走著走著,隱約聽見前方有動靜,眾人心中一陣歡喜,心想沒錯了。

  眾人便屏息噤聲,追著那動靜而去,又紛紛戴上面罩。

  馮恒在路上和常千磨等人都商量過了,找個現成的坑,在附近設個機關,屆時發出點動靜把皇太女引過去,讓她踩到機關跌進坑里,再撒點蒙汗藥什么的,讓她在坑里呆個半夜一夜,吃點苦頭,也抓不住他們的把柄。

  也好消消她的氣焰,后頭去燕南,不至于太欺負他們。

  前方動靜一直在繼續,眾人追著追著,都在心里嘀咕,皇太女這跑得也太遠了。

  這是到哪里了?方向都快搞不清了。

  李蘊成一直跟在人群后頭走著,手里還抓著他的書,走著走著,他停了腳。

  馮桓回頭看見,催他:“快點啊老李!”

  “天色不好。”李蘊成看著四周,慢吞吞地道,“要下雨了。要么,算了吧,我怕淋雨。而且這方向好像有點不對。”

  “你還怕刮風打雷閃電冰雹下雪呢!”馮桓翻白眼,“快點,好事壞事,兄弟們一起做才安心!”

  公子哥兒們都回頭灼灼看李蘊成。

  是這道理,尤其是壞事,不一起做,誰能放心?

  常千磨看看天色,有點猶豫,看看馮桓,還是閉了嘴。

  李蘊成笑了笑,對眾人擺擺手,又抬起腿。

  馮桓這才放心,繼續往前沖。

  因此也就沒注意到李蘊成越走越慢,落到最后,和大家的距離越拉越遠。

  馮桓跑在前面。

  前方動靜不遠。

  不遠處有個大坑。

  他眼睛一亮,正想和眾人說要么就選這里,忽然腳下一滑,一緊,腳似乎被什么扣住,整個身子便向下滑去。

  他驚叫,忽然黑烏烏一物飛來,砸進他大張的嘴中,頓時把他的慘叫砸回了喉嚨里。

  身體在往下滑,肩膀還不斷被什么東西踹中,踹得他肩膀劇痛,滑得更快,滑入大坑后并不停止,砰地一下又滑入一個洞內,入洞那一霎腰被杠了一下,他覺得腰一定斷了,想慘叫,嘴里全是泥,又臭又腥自己都能惡心著自己,隨即又是啪嘰一聲,他半身陷入了泥巴中,到底了。

  但這還沒完,下一刻什么東西不斷攜風撞下來,泥團飛濺,碎草如雨,悶哼嗚嗚,還夾雜著肢體不斷被碰撞的輕微骨裂之聲,轉眼間這洞內就人體疊人體,撞成了一堆。

  最底下的馮桓沒有繼續發出聲音——他已經被撞暈了。

  后頭一堆自然都是陷人不成反被陷的公子哥兒們,疊羅漢一樣在狹窄的洞內疊成一堆,嘴里都有泥,一邊慘叫一邊呸呸吐泥,都呸在了同伴的臉上。

  跌在最上面的是常千磨,他體力不好,落在了最后面,此刻成了最幸運的一個,但也跌得七葷八素,一路滑下來擦傷無數,好一會兒恢復了點,低頭看看,這似乎是在坑下的一個洞,不深,斜斜向下,此刻裝滿了人,最里面應該是堆了很多泥巴干草,擋住了石壁,不然這樣一路斜滑下來,撞到洞底直接就撞死了。

  常千磨看一眼外頭,長草掩映之下半邊烏云滾滾的天,洞口離他不遠,他勉力能爬出去。

  可是他才伸出手,就聽見了腳步聲。地面上有重物搬動之聲,片刻之后,轟然一響,半邊天不見了,只剩下一片黑暗。

  有人在上面用石頭蓋住了洞口。

  只留下了月牙般的小半邊縫隙,連只兔子都鉆不出去。

  常千磨努力往上蹭了蹭,試著托了托那石頭,紋絲不動。

  他吐出嘴里的泥,試著呼喊,他覺得自己聲音很大,但那只是回響在洞里。而這洞等于在地下,再大的聲音,被石頭一蓋,也消弭得差不多了。

  而馬上會有風雨,風雨密林,樹叢搖曳,面對面喊都未必聽得見。

  常千磨低頭看看,一群公子哥兒幾乎填滿了這個窄窄的洞穴,最底下的馮桓毫無聲息。

  密閉窄洞,密集人群,窄小通氣口…常千磨已經感覺到了洞里窒悶,他無法想象,如果在這里呆上一夜…會死幾個?

  頭頂風聲越來越大,如果再有大雨,雨水灌進來…

  而密林中到處都是這樣的地方,長草亂石,大雨再洗去所有的痕跡,便是上萬大軍,也沒法搜到他們…

  常千磨睜大眼睛,眼底都是絕望。

  一場還沒開成的惡意玩笑,就要將他們這些公侯大臣子弟,全部葬送了嗎!

  兩雙黑色靴子停留在洞口。

  一人道:“人數齊了沒?”

  另一人道:“沒法數,應該齊,都是一起走的,并沒看見誰落下。”

  先說話的人回頭看了看,長草搖動,深林寂寂,確實沒有人蹤的模樣。

  就那群腦子只有核桃大的公子哥兒,真要有誰落下了,看見方才那一幕,早就驚叫大喊狂奔了。

  那也早就被他們的人發現了。

  就算有點心眼,躲起來了,此處已入密林深處,他們一直帶著這群人拐來拐去,早就該迷路了。

  一聲雷鳴,伴隨電光一閃,第一滴雨終于降落。

  沒人喜歡淋雨,兩人對視一眼,對林中做了一個手勢,便匆匆離開。

  雨珠噼里啪啦落下來,自深綠枝葉上緩緩流瀉,在深褐樹干前串流成線、成簾、成水晶幕。

  山林間更增一片濛濛色。

  又過了一會兒,直到地面上落葉上積起淺淺水洼,才有幾條人影,從地洞周圍的隱蔽處出來,迅速離開了。

  電光一閃,打亮幢幢樹影。

  也打亮了趴在落葉水洼上的人的蒼白的臉。

  人是李蘊成。

  他一直就趴在那洞附近,離洞口三丈距離,在長草掩映中一動不動。

  他走在最后,馮桓跌落那一刻,只有他不在機關附近。

  馮桓身子一矮,他就趴下了,趴在冰冷潮濕蟲子遍地的落葉長草間。

  他眼睜睜看著前方同伴一個接一個滑下去,然后便是聽得人驚心動魄的不斷撞擊之聲,他看見半空中泥團飛準地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就憑這泥團出手的功夫,他便知道,自己決不能發出任何聲音。

  后來出現兩個人,搬石頭,查人數,他沒動。

  那兩人走了。

  四面安靜了。

  他還是沒動。

  雨落了下來,擊打在身上冰冷,漸漸在身下積起水洼,渾身冰涼,鼻尖前的泥水離飄著蚯蚓的尸首。

  他依舊沒動。

  直到最后幾個黑影出現,離開。

  李蘊成才爬起身來。

  他走到洞口前,努力搬了搬,搬不動。

  他跪下,對著底下,輕聲喊:“都死了嗎?”

  底下常千磨聽見,大喜過望,“老李?老李你沒進來?太好了,快把我們救出去!”

  外頭李蘊成吸了吸鼻子,嗚哩嗚嚕地道:“我搬不動石頭。”

  “那快去叫人救我們…”

  “你知道我們進來多遠了嗎?你知道我們現在在哪個方位嗎?”

  常千磨語塞。

  “再說,下雨了。”李蘊成還是慢吞吞地,“就算我找到路,找到救兵,再回來…你們這個洞,早該給雨水灌滿了吧。”

  底下沉默一會,有人嗚嗚地哭了起來。

  “別哭了,聽我說。”李蘊成道,“這口子哪怕下雨也不能堵上,你們需要呼吸。但是進水多了遲早淹死你們,你們現在只要醒著的人,就開始想辦法挖石頭,不要挖土,挖土土沒地方運出來。”

  “石頭怎能可能挖的動…”

  “忘記馮桓剛得的太女獎勵的淵鐵匕首了嗎?拿那個挖。”李蘊成從懷里掏出點干糧塞進洞口,“把里頭受傷的人盡量往外拖,給受傷的人吃點東西。我走了。”

  地洞縫隙里露出常千磨一雙充滿期望的眸子,李蘊成卻懶得看,“抓緊時間,搶在洞被水灌滿之前,給自己挖出多一點呼吸和存身的地方吧。”

  他沒讓常千磨挖洞口這塊石頭,一來距離和位置難以著力,難挖,挖的速度抵不過水灌的速度,二來挖大了水灌得更快了,倒不如在里頭尋找生機。

  他轉身離開,四面看起來景物一樣,他低頭尋找,看見一處灌木上一點白色的東西。

  他順著那灌木往前走,不多久,又在一處樹干縫隙上找到了一片白白的東西。

  這是他一路撕書,留下來的記號。

  并非發現了什么,而是素來謹慎的習慣使然。

  他順著這些書的碎片往回沖,心里卻沒有什么把握,都下雨了,皇太女一定回去了,林子外的大部隊也一定回營地和行宮了,他現在趕回去,還來得及嗎?

  “下雨了。”

  換了一個樹椏坐著的慕容翊伸手,擋住了一滴即將落到鐵慈頭上的雨滴。

  “回吧。天黑了,太遲回去父皇知道就不好了。”

  鐵慈以為皇帝一行人早就回行宮了,只想到萬一被發現不太好,哪曉得現在一堆人還在場上傻傻地等,另有一堆人已經栽坑里去了。

  慕容翊有些不愿,但他沒帶雨具,也舍不得淋了鐵慈,只得無可奈何地隨著鐵慈下樹,心里暗暗嘆氣。

  自從她身份揭開,身邊總是一大堆人,想要單獨約會比登天還難。

  今日他故意留在林間,她果然看見煙花就來相會,能得這短短一刻相處,也算滿足了。

  他躍下樹,想要折幾個大葉子給鐵慈一路擋雨回去,忽然看見前方一點灰白色的東西,咦了一聲,彎腰摘了起來。

  “你在做什么?趕緊回去吧。”

  “等一等,這里有天絲菌,這菌子難得,等我采點回去做湯。”

  “下著雨采什么菌子。”鐵慈哭笑不得,心想真是個吃貨。

  “這不是你喜歡嘛。”慕容翊彎身一路往前采過去。

  鐵慈不說話了,忽然想起之前很多次慕容翊做東西給她吃,他自己吃得其實很少,大多時候都面帶微笑看她吃,就,還挺慈祥的。

  所以真正的吃貨是她自己?

  她笑著,采了幾片闊大葉子,給慕容翊撐在頭上,陪著他一路采菌子。

  慕容翊脫下外衫包菌子,眼看差不多了要走,忽然看見前方還有一點白,便走了過去。

  結果那不是菌子,是夾在草葉之間的一片白紙,上方綠蔭如蓋,紙還沒被打濕。

  鐵慈過來,看見紙上還印著字,看樣子像是從一本書上撕下來的,紙不算嶄新,撕痕卻還新,紙面很干凈。

  這就奇怪了。

  御苑獵場平時不許進入,狩獵之前提前三天清場,何況前幾天剛刮過風,這紙如果是之前撕下來的,絕不可能還干干凈凈留到現在。

  如果是今天剛撕下的,這誰進山狩獵還帶著書,還撕書?撕這一點點書做什么?也不像是要引火啊。

  “這里還有。”慕容翊已經在七八步外尋到了第二片紙片。

  鐵慈和他互看一眼,兩人都想到了“留記號!”

  問題是為什么要留記號?怕迷路?

  慕容翊道:“今日進山的紈绔子弟,我都釣著他們,可不怕迷路。”

  他得了蘭仙消息,怕今日出事,不僅一直追躡著鐵慈的蹤跡,也用計將那群公子哥兒和談敦治都釣在自己不遠處,四面都有人潛伏看守,不會讓那些人迷路的。

  鐵慈道:“繼續找找看。”

  她本想放煙花示意自己無妨,畢竟又要耽擱了,但如果這紙片真的有問題,此時不宜放煙花,暴露自己的位置。

  慕容翊又找到了幾片紙片,然后直起身來。

  鐵慈也聽見了呼哧呼哧喘氣的聲音,還有拖泥帶水的腳步聲,走得急促又艱難。

  “誰!”

  喘息和腳步聲戛然而止。

  慕容翊退后一步,擋在了鐵慈面前,手指已經執住了腰間鐵扇的鏈子。

  鐵慈目光卻穿透前方遮擋的樹木和草叢,看到了躲在樹后的人。

  片刻疑惑之后,她道:“我是鐵慈,出來吧。”

  “噗通”一聲,樹后的人猛地栽了出來,伴隨著一聲不知是歡喜還是解放的重重喘息。

  他趴在泥水里,手拼命往后指,道:“快——快——救人——”

  李蘊成眼底綻放出狂喜的光,本來算算一來一回怎么都來不及,他越奔越慌,已經在考慮就在此刻亡命天涯算了,不想竟然半路遇上了找來的皇太女!

  天不絕我!

  對上眼前兩人迷惑的眼神,他抹一把快要流到嘴里的雨水,正想用最簡潔的語言說清楚十萬火急的事,就看見皇太女向他沖了過來。

  李蘊成:…她要干什么!她為什么跑這么快!她是不是生氣了要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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