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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四章 與你無關

  是慕容翊的臉。

  皇太女的面具下,藏著旳竟然是慕容翊。

  那那個落入坑中的慕容翊…

  游衛瑄在一瞬間恍然大悟。

  鐵慈和慕容翊,竟然互換了身份。

  風情萬種的春娃,真的是個女人。

  尊貴高華的皇太女,是真的是個男人。

  而她先入為主,以為慕容翊擅扮女裝,那般風情,春娃必然是他。

  卻忘記了,皇太女扮男人天衣無縫,做女人豈不是更是本職。

  以失火熏傷為借口,戴了面具,換了嗓音,好一出偷梁換柱。

  游衛瑄想起自己先前聽說皇太女一腳踢死新郎官時的震驚,震驚的不僅僅是常遠說死就死了,而是她印象中的皇太女,沒這么暴戾。

  有人款款從后堂走來。

  游衛瑄漸漸模糊的視線,看見那人大袖翩躚,稍稍沾了點泥,姿態依舊是從容的,此刻再看,便能看出那般風情底,難掩的氣度高華。

  扮成春娃的鐵慈。

  果然她沒真的落在那個天坑里。

  原來如此。

  好個懲罰。

  她要在皇太女面前和她愛人的牌位成親。

  皇太女就讓她在她最愛的人面前被扒下偽裝,現出她所有的自私、虛偽和卑陋來。

  游衛瑄的呼吸急促:“好,好…好個懲罰…”

  慕容翊淡淡道:“不,還沒完。”

  地上,有人坐起,拍拍身上的灰,哂笑一聲:“這地磚得換,硌得我骨頭痛。”

  那是游筠。

  有人灰頭土臉從地上爬起來,還不忘記搖了搖扇子,嘆氣,“真是不雅。”

  那是游衛南。

  游衛瑄眼珠僵硬地轉動,暗淡的瞳仁間漸漸透出絕望的了然來,“你們…”

  她想說原來你們都在做戲。

  原來你們都是騙我的。

  原來真正的你死我活只在我和你們之間。

  原來好一場戲,還在這里。

  但是,為什么?

  每個人都看出了她的疑問,慕容翊根本懶得理她,游氏父子沒那么好心,只在冷笑,最后還是鐵慈,嘆息一聲,道:“衛瑄,何必。”

  “告訴我…看在同學一場的份上…讓我死也心甘…”

  她說同學的時候,慕容翊嗤笑一聲。

  鐵慈卻想起蕭家在書院以大軍作亂的那一日,衛瑄也曾沖在最前面拔刀,想起練武場上比射,衛瑄也曾悍然出箭。

  也曾并肩作戰,也曾心有靈犀,只恨權欲和現實,逼人發狂。

  “其實很早就懷疑你了。”

  “同學一場,多少了解你。這次燕南事件,你表現得太弱了。”

  “無根浮萍,任人欺凌。如果你真是纖纖弱質也罷了,可是敢丟下燕南王府帶弟弟千里跋涉來書院,能鉆營到山谷里陪賀先生打牌,能和書院女舍上下都關系融洽,能上馬射箭能下馬揮刀的你,在自己的地盤,當真會毫無作為,任人魚肉嗎?”

  “虎符在你手里,你都不會用?那就不是我認識的衛瑄,除非你知道虎符有問題,知道那秘密軍隊已經被游氏父子控制,你把虎符給我,不過是個試探,如果我能拿到手,軍隊自然能回到你手中,如果我拿不到,那也是我活該。”

  “而之前你被關那么久,我來燕南境內那么久,你一直沒有辦法和我聯絡,卻在我令游筠身敗名裂之后,你立即就能派出小影聯系我們。這你到底是有能力呢還是有能力呢?”

  “因為這些基本的懷疑,我和慕容決定互換身份,這是自保,也是對你的試探。”

  “然后見面的第一瞬間,你就露餡了。”

  游衛瑄一直木然地聽著,此時眼珠緩緩地轉動一下。

  她想不明白,露餡在哪里。

  想到自己當時抱著鐵慈的大腿險些訴衷情,她閉了閉眼睛。

  都已經沒有力氣難堪羞怒了。

  如海心機,在那兩人面前,都是笑話。

  “你以為春娃是慕容翊,心情澎湃,表白過早,心思急切。朋友夫不可奪。我遠行千里來救你姐弟,途中磨折不少。按說只要是個人,不說內心感激,也絕不能恩將仇報。你明知慕容翊和我的情誼,還當面言行不忌,你這人品,就要扣分了。”

  “一個人品不過硬的人,能信她什么?”

  “另外還有一個不算破綻的疑點。你說一直被控制,小影也是一直住在山莊,山莊偏僻,被重兵看守,消息難入,就算小影能出入,以她一個沒武功的丫鬟身份,想必也不容易,是應該沒有什么打聽消息的機會的。那你是怎么一見到我,就說出了游筠所做的所有事,提出了只要報了父仇就什么都不要?”

  “那要么是你沒那么弱,要么小影不弱。”

  “后來,慕容翊和游筠談判的時候,游筠暗示了你有問題,然后,我們便做了這個局。”

  “下面該莪給乖侄女解釋一二了。”游筠笑瞇瞇地接話,“我對殿下,哦不慕容世子說;‘我有子,殿下有生死相托的朋友,殿下真的愿意魚死網破,螳螂捕蟬之后,傷及摯友?’”

  “螳螂捕蟬,這一句話乍聽沒什么,仔細想來不覺得突兀嗎?這四個字和我當時說的意思并無關聯,我在告訴慕容世子,有人黃雀在后,傷及其友。”

  “我自然能想到假扮春娃去你那的阿慈。”慕容翊接話,瞟了游筠一眼,“不過都司大人真這么好心嗎?你既然能知道游衛瑄留有一手,你真的完全沒和她合作過?”

  游筠謙虛地笑了笑,“談不上合作,推波助瀾而已。”

  話沒說透,在場的人其實都已經明白了。

  游筠可能也發現了游衛瑄的不對勁,一直有所防備,也應該一直盯著,所以知道游衛瑄的動向,他用極其隱晦的方式提醒了慕容翊,兩個聰明人在極短時間內達成了合作,游筠假死,撕破了游衛瑄的面具。

  也有一種可能,是游筠和游衛瑄本就是合作關系,兩人聯合做套要將鐵慈套住,但最后,游筠反水,選擇先聯合鐵慈對付游衛瑄。

  這是因為,慕容翊和他的談判中透露了態度,存在不趕盡殺絕的可能,還存在給他一方地盤做布政使的可能,但游衛瑄如果贏了,她是游家正統繼承人,她一旦掌權,游氏父子一定死無葬身之地。

  兩害相權取其輕,而已。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到底誰才是黃雀,得走到最后再看。

  屋內的人明白了,站在最靠近門邊的萬紀,已經聽不會了。

  生平第一次覺得腦子不夠用。

  這些人的腸子,得走出個九曲十八彎。

  話還沒說完,但游衛瑄顯然已經不想聽了。

  她的血也快流干了。

  梁上輕飄飄地飄下一個人,是小影,這看起來天真的小丫鬟,此刻面色陰冷。

  慕容翊看見她,肩膀微微一松,而鐵慈神情卻微微一繃。

  在那廢棄的院子圍墻外面,她雖然早有防備,但還是能感覺到這個丫鬟所擁有的強大的武力,出手是那種不講求花哨只講求實用的類型,一擊必中,馭電追風。

  她本以為自己可以躲過,但險些真落了下去,最后不得不動用了瞬移。

  現在她氣血翻騰,半天都壓不下去。

  慕容翊的放松卻是因為,他早就知道梁上有這么個人,并且確定自己可能還不是對手,他一直等著對方出手,尤其在游衛瑄被刺,和鐵慈出現那一刻。

  但對方一直不動,反而讓他有些緊張,怕危機忽如其來,在場敵人太多,自己護不住鐵慈。

  此刻看對方終于肯下來,反而有種塵埃落定的輕松。

  小影向前走了幾步,看著游衛瑄的腹部,憤怒地尖聲道:“為什么不讓我出手!”

  先前游衛瑄大叫不要,是對她說的。

  游衛瑄只向她伸手,指尖殷紅,猶在滴血,小影冷冷地看著她,最終還是扶住了她。

  對面,游筠似乎并不在意小影的忽然出現,整了整自己的衣襟,從地上拈起那根沾血的鋼針,指尖撥弄了幾下,鋼針忽然一節節地縮了進去,最后只剩下短短的半根手指長的一截。

  連他的大肚皮都戳不破。

  然后他從衣袍里掏出一個已經癟了的血袋,隨手扔了。

  這是跑江湖常用的障眼法,他也用得精熟。

  游衛瑄的眼眸又慢慢轉向慕容翊。

  慕容翊衣袍上破了一個洞,洞里露出點青紫色的光,他慢慢地攤開手掌,掌心鮮血淋漓。

  原來那刀沒能插進去,原來血是來自于掌心。

  游衛瑄露出了點放松的笑意。

  倒是小影不可思議地瞪著慕容翊,她自己的藥她自己清楚,可以說是見血封喉,就算沒被傷到要害,可這掌心受傷是實打實的,這都能沒事?

  她卻不曉得慕容翊之前中過一場毒,雖然險些要了命,但在魃族呆了那段時間,以毒攻毒,體質改變,現在絕大部分的毒藥對他都沒有預定的效果了。

  游衛瑄對這個結果并無不滿。

  眼前的這個男人,她傾心過,示好過,試探過,在他面前的短短時光,始終希望能做最好的自己,然后最后一霎這個執念最深的愿望也破滅了。

  她想和他說,她本沒有這么卑劣的,都是迫不得已,她只是想借鐵慈的力和勢殺了游氏父子,之后只要朝廷不逼迫太過,她想過做個傀儡燕南王,她最初想要的,真的只是不受逼迫,安定生活,和開了智的弟弟一起,安然終老。

  她在圍墻外小影出手之前,并沒有想過要他和鐵慈的命。

  然而春娃落了下去,那一刻她無能為力,忽然生恨,殺機忽生。

  從小到大,想得到的總是那么難。

  同樣是女子,鐵慈就比她容易。

  憑什么?

  那些經年壓抑的憤懣和恨意,在這一刻找到了出口,化為腰間的短刀,刺向了恩人和她所愛的人,從此停留在染血的黑暗里,無鞘不回。

  然而這些,都沒有說的必要了。

  她轉過眼,游衛瑆還蹲在地上,死都不肯抬頭。

  那刀落在她的血泊里,輕輕晃蕩,血泊上映著游衛瑆的臉,閉著眼睛,不聽不看。

  他再次關上心門,想離這個世界遠一點,再遠一點。

  一只手忽然垂了下去,輕輕撿起了刀,刀尖粘起長長一絲血液,被風一吹,散了。

  鐵慈看見游衛瑄撿起了刀,而游衛瑆就在她面前,下意識向前走了一步,被慕容翊按住了肩。

  游衛瑄感覺到了她的動靜,抬起眼,露出一個有點模糊的笑容。

  刀尖一反,向內,對著咽喉,一壓。

  鮮血噴濺。

  只濺了一點便止住,畢竟她也沒有多少血可以流了。

  在眾人震驚的目視下,游衛瑄拍了拍游衛瑆的頭。

  游衛瑆下意識抬起頭。

  游衛瑄的手還停留在咽喉上,那里豁開了一個不大的口子,她用含糊的聲音對弟弟道:“姐姐做了錯事,羞愧自盡了,與你無關。”

  “我有錯,我自盡,與你無關。”

  “真的,與你無關。”

  她用盡最后的力氣,一遍遍的和他說,不是你,沒關系。

  她知道這是個癡心孩子,過深的刺激會讓他再閉心門,她沒能做那個把他拉出來的人,但她不能讓他再因為自己的原因被推回去。

  她知道他會被動接納,只要一遍遍對他說,他就會記住最后那句話。

  和你沒關系啊,我的弟弟。

  你始終是那個最干凈最清澈的好孩子。

  是母親當年病逝前,在病床前讓我發誓用命來保護的一母同胞。

  那許多年你因為癡傻被欺侮,我因為是女子卻占據世子位被針對,你為我打過架,我也為你打過架,那時候我便發誓,我和你一生榮辱與共,我要為你爭來所有你該獲得的一切,我要讓所有不看好我們的人都俯伏在我們的腳下,為此我可以丟棄友誼、親情、愛情和良心。

  但就如慕容翊說的那樣,我其實從來都不知道你需要的是什么,沒有真正懂過你,所以我不能真正救贖你,最終被命運懲罰。

  “沒關系,不是你…”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直至歸入寂靜。

  紅艷艷的喜堂,那一片紅成了海,沉溺的,粘稠的,濃厚的,刺眼的海。

  她在海中沉睡,靈魂無處可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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