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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二章 好戲

  燕南對皇太女的所有態度,是之前就定下來的方針,那就是表面尊奉,不斷挑事。至于還有什么更重要的對策,那是王府書房里少部分人才能參與的機密,尋常官員無權知曉,只是有些官員隱約知道,游都司曾經說過,皇太女絕對到不了昆州。。。

  這些年游都司說過的話都兌現了,大家原本都深信不疑,覺得自己等人不會直面那皇朝最尊貴的女子,但出乎意料,皇太女還是到了昆州城外,而城外這些布置,也正在被一步步瓦解著。

  更重要的是,跟隨游都司很久的人都察覺了,都司今日心情非常不好。

  吃蜜餞速度都慢了許多,這許久才吃掉了半盒。

  倒是游衛南游大人,癱坐在棚子里,享受著童男童女的捶背焚香伺候,十分愜意模樣。

  有幾個心細的官員,看見好幾次游都司目光轉過去,看似在笑,眼神陰沉。

  倒是游公子,全無所覺模樣。

  但這回昆州官員的后手,依舊是沒來得及給出去。

  前頭出現短暫的寂靜和尷尬,很快百姓的注意力就被一群從皇太女車駕后涌出的人群所吸引,這些人依舊看起來是商賈裝扮,不過從衣著神情和所攜帶貨物來看,都是一些小商人,這些人一臉懵地看著前方攔路的人,當先一人摸著腦袋,用燕南口音濃重的官話道:“這是怎么的?攔著路作甚?我怎么在后頭聽說是不滿昆州加賦?”

  立即便有人不滿地道:“什么昆州加賦?昆州這么多年可沒隨意加過賦,這不是要供奉皇太女,建造行宮嘛。”

  “就是,不僅加稅,還加了徭役,要趕在三個月內修好行宮,那行宮修得啊,美輪美奐,天宮似的,那都是我們燕南百姓的血汗啊。”

  商販這么一問,倒把百姓降下去的火氣又激了起來,七嘴八舌地吵嚷起來。

  那商販愣在當地,摸了摸頭,道:“是嗎?有這種事?”

  “那是自然,也不獨是昆州,不是說從黔州至燕南都增設關卡增稅了嗎?你看樣子是剛回昆州,這一路過來,過關過卡,難道沒有被多收稅嗎?”

  商人愕然道:“沒有啊!”

  百姓忽然一靜。

  “別說加稅,黔州那邊剛剛下了文,說黔州黃宜定幾州今年夏遭了水災,免了當年的錢糧賦稅;黔州往來行商一年內免過關抽稅;另外官府下令疏浚長庭湖,拓寬水道,征集民夫挑河,往年這些事多半以徭役沖抵,便是使用民夫,那銀子也多半很難到位,今年因為工程浩大,黔州境內長庭湖流域都要疏浚,這邊命令才下,那邊戶部就撥下了銀子,說是皇太女弄倒了黔州許多官員,抄家抄出了許多銀兩,皇太女直接下令不轉戶部,將這些銀兩轉為治河銀,今年的工錢給得豐厚,很多人聞訊要去呢!”

  商人看一眼昆州城,搖搖頭,“我是從離黔州最近的安當府入燕南的,走的多是小路,沒遇上太多關卡,卻沒想到黔州無事,昆州倒是苛捐雜稅逼得百姓鬧事。誰逼的我不懂,但既然昆州進不得,我也不進了,我這小打小鬧的生意做不做也無妨,賺幾錢銀子還不抵長庭湖疏浚的工錢,這就去做挑夫去。”說完將背著的大包袱往上扛了扛,竟然轉身就走。

  他身后,應該也是一起來回黔州燕南兩地,做些轉賣的小生意的小商販,看著前方烏壓壓的人頭,搖搖頭,也說一聲走咯,去掙那工錢去,聽說沿江都搭了棚子,每日白菜豬肉米飯管飽!

百姓怔怔地看著那些人毫不留戀地走開,其中有些人因為經常走街串巷,還是大家都認識的貨郎,貨郎背著東西走了一段,回頭對著熟悉的人一笑,遠遠招手道:“王家大郎,不一起去?你常說一把子力氣沒處使,昆州城內外能掙錢的  好差事,都給那些買熟了官老爺的混子們占了去,日常還有各種抽丁役使要應付,一年到頭掙不到幾個大錢,現下就有出力氣就能掙錢的事可別錯過了。像你這種精壯漢子,堤上的官老爺二話不說,一定要了!”

  那被喊住的王家大郎,臉上神色變幻,眼看認識的貨郎要走遠,腳一跺,喊聲劉家大哥等等我,我回家說一聲,打個包袱去。就匆匆轉身跑走了。

  他這一跑走,很多年輕漢子也動了心,日常在昆州城里掙生活,干些挑水賣柴收夜香掃陰溝跑堂打雜的事,競爭頗大,還要上交不少保護費,虎視眈眈的人多,也未必干得長久,想久一些就要給行目送錢,一年下來溫飽都難保。

  他羨慕過這些貨郎,是辛苦一些,但多少有些余錢落袋,如今眼看往日里自己羨慕的這些小商販,毫不猶豫丟下生意去賺那個工錢,商人重利,若不是實在有幾倍的賺頭,斷然不肯丟下維生的活計。這么一想,那心思就活了,動了。

  再被幾個相熟的街坊一招呼,更多人紛紛轉身,回去收拾行李去。

  更重要的是,有更多人明白過來,昆州城這兩個月的加稅加賦,未必就是面前這位皇太女折騰出來的動靜。

  否則一路南下,為何黔州未受其害,反而搞起了疏浚固堤的利民工程?

  皇太女連治下黔州民生都考慮到了,有什么道理反而要傷害需要收復的燕南及其百姓?

  如果真的是皇太女下的令,燕南這些官兒,不忿皇太女,又自稱心系百姓,為何還會執行朝廷令旨如此不遺余力?該當義正辭嚴抗旨才對。

  說到底,不過是上頭官兒們爭權奪利,勾心斗角,拿他們無辜百姓當槍。

  百姓們看著那一地殷殷血跡,瞬間心灰意冷。

  前方車駕里,簾子掀開,隱約一人輕聲道:“孤行走天下,自海右至永平至西戎至燕南,不敢說陋室庶饈,克己自苦,向來也不會比別人多占了一分去。戊舍六人間住得,西戎沙漠草屋住得,永平大營臭氣熏天的帳篷也住得。倒也不至于到了燕南,反而要行宮才能睡得著。”

  官道上人群陷入了沉默。

  多少都知道慈心傳,燕南這邊雖然不許刊印,茶館酒樓也不許說書,但誰沒個三姑六姨往來親戚,皇太女那些書院軍營的經歷,可沒聽說過仗勢欺人拿喬做派。

  簾子后那人又道:“行宮,誰建的誰住去。不敢住,就還之于民。”

  百姓嘩然一聲,這算是明白打臉燕南百官了,都紛紛回頭看,數千人齊齊回頭,官道之上宛如層波疊浪,露出躲在后頭臉色各異的燕南百官來。

  然后便有人笑一聲,當先出來是個儒生,彬彬有禮一揖,毫不猶豫走開。

  書生文人走了一大半。

  然后是百姓,呼啦一群一大片,沒那么斯文講理,走老遠了回頭呸一聲。

  最后是城內商賈富紳,也是和官府聯系最緊密的那一幫,不敢說什么,神色尷尬,卻也悄沒聲地溜了。

  東宮那位侍講望著百姓散去如兵敗山倒,捋著胡須笑瞇瞇。

  深感佩服。

  之前皇太女一路疾行,卻在黔州境內行路緩慢,不急不忙,還留下了蕭雪崖的大軍專程處理黔州武備,不惜大動干戈地換將黔州,問罪黔州文官系統,所謂“未動燕南,先治黔州”。

  當時他覺得這是皇太女為自己掃清后路,是無奈之舉,但此舉利弊皆在,未免給了燕南更多的輾轉騰挪余地,也給了燕南更多的攪風攪雨的機會,只怕會平生事端。

到頭來事端是有,卻也沒阻攔得住皇太女,精心準備今日這一場,想要將太女攔在昆州城外,倒反手給太  女將了一軍。

  老先生把大棒柱著當拐杖,笑吟吟看著游氏父子袒露于散去的人群之后,正整束衣冠帶著燕南百官上前來。

  人群如流水分開兩邊,萬紀忽然上前幾步,揚聲道:“各位父老鄉親且莫離去,不如跟隨殿下入城,稍后說不定還有好戲看。”

  游筠站定腳步,這下連他都怔了怔。

  在城門的安排也就這樣了,既然已經被逼得出面迎接,那自然不會再有什么事端。

  那所謂的好戲是什么?

  是皇太女的嘲諷?還是?

  但無論如何,好不容易驅散了人群,為什么還要把人聚攏來?

  事出反常必有妖,游筠回身向一個親信使了個眼色,那人悄然返身離去。

  百姓被叫停,也十分詫異,但是有熱鬧可看總是好的,當下散開跟在皇太女儀仗兩邊,之前忙著堵路,還沒能好好看看太女儀仗的威風呢!

  燕南布政使一直由燕南王兼任,按察使司和游筠在車駕前長揖到地,“燕南按察使糜光善、都指揮使司游筠,率昆州諸員,見過太女殿下。”

  除了在場官員,很少有人注意到,這兩人沒有稱臣。

  簾子后的鐵慈聲音淡淡:“雖然燕南新王未立,但似乎也應該是世子前來迎接孤。”

  百姓微微有些騷動。

  聽說過女世子和太女殿下曾同在書院求學,關系不錯,這還是女世子剛回來的時候,從王府傳出來的,如今太女一到昆州就問女世子,關系果然不錯。

  游筠恭敬地道:“回稟殿下,女世子因為出嫁在即,按我燕南規矩,出府不祥,只能在王府待嫁并待駕,特囑托我等好生迎接伺奉殿下,并托我等向殿下致歉,失禮之處,還請殿下海涵。”

  鐵慈嗯了一聲,游筠笑瞇瞇看著車駕,等她問游衛瑆。

  鐵慈卻沒問,只嗯了一聲,漫不經心,“既如此,頭前引路。”

  燕南諸臣齊齊臉色一變。

  竟然把燕南實際主人,權勢煊赫的游都司當做奴仆使喚,讓他帶路!

  這是羞辱!

  太過狂妄!

  騷動聲里,鐵慈頭也不抬。

  都撕破臉皮了,還給你臉做啥?

  自然趁著你還想裝,拼命作踐你咯。

  游筠卻是好脾氣好城府,除了一開始目光一閃,竟然連笑容都沒變,輕巧地一個轉身,伸手一抬,“榮幸之至,殿下請。”

  車駕緩緩啟動。

  游筠帶著燕南百官人人步行于前,百姓圍在四周指指點點,很多官員面皮紫漲,只覺得今生從未曾受如此奇恥大辱。

  游筠神色如常,目光在街邊掠過,親信站在街側,對他輕輕搖頭。

  游筠微微一笑。

  他本就不信,在自己控制下的昆州城,初來乍到的皇太女能翻出什么天來。

  她贏了一局,就以為勝券在握,所以想看他的好戲?

  那就來吧,看誰看誰的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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