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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七章 賀壽

  ()夜已深,夜市也在收攤。

  其實早就沒了生意,鐵慈也沒明白為何這些商家不回去睡覺,要堅持這么久,她詢問旁邊的一個烤蟲子攤子。

  攤主將發黑的抹布一甩,壓低聲音沒好氣地道:“府尊大壽在即,府衙讓南市夜市不歇,以作慶賀。”

  鐵慈怔了怔。

  外公要過壽了?

  但他一個知府,要過壽自己府里熱鬧熱鬧也便罷了,這還讓延長夜市為他慶賀?延長夜市于他又有什么好處?

  很快她就看見了有什么好處。

  一陣喧嘩聲響起,隨即嘩啦一聲,一處賣茶湯的棚子被推倒,茶湯潑了一地,夾雜著男人的哀求,女人的驚叫。

  幾個黑衣紅邊的差役從倒塌的棚子旁走了出來,其中一人一腳踢開一個抱住他腿的漢子,怒聲道:“寬限寬限,天天嚷著生意難做要寬限,咱們已經寬限了你三日了!”

  那攤主哭道:“大人,大人,不是草民不交錢,實在是沒做幾個錢,您再寬限幾日,回頭一定補上,千萬別壞了草民全家的吃飯家伙啊…”

  幾個女子跪在地上砰砰磕頭,周圍的攤主都圍上來,雖然都沒說話,但臉上神情多半黯然。

  那差役便陰陽怪氣地道:“喲,談青天大老爺治下,做這副模樣做啥,是要污蔑府尊老爺治事不明么?果然是商人重利,不知好歹,府尊老爺允許你們每夜夜市多營業兩個時辰,還不夠嗎!”

  “可是多營業兩個時辰,也要多收三成的加時稅啊!”有人咕噥道,“多營業的時辰已經很晚了,本來也沒多少生意,稅卻加了上去…這,這不是平白加稅嗎?”

  那差役瞪眼喝道:“誰在背后嘀咕!站出來!”

  頓時人群鴉雀無聲。

  差役余怒未消,冷笑道:“加三成稅怎么了?大老爺五十五大壽,黔州各地官員都來相慶,你們不該孝敬嗎?貴人即將巡視黔州燕南,遠路辛苦,你們不該孝敬嗎…把攤子給我砸了!”

  便有人沖上去砰砰乓乓砸攤子,攤主一家哭喊著卻不敢攔。

  馮桓站在鐵慈身后,看得分明,怒道:“娘的,這世上居然還有比老子更囂張的!”袖子一捋就要沖出去。

  被鐵慈伸手一按肩頭,便再也動不得了。

  馮桓愕然道:“殿…十八,這事兒你也干看著?這是官兒盤剝百姓,是有人打著你的旗號欺壓良民,你一路巡視西南,不就是為了逮這些蛀蟲嗎!”

  他的香腸嘴晾了這一會兒,又消下去,能含含糊糊說話了,顯然對方只是小小懲戒他。

  鐵慈笑摸他的狗頭,道:“你的傷口生了蛆,是逮了這只蛆就可以了嗎?”

  馮桓:…皇太女為什么要用這么惡心的比喻!

  他道:“不然呢?傷口生了蛆,連蛆都不管不惡心么?”

  鐵慈笑了笑沒說話。

  那自然是挖了瘡,蛆便活不了了。

  夜市回去,鐵慈和赤雪丹霜說起這事,赤雪當即皺起眉頭。

  “這所謂貴人,是指您吧?”她道,“黔州燕南一線為了迎接招待您,給百姓商戶加稅?他們要做什么!”

  “之前進入黔州一路過來,未曾聽說此事,怕這是燕南的手段,只是憑云府正好借著這事,給談知府慶壽斂財?”

  丹霜瞠目道:“談老太爺怎么想的?這是敗壞您名聲的事,他不阻止,還跟著鬧起來了?”

  “大概又貪財,又多少還記得自己的身份,不想直接牽扯到我,所以含含糊糊只說是貴人。”鐵慈唏噓一聲。

  真是沒有最奇葩,只有更奇葩。

  她道:“去隨便找件禮物,明日我要出門。”

  赤雪丹霜也便明白了,應聲而去,鐵慈自去休息。

  第二日起了早,帶了赤雪,一路打聽到了四宜園。

  四宜園是談府所在,早先是一位大茶商所有,就在去年,茶商將這個耗時十年修建的園子獻給了談大老爺。

  四宜,號稱“宜風宜雪宜花宜月”,在這西南之地,仿制中州江南之地園林格局,引水筑山,遍植奇樹名花,綠蔭掩映之間,亭臺翼然,一步一景。

  今日談府尊慶壽,一大早園子外頗為寬闊的場地就停滿了車轎,門子家丁站滿了青石磚道,指揮車馬停放滿頭是汗。

  一位位衣冠楚楚的官員豪商下了車,家丁手持拜帖上前,再被談府下人引入門中。

  園子中東向的凝萃園集中招待男客,女客則被引入西向的集芳園,談大老爺的三子和四子親自在門口迎客,三夫人四夫人和幾位堂房媳婦則負責接待女客。

  眾人揖讓甚歡,待進了門,三三兩兩聚在一處,談笑賞園,等著開宴拜壽。

  “沒看見談大老爺談二老爺啊。”

  “不是說皇太女慶壽,上京去賀了嗎?當時你我還送了程儀呢。”

  “這也該回來了啊,總不能慶了太女的壽,老太爺的壽就不管了吧?”

  “這你們還沒聽說嗎?我有個遠房親戚在京中做兵部會同館主事,他說這些談家人似乎并不得皇家看重,已經著令跟隨皇太女巡南隊伍回憑云了。”

  “那就該回來了啊。怎么不見人影呢。太女近期不是出現在黃州了嗎,浮光江一路剿匪動靜很大,有一日據說江上還起了大火。這位可真是走到哪哪不安寧。”

  “我倒覺得太女的腳程比預計要快,談家人未必能那么快。那談老太爺還說這次太女南巡,其實也是為了來給他拜壽呢,要不然今日人怎么會來這么多,不就是猜測著太女可能會來嘛。”

  “是啊是啊,之前我和談三老爺打聽,他含含糊糊的,似乎也有這個意思。”

  “那太女若來了,怎么毫無動靜?”

  “說不定是微服潛行呢?不管怎樣,這是太女的外家,太女如今日漸權重,未來總要繼位的,談家人可不比從前,咱們好生相待便是。”

  “還能不好生相待么,聽說燕南那邊都在給百姓和商戶抽稅,作為迎駕之用呢。真是好大動靜。”

  “燕南能那么真心迎駕太女?這動作,莫不是…”

  “噓,心知便可,莫要多談。”

  “是啊是啊,咱們現在說談府呢,別說咱黔州了,連燕南王府和燕南三大宣慰司都有派人來賀壽,咱們自然要好好給談家這個面子,話說你準備了什么賀禮?”

  “不是說談老太爺就愛黃金嘛,他屬兔,我實心真金打了一只金兔子。”

  “還好不是屬牛的。”

  “談老夫人好像屬牛,據說明年也要做壽。”

  “這可真沒完沒了了…”

  “可不是嘛,給談老太爺賀壽之后,就要準備趕去燕南昆州,思節郡主十日后就要出嫁了,得去喝喜酒。”

  “啊,之前不是說還在選人嘛,怎么人選還沒聽說,這就要嫁了?”

  “思節郡主不是說要扶持弟弟,終身不嫁的嗎?怎么忽然又要嫁人了?”

  “嫁的是哪家子弟?”

  被圍在人群中的那官員便頗有幾分神秘地看看四周,確定四周無人,只有對面湖中小橋上有人似乎在觀景,遠看風姿卓然。

  這距離足夠遠,他便放下心來,悄聲道:“嫁給會川常氏的一名嫡系子弟。”

  “這家世勉強配得,只是聽你這么說,這小子弟也沒什么官身功名?”

  “說是常氏家族讀書很出眾的子弟,但是前不久赴京赴考,被黜落了。如此看來也平凡得很。”

  “啊,你這么說我想起來了,是不是常遠,他可不僅僅是黜落,聽說是犯事得罪皇太女,明明上榜又被黜落的。如此一來,這輩子前途也無望了啊。”

  “我也聽說了,何止前途無望,據說人也受了打擊,有點瘋瘋癲癲的,郡主什么身份,怎么能嫁這種人?”

  “有什么不能嫁的?”有人笑道,“現在燕南王府說到底,是游衛南說了算啊。她不嫁,女世子就還是她,游衛南怎么徹底掌控燕南王府?”

  這話一說,人群里便安靜了一陣,片刻,有人輕聲嘀咕道:“不是還有男丁么…”

  “嘿,這半年來,你聽說過這位的消息嗎?我燕南昆州的親戚可是說了,去年下半年開始就沒見過那位大公子,有人說…”那人頓了頓,眾人心領神會地湊過來,“…人已經死啦!”

  眾人猛地一驚。

  再抬頭看說話的人,頭頂綠蔭濃密,日光被樹葉割裂斑駁,灑在那人臉上,明明暗暗,平白生出幾分詭氣來。

  眾人打個寒噤,忽然意識到自己等人談論的是了不得的話題,頓覺不安,便打著哈哈散了。

  有人散開時,看見對面九曲廊橋上,那風姿韶秀的少年人似乎在喂魚。

  他想到今日的拜壽,想到過幾日的喜酒,想到傳說中皇太女一路南巡,蹤跡不定,事端卻不少,今日黃州查賬,明日江上剿匪,后日西州官場傾覆,攪擾得不休,誰也不清楚她到底在哪里,誰也不知道下一個誰倒霉。

  不過來討好她的外家,總不會觸霉頭吧?

  拜壽的人散開了,湖上小橋上,鐵慈安靜地將最后一把魚食撒了。

  橋下紅魚搖頭擺尾簇簇而來,一條條被養得肥大可愛,卻猶自對魚食追逐不休,撒多少搶多少,不知饜足。

  這些官員們,也一般模樣。

  赤雪輕聲道:“公子,您聽見了什么?”

  她知道就在前幾日,鐵慈在遇見那個武功卓絕的青衣人時,被他輕易就逼得真氣逆流,再次開啟了故意封存,很久沒有開啟了的天賦之能。

  這回出現的能力,是天聽,她只要愿意,就能聽見周邊三里之內的談話。

  但這是一個不大好的能力,剛出現的時候,因為還沒有學會如何篩選,那就是無數的巨大的雜音忽然涌入耳朵,瞬間就能把腦子吵暈。

  如今才慢慢學會了封住一部分的聽覺,只聽自己想聽的。

  鐵慈淡淡道:“聽了一件挺好的事。”

  赤雪信以為真地露出笑意來。

  鐵慈目光轉向前方軒閣連綿,重樓疊棟,淡淡道:“有人拜壽,有人出嫁,風云未至,燕南有喜。”

  東跨院內第三進,因為不承擔今日的壽宴接待任務,顯得頗為清凈。

  只是屋子清凈,人不清凈。

  今日的壽星并沒有去前面招待來客,反而抱著頭在地上亂轉,不住叨叨地問:“確定沒消息?”

  談家三老爺道:“沒。聽說太女儀仗也到了黔州廣豐,我們已經派人迎上去了,傳回來的消息說是沒看見母親和哥嫂,說是有人拿著太女的命令,接走了他們。”

  談老太爺吐出一口氣,道:“接走了咋還不到呢,那太女又到了哪里呢?”

  “殿下行蹤就更不是咱們能打聽的了。”

  談老太爺又吐一口氣,也不知道是失望還是慶幸,坐下來和談三老爺道:“現在外頭有些不好的風聲,說咱們家的人在盛都不得太女待見。這怎么可能呢,我們可是太女的外家!”

  談三老爺滿不在乎地道:“外頭那些閑話,您理會做甚。太女掌權,談家只有越來越煊赫的份。您瞧您這壽宴,布政司右參議親自到場,布政使派專人送壽禮,燕南布政使司也有禮物來,誰有您這風光!”

  談老太爺頗為自得地嗯了一聲,對兩個兒子道:“正因為有些閑言碎語,所以我這壽辰更要大辦特辦,也好叫黔州燕南的大員們都瞧瞧,談家不比當年。”

  談四老爺道:“可惜太女也沒現身,大抵不知道父親的壽辰,不然若送了壽禮來,今日這壽宴就圓滿了。”

  談老太爺也一臉遺憾,談三老爺撇撇嘴道:“什么事兒!咱們家自己找個東西蓋個黃布,說是太女派人送來的賀壽禮,誰又知道了?回頭就算太女知道,怎么,她還能和外公和舅舅計較不成?保不準還得趕緊致歉,補上一份真正禮物呢。”

  三人都拊掌稱善,談老太爺忙讓管事開了庫房去尋件合適的東西出來。

  前頭鐵慈已經開始坐席。

  她是以燕南三大土司之一的木邦土司名下經歷所照磨的身份來的,一來官職低微不引人注意,二來便是燕南要和談老太爺拉上關系,燕南土司也不會派人參與,頂多送禮,盡管冒充不怕被識破,三來黔州燕南等地對土司傳說頗多,日常忌諱,也就不怕人纏上應酬。

  今日來客如云,按照官職排定座次,重要客人連同壽星一家都在凝萃園最中心的澹懷堂,而以鐵慈的身份,則排到了澹懷堂外的側花廳內,倒是個曉風和暢的好去處,四面垂花藤伴假山流水潺潺,可以看見上頭澹懷堂二樓敞開的大幅軒窗,里頭散出高聲談笑,聽得清晰。

  想必樓上人登高望遠,看這般花團錦簇,心中一定也十分快意。

  鐵慈并沒有急著入席,靠在澹懷堂門口奇石邊笑看來客。能上樓的貴客,等會都會從這石頭前面走,小廝還會唱名,她今日來這一趟,正要看看黔州一地有多少阿諛官兒,連個六品官員的壽辰也要腆著臉賀壽;順便看看燕南官員和黔州官員的情分怎樣。

  一大隊錦袍玉帶的官員在談三老爺的陪同下往樓前來,談府的管事迎過來,一左一右站了準備唱名,嫌鐵慈站在迎門石邊擋路,看一眼她普通衣飾,和掛著照磨字樣的腰牌,皺皺眉,拖長聲調道:“這位大人,您的位置在側花廳。澹懷堂這里,貴人們將至,還請讓讓。”天才一秒鐘就記住:(

  他話音未落,跟在他身后的一位官員便冷聲道:“哪來的沒眼色的貨色,還不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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