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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 自相殘殺

  繡衣使主彎身查看車輪,道:“有人在路上放了大石,咯著了車輪,又事先在車頂上裝好了這釘子。釘子露出來的部分不多,但是帶了毒。車子顛簸,九王子坐在角落,個子高,猛地跳起,腦袋正好撞上釘子…”

  車廂里死一般的沉默。

  為這聞所未聞的詭異的殺人方法。

  說起來簡單,但是其間對九王子的性格、身高、習慣、以及出手的方式角度,簡直妙到毫巔。

  兇手得對九王子的行為舉動非常了解,知道他兇狠,急躁,又防備心重,只會坐在車角落,且在七王子被殺后防備心和應激反應加重,才會被刺中。

  而且這就是針對九王子的局,因為只有他個子達到高度。

  而那塊大石顯然很有貓膩,大軍車隊連貫而過,如何能確定那塊石頭正好咯的是這輛車?

  這一點,虎賁衛首領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他靈機一動,去查看了車底。

  才發現車底有黏膠,還有些石粉,那塊石頭,是早早粘在靠近車輪的車底盤上的,但沒粘太緊,車子在行駛過程中,不斷震動,直到把石頭震了下來,咯到了車輪。

  這縝密而無比巧妙的殺人方式,讓在場的所有人仿若置身雪野,寒氣滲骨,四面透風。

  十四王子直勾勾地看著九王子的尸首,就在方才,這人還氣勢兇悍,放著狂言,要將慕容翊一刀刀凌遲…

  轉眼他自己丟了性命。

  死亡來得太快,像一道狠狠的巴掌,扇在九王子和其余所有人臉上。

  連萬事不掛心只愛玩樂的十五王子臉色也變了。

  十四王子激靈靈打個寒噤,忽然一個箭步沖下馬車,對著雪野大喊:“十八!小十八!當初是哥哥錯了!哥哥求你原諒!你要什么都可以,你別殺我,你別殺我——”

  “十四王子!”虎賁衛首領鐵青著臉沖出去,硬是把他拽了回來,按在座位上,道,“這樣出去,你想死嗎!”

  十四王子猛地抓住他的手,“方將軍,大將軍,你搜,你趕緊搜,老九說了,慕容翊一定在附近,一定在軍中,你搜出來,我給你重賞,我給你一半家產…”

  “殿下不說,臣也是要徹查全軍的,還請殿下稍安勿躁,不要擅自行動!畢竟如果再死王子,大王醒來臣也無法交代!”虎賁衛首領冷著臉下車,喝道:“停車,全軍就地扎營,從虎賁衛開始,按序搜檢!發現可疑者,格殺勿論!”

  車隊在風雪中停了下來。

  繡衣使上車開始細細查找還有沒有什么機關。

  十四王子開始哭泣,旁若無人地哭。

  “嗚嗚嗚我這是造了什么孽,我也沒做什么,我只是跟在后面看個熱鬧,小十八,小十八,你看看哥哥我…我不配做你的敵人,你放過我…”

  十二王子冷淡地看他一眼,坐遠了點。

  十四王子忽然撲過來,拉住了他的手,道:“十二哥,十二哥,就剩我們幾個了,我們不能再各自為戰了,從今天開始,我們結盟,好好商量怎么對付小十八…”

  “行。”十二王子拂開他的手,起身。

  “你去哪里?”十四王子驚慌地問。

  “小解,你跟著么?”

  十四王子憂心忡忡地道:“要么十二哥你就在車上解決吧,弟弟我不嫌…可別像…”

  十二王子嗤笑一聲,理也不理,下車了。

  十四王子看著他的背影遠去,靠著車窗對十五王子訴苦,“十二哥他們都瞧不起我,嫌我懦弱,但是我也是擔心他的安全嘛…”

  十五王子從車座下掏出一瓶酒,拍開泥封灌上一口,美美地舒口氣,才道:“十四哥你不要多想,今朝有酒今朝醉,來,喝一口?”

  “都什么時候了還喝酒!”

  “不喝酒能做什么呢?”十五王子自嘲一笑,“我這樣的廢物,這樣的身子,沒父王寵愛,也無母家支持,我想要拿什么和小十八換命都不能,也就趁著還有口熱氣喝上幾口,好歹做個飽死鬼。”

  十四王子聽著,眼底異光一閃。

  過了會兒,他起身,也說去小解,下了車。

  十五王子瞇眼看著,舉起酒壺,像敬酒般對著他背影敬了敬,又喝了一口。

  十四王子下了車,特地避開人群,繞到車隊之后,找到一棵歪脖子樹,卻不敢小解,噗通一聲在樹后跪了下來,一邊對著茫茫雪野磕頭,一邊輕聲道:“小十八,你先別殺哥哥,你聽哥哥說。哥哥在這里發誓,一生不染指遼東王位,回去后就把家產給你獻上一半,你別的還要什么,你說,哥哥都給你做到,只求你留哥哥一條賤命…”說著抖抖索索掏出懷中的印章,放在雪地上,道,“這是我的密印,拿著能在我名下的幾十處店鋪和一處錢莊拿出鋪里一半的現銀,這是我給你的投名狀,你先收了…”

  雪花撲面風呼嘯,天地蒼穹籠一層濛濛的白,枯樹的枝椏被雪壓彎,長長地伸在十四王子面前,像索取報酬的手。

  天地間混亂嘯音如冷笑。

  十四王子將印章放在樹下,起身,不敢抬頭也不敢轉身,就這么低頭倒退著離開。

  盤查還在繼續,方將軍下了決心,一個人一個人地盤查,每營營帶對自己的士兵都是熟悉的,他們拿著名單,報一個,看一個。

  在這種力度的盤查下,沒有人能蒙混過關。

  十四王子忐忑地回到車上等著,既怕自己的印章被拿走,又怕自己的印章不被拿走。

  過了一會,十二王子回來了,依舊的面無表情,對誰都不看一眼。

  他向來這樣冷漠陰沉,事不關己,不愛理諸位王子,王子們也不愛理他,但現在十四王子只能和他說話,“十二哥,怎么去了這么久。”

  他是隨口搭訕,十二王子卻轉頭來看他,十四王子觸及他眼神,只覺得心間一涼,不過轉眼十二王子就恢復了平靜,淡淡道:“人多,走遠了些。”

  十四王子一懷心事,也沒多問,坐立不安地等了會兒,趁車上人不注意,又溜了下去。

  他一下車,假寐的十二王子便睜開眼睛。看了一眼酒醉的十五王子。

  十五王子抱著酒瓶仰面朝天。

  十四王子回到先前自己放印章的地方,目光一落,后背汗毛猛地炸開。

  印章沒有了!

  全營都在盤查,沒有人能外出,這印章不是營中人拿走的。

  但卻被拿走了。

  慕容翊不在營中。

  慕容翊就在附近!

  飛雪酷寒,十四王子背后瞬間汗濕。

  他左右看看,明明沒有人,卻覺得雪間風里,人影幢幢。

  面前地上好像有字。

  他走上一步,垂眼。

  “殺了十二。饒你一命。”

  半刻鐘后,十四王子回了馬車。

  上車后看十二王子還在假寐,十五還在喝酒睡覺,他無聲舒一口氣。

  十二王子忽然睜開眼,看了他一眼,對著他烏黑的眼眸,十四王子有點心虛,訕笑著從袖子里摸出一個錦囊,笑呵呵地道:“我這里有上好的雪梨酥糖,清心去燥,十二哥吃一塊?”

  十二王子淡淡道:“我不燥,倒是你自己用得著。”

  這是暗諷他沉不住氣了,十四王子也不生氣,笑著自己摸了一顆含了,挨著十二王子坐了,十二王子也沒讓開,兩人聽著外面查問的動靜,都默默無言。

  不多時天色暗了下來,方將軍派人傳話來說就地扎營,請諸位王子不要離開馬車,稍后熱水飲食都會送來。

  有人過來,往車頂上懸了一盞燈,淡黃色的燈光幽幽暗暗,臉盆大的光圈隨著馬車的動蕩不斷悠悠晃晃,晃到誰臉上青黃一片,鬼似的。

  三人在沉默中簡單吃喝洗漱,今晚顯然要在車上過夜了。好在遼東的王族馬車都是特制,堅固擋風,馬車壁上,地面上都是獸皮,一人一個暖爐,倒也抵御得這寒氣。

  若是大王的馬車,還能就地拆解,就著馬車造出不落地的小型宮殿來。

  十五王子嫌燈晃眼,醉醺醺起來吹熄了燈。

  馬車里陷入黑暗。

  長條座位可以移動,合并起來就是小床,十四王子把自己那條床推過去,挨著十四王子,十五王子一人在對面打鼾。

  十四王子輾轉難眠,聽著身邊十二王子睡得一動不動,死尸一般,心中又羨又妒。

  他靜靜躺著,聽著外頭風雪,忽然想起當年老七剝老十八褲子的事,似乎也是這么個雪天,十八在掙扎,老九在笑,將一盆冰水從十八褲子里倒下去,十八瘋狂地跳起來,撞倒老七,踩傷老九,大家被驚著了,護衛們一擁而上按住了十八,老七把十八的腦袋按進了冰水里,老九撲上去用拳頭捶他的頭…

  最先動手的似乎并不是老七,但也忘記了是誰,大抵除了年長事多的幾個,其余兄弟們都在,下棋的練武的嗑瓜子的偷吃的,有人看也不看一眼,有人把瓜子皮輕飄飄扔出去,有人練武忽然鞭子就飛到了十八身上,然后嬉皮笑臉道個歉說哥哥失手…當時自己在做什么?

  十四王子努力想,卻怎么也想不起來,人總是善于忘記自己的錯和惡,他人的恩與德。倒將自己予他人的恩德記得清清楚楚。

  他現在就在腦子里尋找自己對小十八恩德的記憶,好佐證小十八放過他一馬的可能,但絞盡腦汁怎么也想不起來。

  身邊十二哥的呼吸更加平穩了。

  十四王子一直擱在身側的手,無聲地從腰后抽出一柄匕首。

  是寶刀,出鞘毫無聲息,大王的賞賜,他嘴甜乖巧會來事,大王待他還不錯。

  十五的鼾聲越來越響,平日里他會厭煩,現在卻覺得非常好,越吵越好。

  這樣就可以蓋住某些聲音了。

  他握緊了刀,眼神閃爍,手腕穩定。

  十二哥,對不住了。

  弟弟只是想活。

  殺了你,那惡魔就能饒我一命。

  黑暗中冷光一閃,匕首向著身邊人腰間要害捅去。

  極輕的一聲嗤響,十四王子大喜,咬牙,往里深捅,手指觸及一點柔軟,他以為是肌膚,算著匕首入肉的長度心花怒放,隨即覺得不對。

  肌膚不會這么冷。

  十二哥為什么毫無掙扎?

  捅入的感覺為什么這么空?

  眼前忽然飄過一點絮白。

  他猛然醒悟。

  那不是十二的腰,那是一個塞滿了棉花的靠枕!

  他大驚,要拔刀,卻有一只手閃電般穿過被匕首捅破的棉花枕,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一團東西猛地塞進了他的嘴里,堵住了他的驚叫和求救。底下棉花枕里,那只手抓住他的手腕擰了一圈,生生將匕首擰轉了方向,然后,狠狠地捅了進去。

  噗嗤微響,這回匕首戳進的是血肉和內臟。

  十四王子猛地抽搐起來,將要彈跳的身子卻被十二王子狠狠壓住,腰間狂涌的鮮血被棉花枕頭吸走,一滴都沒落在車廂里。

  黑暗中的掙扎和殺戮沒有驚動酒醉的人,十五王子的鼾聲都沒一個打頓。

  那高高低低的鼾聲像一曲喪曲,吟唱血親兄弟在暗色中的自相殘殺。

  好一會兒,十四王子不動了。

  十二王子這才松開他,拉出他嘴里的汗巾,十四王子的眼睛大大睜著,白眼向天。

  他生前總是笑瞇瞇的,仿佛死后才肯展露一絲內心的猙獰。

  十二王子面無表情地將他推到側邊,先前自己睡的地方,緊緊靠著馬車板壁,他看準了十四王子躺的位置,拔下了那柄匕首,拿起了那個染滿血的棉靠枕,打開車門的那一霎,冷風灌進來,十五王子似乎動了動,十二王子霍然轉身盯著他。

  十五王子翻個身,背對他繼續睡。

  十二王子這才下車,關上車門,天太冷了,護衛在旁邊支了帳篷,烤火的身影映照在帳篷上,有人探頭看了他一眼,十二王子擺擺手示意小解。那人頭又縮了回去。

  十二王子走到馬車側邊,一壁之隔就是十四的尸首。

  他拿出藏在大氅下的棉靠枕和匕首,將匕首從馬車壁上穿進去,正好扎進十二王子的腰間傷口。

  然后他將匕首抽出,把棉靠枕里的血擠擠,潑在馬車壁上。

  再在地面來回踩踏,顯得步伐凌亂,仿佛有不止一人接近過一樣。

  然后他將棉靠枕扔進旁邊一條溝里,這樣的風雪,不過一個時辰,就會將這東西完全覆蓋。

  做完這一切,他回到車上,其間還和再次探頭來看的十四王子的護衛點了點頭,從容地打開車門。

  十四王子僵硬地躺著,車廂里血腥味并不算濃厚,都被棉靠枕接走了。

  十二王子在他身邊,平靜地躺下來,睡了。

  天快亮的時候,盤查一夜毫無結果的虎賁衛首領,疲倦地前來,通知王子們起身,得繼續啟程了。

  他掀開車簾,看見大車里睡得直挺挺的三人,空氣中有股奇怪的味道,大部分是酒氣,還有些炭氣,隱約還有點別的什么讓人不舒服的氣息,這股混雜的氣味沖在鼻端,他心中一跳,險些以為這三人又出事了。

  隨即便見十五王子揉著眼睛坐起身來,然后十二王子也睜開了眼睛。

  虎賁衛首領松了口氣,道:“諸位殿下,還請起身,昨日耽擱了一些,今日我們要起早趕路…十四王子,十四王子,起身了…”

  他忽然住口,色變,一個箭步上車,十二王子轉頭,看見十四王子,猛地往后一退,險些和他撞在一起。

  “十四!”

  長板上,十四王子直挺挺的睡姿毫無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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