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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都該打入冷宮

  她成為指揮使后,很少有人對她說不,倒不是她表現得多兇狠冷漠,而是她的行事風格叫人怕且摸不著頭腦,自然便建立了威權。

  此刻感受新鮮,她來了興趣。

  她身后的親衛們也面面相覷,都想大概除了牛頭嶺守將劉琛那暴脾氣,還真沒看見誰敢對指揮使說不的。

  “你莫不是沒明白我的用意,所以自己放棄了吧?”

  鐵慈笑了笑。

  “指揮使先前,是按訓練中各人表現來分的。”

  “自始至終表現得善于溝通,團結同袍,并且能舍己為人,比如最后把唯一的名額讓給同袍的,您編成了一隊。”

  “自始至終,出手決斷兇狠,一心求勝,絲毫不管戰友死活,轉眼就能翻臉的,比如最后踩著同袍爬坑,第一時間搶走同伴的情報密函,和搶最后一個名額的,編成一隊。”

  “自始至終,能夠準確判斷形勢,不犧牲自己也不犧牲別人,在兩難的抉擇前,能找到對自己和對同袍最好的抉擇的,編成一隊。”

  “自始至終,過于善良,猶豫不決,什么決定都處于中間位置的,只會隨波逐流的,編成一隊。”

  “不管成績如何,素質如何,在考驗中表現出的不同性格,才是您唯一判斷的標準。”

  一陣靜默。

  直到此時,很多人才明白,原來訓練不僅僅是訓練。

  狄一葦露出贊賞的笑意,“你說我為什么要這樣編隊?”

  “您在練蠱。”鐵慈道,“第一隊,您會把他們集中往敢死隊方向培養。第二隊,培養方向應該是蝎子營,第三隊,方向是未來的中層將領。最后一隊,才是普通士兵。我猜,他們最后的訓練方式和待遇都不一樣。”

  “那你為什么不按著來呢?你不贊同?”

  “這樣的方式,前所未有,很精妙,很有效率,很有利于人盡其才。但是書院學生,不是士兵。”鐵慈一笑,“他們將來會承載大乾的未來,我希望他們更有大局觀,我希望他們能了解每一個人的特性,并學會彼此融入和善于使用。最后懂得如何團結協作和調動每個人的力量。大乾不需要他們敢死,不需要他們做蝎子,更不需要他們現在就懂得如何向上爬。因為,文人和軍人,是不能一概而論的。”

  一陣沉默。

  片刻后,啪啪啪的聲音響起。

  卻是狄一葦在敲煙槍。

  她大概連鼓掌都懶得,只敲擊煙槍,道:“好。”

  歷練的學生群們與有榮焉,個個挺起胸膛。

  狄指揮使看似好說話,但其實非常搞怪,他們來了有一陣子了,除了容溥得過她一聲贊,其余人她正眼都沒瞟過。

  容溥望著鐵慈的側臉,眼底有光。

  知道她的才能,但是每一次依舊會為她喝彩。

  戚元思垂著臉,只覺胸中發悶,臉上火燒。

  為往日輕狂,羞愧無倫。

  飛羽抱臂遠遠地聽著,眼里異光閃動。

  狄一葦贊了好,也不多說,示意鐵慈自便,便又回了轎子。

  她上轎子時,那將領彎腰攙扶,狄一葦很自然地進去了。

  臨走前煙槍一揮,讓部下帶領飛羽等人去雜差營,連話都沒讓飛羽他們和鐵慈多講。

  鐵慈此時才知雜差營獨立一營,在大營背面,平日不得來大營,每日有任務才能進出,且固定時間。

  顯然狄一葦雖然雁過拔毛,但知道輕重,也不會允許沒來歷的人隨意出入大營。

  她此時滿心和同舍們敘舊,也不大在意這個,她本就不是個粘人的性子,遠處飛羽在喊她,她隨便揮揮手,示意您走好咧,頭也沒回。

  飛羽:“…”

  小沒良心的。

  提起褲子就走人。

  再看一眼圍在小沒良心的身邊的,容溥就不必說了,亭亭凈植那一株。

  戚元思明明一臉尷尬,為什么卻要賴著不走?書院的屎沒吃著,軍隊士兵火氣大,或許該給他換個口味?

  楊一休為什么眼睛眉毛鼻子都不在原地?看見同學有這么歡喜嗎?

  還有那個田武,一個大漢,總在葉辭面前嚶嚶嚶做甚?好大一只嚶嚶怪!

  飛羽走出幾步,又回頭,再看一群那些王八蛋。

  那架勢,葉辭就像個萬人迷,那一堆王八蛋就是三宮六院…

  飛羽用皇后打量妖妃們的眼神打量了眾人一遍,容貴妃就不必說了,戚元思公子榜第十一,自然也不差,楊一休雖然賊眉鼠眼,但也算伶俐相兒,就算嚶嚶怪田武,也算得上高大軒昂。

  都該打入冷宮做成人棍!

  飛羽皇后陰惻惻笑著走了,帶他路的那個小兵時不時回頭,總覺得這人笑得怪可怕的…

  容溥不動聲色看了他背影一眼。

  有些人就是想太多。

  當晚沒有訓練,大營休息。狄一葦下令,打牙祭犒勞通過訓練的新兵蛋子。鐵慈則得到了新任命,她成為了一名把總。

  軍中編制,什長、隊長、哨營、把總、守備、都司、游擊、參將、副指揮使,指揮使。

  鐵慈有點意外。

  軍中給她臨時職務不奇怪,但是只是方便管理使用,必然要降等的,只能給個隊長。

  狄一葦卻給了她一個把總的職務,相當于軍隊中的骨干中層了。

  不過既然給了,她便接著,她自認為當得起。

  學生們在大營內單獨劃出居住區域,大家很自然地擠出單間給她。

  鐵慈在書院一直以葉十八的身份縱橫捭闔,之后展露身份時間短,且帶兵護了所有人,大家都很感激,也很適應她的偽裝身份,她人又親切,大家對著她也想不起來皇太女的身份,拘束了就一會,喊葉十八就很順口了。

  以至于飛羽從雜差營那邊過來,遠遠就能聽見學生們一聲遞一聲喊葉十八的聲音,十分自然。

  他站住,怔了怔,之前生出的淡淡疑惑頓時散了。

  鐵慈正被眾人喊著去場上吃飯,眾人興高采烈地告訴她,今天指揮使殺了一頭羊!

  鐵慈表示,不是,這么多人,一頭羊?這有什么好高興的?

  孩兒們這是過的什么水深火熱的日子!

  爸爸來解救你們了!

  等田武小心翼翼把一碗羊湯先送給她,她接過來喝了一口后,險些眼淚都出來了。

  她哽咽著對喝湯喝得津津有味的田武道:“胖虎,我記得你家最初發家就是因為牛羊肉做得好…”

  田武立即大臉有光,“那是,俺家的牛羊肉啊,那叫名動大乾…”

  “那你為啥吃得下這排泄物一樣的羊湯?”

  鐵慈皺眉看著那羊湯,她不是嬌氣的人,沒條件時干餅粗糧也能咽,但問題是這羊湯手藝太爛了啊,缺鹽少調料,一層厚厚的羊油,還有股怪味兒,碗還有三丈遠,騷氣就撲鼻而來。

  咱宮里的雪團兒燒湯都比這伙夫好!

  田武一邊喝湯一邊呵呵笑:“那自然是別的東西比這個更難吃啊!”

  鐵慈看天。

  這天還亮著嗎?

  飛羽隔著柵欄走過來,遠遠看一眼鐵慈的神情,聞聞空中的氣味,皺了皺眉。

  遠處熬湯的火頭軍,鏟子把大鍋瞧得梆梆響,在和人吹噓他的手藝,“…指揮使就愛喝我的湯,一天不喝睡不著!”

  鐵慈一看,狄一葦坐在一柄大傘下,有自己的小桌子,正端著羊湯喝呢。

  面前還有幾個小碟子,腌大蒜,腌韭菜花什么的,都是味大的。

  鐵慈若有所悟。敢情這位口味與眾不同。

  狄一葦顯然不玩什么解衣推食,與兵同樂那一套,她就是搞特殊待遇,桌上滿滿小菜熱粥。時不時還給身邊人夾一筷。

  鐵慈注意到她身邊就是那個和她形影不離的將領。

  她覺得有點奇怪。

  指揮使身邊伺候的,應該職級不高,但是此刻又能坐在狄一葦身邊吃飯,平起平坐的模樣。

  她問田武,“那位是誰?”

  “副指揮使樓析。”

  鐵慈詫異。

  沒見過副指揮使混成跟班的。

  是狄一葦太霸道,還是這就是蝎子營的特色?

  瞧樓副指揮使神色,瞧不出委屈。

  樓析卻似乎很是敏感,很快就把眼光轉來,尋找誰在看他。

  鐵慈收回目光,實在喝不下那湯,放在一邊,尋思著不知道以后有沒有時間去打幾只野味來加餐。

  火頭軍燒飯的地方在大營西北角,能給壯漢洗澡的大鍋用鏟子攪拌,得好幾個人幫忙。

  一條人影忽然翻過分割大營和雜差營的柵欄,落地輕快。

  他走到大鍋旁,看一眼,道:“豬食怎么配給人吃?走開。”

  火頭軍正要罵人,那人一肘便給他拐到了墻上。

  轉頭對那些幫忙的小兵道:“都來打下手。”

  說著將背上一大串的兔子野雞羚羊砸下來,砸得浮土震動。

  那些伙頭兵懵著,被飛羽眼角一瞟,沒來由就打個顫,乖乖地去處理食材。

  飛羽站在鍋前,將那羊湯厚厚的羊油撇掉,又下了一大把山里采的去腥味的藥草。

  大骨頭敲開放入,又滴了幾滴醋。

  還扔進去幾條魚,河溝里撈的,十分肥美。

  過了陣子,腥膻的味兒漸去,羊肉的鮮味兒開始彌漫,場上的士兵們抬頭嗅鼻,只有狄一葦無動于衷。

  飛羽自己則弄了個小鍋,在廚房里搜羅食材,熬了一鍋野雞崽子魚頭豆腐湯。

  又親自烤了一只兔子,烤得那兔子棕紅發亮,油脂吱吱作響。

  他烤兔子的時候,終于被狄一葦發現,狄一葦慢吞吞踱過來,靠在柵欄上看他烤。

  又過了一會,她命人拖了她的小凳子,坐著看他烤。

  再過了一會,她把小桌子也搬了來,就著他烤兔子的香氣吃飯,一邊吃一邊看著他,嘴角一抹懶懶的笑。

  飛羽始終頭也不抬,火光耀亮他的眉眼,沉靜又昳麗。讓人想起黑暗中皚皚雪山,雪山上開一朵金紅的重瓣花。

  狄一葦看著看著,抹一下口水。

  她干脆不吃了,趴在桌上,盯著飛羽,眼睛一眨不眨。

  身邊有人問她:“指揮使,您在看什么?”

  狄一葦頭也不抬,唏噓道:“真好看。”

  樓副指揮使站在她身后,沉默地看著飛羽,他的眼神很有穿透力,一瞬不瞬。

  被這樣兩個人盯著,飛羽還是頭也不抬。

  人越聚越多,被香氣吸引來的,被這詭異場景吸引來的。

  等鐵慈聞風而來,已經站了里外三層。

  里頭飛羽忽然道:“好了。”

  眾人長長舒口氣。

  總算好了。

  指揮使可算能吃上了。

  指揮使吃上了,剩下的也該輪到他們了。

  狄一葦開始整理自己的小桌子,好挪出放新盤子的地方。

  樓副指揮使欲言又止,最終沉默。

  聞起來是挺香,總不能攔了指揮使口福。

  人群外,容溥仗著身高看清了里面的場景,默不作聲,轉身便走。

  田武愕然地道:“哎,容兄,有好吃的,怎么就走啦!”

  容溥背對他擺擺手,“我趕著練廚藝去!”

  反正肯定沒他的份,何必浪費精力。

  人群里,飛羽視眾人嗷嗷待哺的目光于無物。不急不忙掀開野雞崽子魚頭豆腐湯的鍋蓋。

  香氣逸散,眾人發出迷醉的嘆息聲。

  狄一葦開始搓小手。

  飛羽嘗咸淡,加了點鹽。

  兔子也烤好了,他切下四條腿,裝盤。油紅晶亮的腿排成一排,在白盤子里簡直能閃光。

  眾人咽口水。

  飛羽一手拎鍋,一手端盤,向狄一葦走來。

  指揮使舔舔嘴唇,伸手去接。

  飛羽將她的小桌子踢踢,清出道路,走了過去。

  狄一葦:“…”

  眾人:“…”

  狄一葦褐色的睫毛眨了眨,視線跟著飛羽的背影走,人群再次如紅海一般分開,目光跟著飛羽,一直走到鐵慈面前。

  早在飛羽開始切兔腿的時候,鐵慈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她沒走。

  哪怕明知下一刻很可能就會社死,至不濟也要受萬眾目光射殺。

  但是,真的英雄,不懼眼光的凌遲,也要將那一口吃到嘴。

  飛羽對她一努嘴,“走,那邊吃去。”

  看到周圍田武等人嗷嗷待哺的目光,他面色一冷,“不許分給他們吃!”

  “不分。”鐵慈好脾氣地道,“但我吃不完。那兔子剩下的部分給他們吧。”

  “隨你。”

  田武等人歡呼著去搶剩下的兔子身子。

  鐵慈拎起了湯罐兒,和飛羽公然去吃獨食了。

  從頭到尾,她好像想都沒想過,狄指揮使等著呢。

  那邊,被晾下來的狄一葦,似乎并不尷尬,也不生氣,目送兩人走遠,立即一拳擂在桌子上。

  “還不趕緊給我搶羊湯!”

  樓析如夢初醒,沖上一步,給狄一葦裝湯。

  那邊幾個學生在分吃飛羽親手烤的兔子,其中一人猶疑地道:“指揮使沒吃上兔子,要么咱們送一半過去?”

  楊一休頭也不抬地道:“別。這是十八送給我們吃的,我們可沒權力隨便送人。”

  田武也覺得有道理,連連點頭。

  “但指揮使…”

  戚元思截斷他的話,“別拿她的東西,送給她不想送的人。”

  那人怔住了,顯然沒明白他的意思。

  戚元思轉頭去看那兩人走遠的背影。

  太女喜歡容蔚的吧?在書院就和他交情不凡,這次更是結伴而行。

  所以指揮使覬覦容蔚,太女怎么會喜歡呢。

  他垂下眼,咬了一口兔肉,肉很香,吃到嘴里卻沒了滋味。

  鐵慈其實倒不是醋意什么的。

  她總覺得狄一葦看飛羽的眼神更多的是對美的欣賞,因此倒沒那么小心眼。

  但她不想給狄一葦卻也是真心的,她想看看這位指揮使的心胸度量。

  看樣子狄一葦不介意,因為她喝湯胃口也不錯。

  倒是她身邊的樓副指揮使,冷冷地對這邊看了半晌。

  樓副指揮使長得不錯,是那種有點清冷的氣質,眉目非常的明晰,只有在面對狄一葦時,那種鋒利感才斂為溫柔。

  說真的單論容貌,狄一葦還有點配不上樓析,她容貌充其量只能算清秀,只是氣質殊異罷了。

  鐵慈不免對他們的關系有了點八卦的猜測。

  當晚她吃了一頓好飯,吃完之后卻道:“下次不可再如此了,不然我怕指揮使因嫉生恨。”

  飛羽瞟一眼那邊的火頭軍,“他們燒的那豬食你吃得下?”

  “別人吃得下我就吃得下,沒見容溥也跟著吃?”

  “他保不準半夜偷藏小餅干。”飛羽惡意滿滿,“躲在被子里吃完一抹嘴,出來繼續裝。”

  鐵慈沉默,雖然覺得這家伙對容溥的評價充滿主觀惡意,但其實還挺準確的。

  “夜里把門鎖了。”飛羽囑咐她,“小心賊子。”

  鐵慈瞟他。

  真沒自知之明。

  賊子不就在面前么。

  兩人在柵欄前分手,各自驗了不同的腰牌回營。

  鐵慈回去安睡,自然沒有人半夜騷擾,畢竟不安分的都被關在外面了。

  之后便是一段時間的訓練,偶爾接了任務出去巡視邊境一圈。書院學生因為是歷練,更多地是留在營內從事各種事務,出去巡邏也是跟著軍隊。狄一葦嘴上恨不得書生上戰場,但終究還是愛護文化幼苗的。

  大營的操練日日如常,但每天都有隊伍開拔,氣氛外松內緊,鐵慈冷眼看著,猜測著這是正常的軍隊調動還是在做戰爭前的準備。

  但是除非西戎或者遼東主動叩邊,狄一葦沒有五軍都督府的命令,是不能主動開戰的。而此時朝中承平日久,鴿派為主,雖然有心收了西戎遼東,但是卻未必愿意為此大動干戈,朝中袞袞諸公,只怕還在幻想著某日遼東幡然悔悟,主動回歸呢。

  沒有大戰的打算,就不存在軍隊和糧草的調撥,沒有足夠的糧草,寒冬將至,也并不是大戰的好時機。

  鐵慈看向永平西側,那里是西戎的國土,一半草原,一半大漠。

  西戎之前聽說出了事,她一路奔波,沒有得到有用的情報,但是狄一葦這里,作為對戰西戎和遼東的一線,自然有相關的軍報。

  她此時才知,西戎國內變天了。</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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