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冷盯著飛羽,飛羽卻靠著山壁,無所謂地攤開手,道:“怎么,怪我?還是你打算逞英雄?那行啊,你去啊,就你現在的模樣,大抵可以抵擋兩招,一招這崽子擋,一招你脖子擋。另外還有一個問題,英雄你這兩招打算拿來救誰?救東德子一家還是偷大蒜那家?那全村其他人的命,你不管啦?”
她語氣辛辣譏諷,鐵慈默然,看見山腳下,一個黑影已經躥入東德子家,拿在手中的刀寒光一閃。
隨即她將孩子往飛羽懷里一塞,轉身就走。
一邊走一邊指了指東德子家,指指天,再指指地,最后指指自己的心口。
這回換飛羽沉默了。
懂了她的意思。
沒那么多瞻前顧后的為難。
救東德子一家,在保證自己不死的前提下,能救幾個救幾個,不苛求也不自怨自艾,對得起天地和自己的心即可。
清瘦的背影大步向下,靴子踩在泥水里咵噠咵噠地響。
飛羽忽然拽住了鐵慈的衣襟。
鐵慈撥她的手,她手勁卻大,不肯放,悄聲道:“別急…你且看著。”
鐵慈心中一動,停住腳步。
下一瞬,離他們最近的東德子家,忽然爆出一聲巨響。
然后嘩啦一聲,東德子家的木頭窗框在雨夜之中爆裂成木屑雨,伴隨木屑雨飛出的還有一個黑色的偌大的身形,那身影飛出足有三丈,砰地一聲宛如一條死魚般重重摔在雨地里,濺起泥水半丈高。
鐵慈:“…”
她視線不清,奈何底下動靜太大,龍盤虎嘯似的。
她還沒反應過來,又是一聲響,偷大蒜那家的柴門被撞開,那上午還走路慢吞吞的大娘,揪著一個比她高一個頭的漢子一路轟隆隆撞出來,那人像個破布娃娃般在大娘拳頭之下顫抖,被一番暴雨母老虎拳生生砸進了泥坑里。
一條高瘦人影一閃,從東德子家破了的窗戶飛出,如飛燕蹁躚,在大雨之中劃出一道流利的弧形,截住了兩個倉皇逃竄的黑衣人,手中雙刀一閃,唰唰兩個頭顱落地,看那刀形狀寬短,卻是兩把菜刀。
傍晚的時候鐵慈聽見那刀切菜如落雨,沒想到砍人更利索。
一聲慘叫,一個火球從一戶人家中滾出來,那人滿身被澆了燈油點了火,在地上慘叫翻滾,暴雨之中一團烈火,看得人驚心動魄。
一聲大喝,一個老漢沖出門,雙手高舉一個手舞足蹈的黑衣人,對著地上狠狠一砸,嘎巴一聲脆響。
咻咻連聲,又一戶人家里也射出一片狂雨,兩個黑衣人剛經過他家窗口,無聲無息倒下。
雨水橫流的地面眼看著顏色深了一層,那是遍地蔓延的血水。
鐵慈一直僵立在半山,盯著山下那一片動靜,渾身麻木,忘記呼吸。
直到底下那一群黑衣人瞬間損失大半,駭然之下慌不擇路,奔逃上山,竟是沖著他們這里來了。
鐵慈回身準備藏入那洞,卻發現那洞極小,只夠一個人藏身,飛羽將她一推,推入洞中,撫撫她的發,又指指孩子,示意她抱好孩子就行。
鐵慈本想讓她入洞,但是入洞的人要抱好孩子,這人連怎么抱孩子都不會,也只好算了。
這一處洞口在泉水上方,周圍樹木藤蔓荊棘叢生,根本無處躲藏,鐵慈打手勢示意飛羽走遠一點。
飛羽卻一搖頭,悄然滑入泉水之中,泉水里無所遮擋,她順手摘了一片寬大的葉子遮在頭上,假裝自己是朵荷花。
鐵慈險些在這緊張時刻笑出聲來。
這可真是個妙人。
好在雨夜深山,樹木蔥郁,視線暗昧,這些人喪家之犬滿山奔逃,很難發現他們。
急促的腳步聲接近,那幾個人倉皇奔上山來,又毫不停留越過那洞。
步聲雜沓而過,眼看便要走遠,忽然鐵慈懷中孩子哇哇一聲大哭!
鐵慈怎么也沒想到這娃忽然醒來大哭,待要去捂已經來不及。
那一群人已經被山下小村嚇破膽,聽見這一聲以為是埋伏,一聲不吭便轉身齊齊沖來,刀光如蛇,穿過洞口藤蔓,直搠鐵慈心窩。
鐵慈視力不清,白天還能靠光線勉強分辨,晚上就是個半瞎子,身后就是山壁,避無可避。
她也沒睜眼,將孩子往身后角落一塞,雙臂豎起乍分,體內熱流逆行猛沖,大金剛手左右狠狠橫劈!
啪啪兩聲,兩柄刀被她生生拍開,拍在山壁上寸寸碎裂!
但還是有一柄刀,借著這雨聲遮掩,滑向她的肋側。
鐵慈可以躲,躲過了,那刀就會落在嬰兒的腦袋上。
鐵慈咬牙,做好硬受的準備。
那刀卻忽然軟軟一垂,人無聲跌落,刀立即被鐵慈橫肘撞飛。
撞飛的刀,射入其中一個失刀人的胸膛。
另一個失刀人忽然一聲慘叫,滾倒山道上。
而先前刀被撞飛的人,落入泉水的噗通一聲此時才傳來。
雨絲綿綿不絕。
漆黑的泉水中,緩緩站起來一個人,頭頂寬葉,齒咬小刀,小刀如雪薄亮,不及她眼神殺氣寒光。
場景與人,一霎間皆令人驚心動魄。
飛羽濕淋淋上岸來,還不忘記將那落入泉水的人拖出來,三個人都滾了一地泥漿血漿,亂糟糟一團分不清眉眼。
飛羽將三人用藤蔓捆成一團,順著泥漿滑溜溜的山道,一腳一腳踢著,踢皮球一般將三個人一路踢下去了,從頭到尾,手都揣在懷里懶得拿出來。
過了一陣,鐵慈隱約聽得砰然聲響不絕,那幾個人好像被踢進了附近的山谷中。
過了一會飛羽回來,手里還拿著幾件黑衣,正是那些黑衣人穿的衣服,道:“那些人被村子里的人都宰了,尸首就扔在前面山口,我順勢去扒了幾件干凈些的,回頭烤干了就可以穿。”
兩人身上的衣裳被火燒,被雨淋,被荊棘劃,早已不成樣子。
好在雨此時終于停了,飛羽在洞口尋了干燥點的地方生了火堆,孩子餓了又在哭,飛羽變戲法般從懷里掏出個黃銅水袋,放在火上煮熱了,拔開塞子,里頭飄出濃郁的奶味,竟然是羊奶。
飛羽將孩子抱過來,給他喂羊奶。
“哪來的奶?”
“東德子家隔壁養羊,好幾只母羊產奶。”飛羽道,“我睡前去借了些。”
借想必是偷的美化說法。
鐵慈就著火光打量那個隱約的高挑人影,心想頭牌可真不是個簡單頭牌啊。
“這滿村子的高手,你事先就知道?”
“你個小半瞎,自然看不見這些人,雖說控制了氣息,宛如普通人。但個個眼神明亮,雙手骨節粗大,有常年練武的繭子。壯年人這般不奇怪,但若是老婦乳母也這般,那就不對勁了。”
孩子喝飽了,鐵慈接過去,豎抱在肩頭,輕輕拍晃,過了一會,孩子打出一個飽嗝,舒服地在鐵慈肩頭對著飛羽吐出一個奶泡泡。
鐵慈曾有過弟弟,看過奶嬤嬤拍嗝,可惜宮里的男孩都立不住,靜妃也是在那次之后傷了身體。
飛羽瞧著,唇角不禁淺淺一彎,“茅公子啊,你現在不像個公子了,像高等奶媽。”
飛羽好久沒有說“茅公子”了,如今說起,語氣輕飄,也像在調笑。
“奶媽就奶媽,哪來什么高級低級。”
“哦,奴家該打,怎么能拿公子比那身份低賤的奶媽。”
“若我師傅在,怕就得駁斥你。人生來平等,不過職業區分而已,何來高低貴賤?”
“這論調前所未聞,難道茅公子你也這么認為的?那我請你以后做我孩兒的奶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