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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贅婿鐵慈

  此時水中有敵,岸上也有敵,身后是火場,鐵慈咬牙,正想再試著躥一次。

  忽然不遠處一聲驚叫,聽著聲音熟悉,是飛羽。

  鐵慈心中一緊。

  頭牌也來了?怎么沖進火場了?這是也遇襲了?

  她想也沒想,把孩子往懷里塞緊,身形一閃。

  下一刻她撞入帶著香氣和煙火氣息的懷抱,隱約看見一條黑影正從那懷抱后冒出來,手中刀劍寒光爍爍,她伸手從飛羽腋下遞出去,咔嚓一聲捏斷了對方的手腕。

  嘩啦一聲,什么東西當頭罩下,濕淋淋水珠滴了她滿臉,那種令人窒息的灼熱立即減輕了許多,隨即飛羽拉住了她的手,道:“跟我來!”

  鐵慈只覺得那手微涼,卻極有力,她并沒有多思考,便跟著狂奔起來,奔了幾步,隱約覺得腳下松軟,飛羽將她手一提,她借勢向前一躍,下一瞬砰一聲,落在木板上,身下動蕩,顯然是上了一艘小船。

  飛羽放開了她的手,四周水聲連響,仿佛有什么東西出水,鐵慈模糊的視線里隱約見那人操起船槳,梆地一聲,聲音奇脆。

  一聲慘呼。

  鐵慈眼眸一瞇,心里明白了剛才那聲脆響是什么。

  大概方才那一聲實在太脆,以至于四面都靜了一瞬。

  身下的小船飛快地滑行于水上,飛羽的操槳技術仿佛一個真正的船娘。

  鐵慈卻沒放松,豎起耳朵靜靜聽著,忽然閃電般伸手入水,再抬起手時活生生拎起了一顆頭顱。

  那人原本潛在水下,已經悄無聲息潛到飛羽身邊,正想趁著飛羽不備去削她腳筋,卻沒想到忽然被人拎著脖子生生提出水面,驚駭得臉色慘白,手中一枚三棱刺拼命亂扎,鐵慈皺皺眉,另一只手按住他腦袋,一掰,一扭。

  咔嚓一聲。

  也很清脆。

  四面又靜了靜。

  噗通一聲,鐵慈將人扔回了水里。

  這一手也很震懾,當小船再次劃開時,水流平靜,追兵仿佛已經不追了。

  她卻不知道,這是梳子湖主湖,湖水的另一端,一艘小船上,站著神情陰冷的慕容端,遠遠看著那艘小船將要劃遠,他身后的隨從道:“殿下,那兩人出手狠辣,我們又折損了兩人,這要不算了…”

  火雖然大,但是只要進入水域就安全了,自己這邊的高手已經不多,若折損得多了,以后回遼東怎么應付那么多兄弟?

  “那船娘是誰?”慕容端沒有回應他的建議,只盯著那劃船的人。

  隨從道:“不知。我們本已經安排得萬無一失,藏身于周邊的水溝湖水,老劉父子都被我們順手刺死了,卻不知道這個船娘從哪冒出來的。除非他一開始就藏在葦叢里,就在我們附近,可是…”

  可是他們卻都沒有察覺。

  慕容端的聲音里放著冷氣,“你們不覺得這身影有點眼熟嗎?”

  眾人懵然看著他。說實在的,方才在水里,誰看得清。

  慕容端卻是一直遠遠觀戰的,恨恨地咬緊腮幫。

  臉沒看清,衣裳打扮也陌生,但動作身形,卻依稀眼熟,不就是那個和自己塔上談判,后來又截胡了他四成武器的女人嗎!

  就那身高,幾個女人能有。

  慕容端對這女人,比對鐵慈還恨上幾分,畢竟鐵慈是敵對立場,也沒少被他派人害過,但這個女人,明明是遼東人,卻趁火打劫,最后他白作嫁衣有家不能回,對方卻可以不勞而獲逍遙遠去,這叫他如何受得了?

  但人躲起來也只能罷了,卻沒想到她還敢在他眼皮底下晃悠!

  隨從還在勸說,慕容端驀然抬起手,指著那小船遠去的方向,“追!調集在海右的所有人,給我追!便是追出梳子湖,追進青陽山,也一定要把這兩個人的人頭,給我拿下來!”

  鐵慈凝神聽著,后半截一直沒有人追來,倒放了心,隨即她想起梳子湖有點偏,往前走應該就要進入青陽山了。

  到山腳下,過一段山路往回走,應該能走回滋陽,就是比較遠。

  往西邊走路途比較崎嶇,那是通往充州的道路。

  至于翻過青陽山,鐵慈還沒想清楚那邊是什么,船已經靠了岸。

  鐵慈抱著孩子下船,左腿落地一軟險些栽倒,身邊人并沒有扶她,她怕孩子被摔下來,一手扯住對方衣袖,對方“哎”了一聲,倒也沒有讓開。

  那種過電般的酸痛一瞬即過,有點像之前胸口沖穴的感覺,鐵慈站直了身體,眼睛卻還睜不開,喉嚨里如同塞了把被炒熱的沙子,根本發不了聲。

  她知道這都是煙熏的,聲帶受傷,需要幾天恢復,眼睛因為幼時瑞祥殿走火受過傷,所以這次熏傷會更嚴重些,也不知道幾天能恢復。

  勉強睜開的一點眼縫里,依稀能看見對面是個寬裙高挑女子,雖然看不清五官,但仿佛就是笑著的。

  鐵慈擦一把眼淚,手指順著還拉著的那女子的衣袖攀進了對方的手腕,飛快一摸。

  對方似乎沒想到她這個時候還在揩油,唰地將她手一甩,鐵慈卻已經摸出那粗劣黑裙底下的里衣布料細膩滑潤,心里便確定了是頭牌。

  沒辦法,她現在視力不行,僅靠聲音辨別可說不準。

  她拈了拈手指,回憶了一下方才摸手臂的感受,肌膚十分柔韌,是個久經鍛煉的美人呢。

  美人站在她對面,雙手叉腰,柳眉高挑,盯著她那熱淚滾滾臉上回味的表情,和搓手指的動作,覺得人看著光風霽月,行為卻十分、特別、非常…猥瑣。

  于是再一次后悔,明知道老二恨自己超過恨這人,還巴巴追過來做甚?

  嬰兒的哭聲忽然響起,打斷了兩人之間詭異的氛圍。

  鐵慈搖晃著孩子輕聲哄著,孩子哭聲漸漸小了,卻哼哼唧唧不休,腦袋對著鐵慈胸前直拱,對面哈地一聲笑,道:“他要吃奶了!”

  鐵慈把孩子拔離自己胸前,直直抱到她面前,示意她來。

  對面一跳跳出半丈,如見虎豹。

  鐵慈挑眉。

  姑娘何必如此羞澀,你自己總也要來一回的。

  四面簌簌有風起,飛羽回頭看湖上,道:“別在這里停留太久,怕是有追兵。”說著她牽起鐵慈的手,選擇了一條最隱蔽的道路便向里走。

  “咱們往山上走,一來山上可遮掩的地方多,二來山上有一口好泉,咱們若遇上,也好洗洗嗓子。”

  飛羽的嗓子也多少被熏著了,有些低啞,聽起來雌雄莫辯。

  鐵慈現在看不清也說不了話,自然不會提出異議,只在旁邊的山石上悄悄留下記號,方便之后丹霜她們一路找過來。

  飛羽走在前方,一手牽著鐵慈,鐵慈懷中抱著嬰兒,兩人一前一后,腳下不斷踏碎枯葉。

  走了一陣,鐵慈腳下絆著石頭一個踉蹌,被飛羽一手抄住,飛羽回頭,發現鐵慈竟然還在流淚,詫道:“你這眼睛被熏著了?可還看得見?”說著伸手在鐵慈面前晃了晃。

  鐵慈木著臉看著她。

  飛羽見她眼珠不動,喜道:“原來成了個瞎子!”

  鐵慈繼續看著她,飛羽笑道:“瞎成什么樣了?半瞎?全瞎?看得見我的美貌嗎?”一邊說一邊順手就去摸鐵慈腰邊的錢袋。

  鐵慈啪地一下精準地打掉了她的手。

  飛羽收手,哈哈一笑道:“還好還好。走吧,那口靈泉也能洗洗眼睛。瞎子啊,抓緊哦,自己跟丟了我可不管你。”

  說是這么說,接下來的山路,她卻仔細了些,盡量撿那些平穩的路走。

  嬰兒始終哼哼唧唧不停,鐵慈摸了摸那小腦袋,也沒摸出什么,心想得趕緊給孩子吃點奶才行。

  飛羽回頭,看一眼那孩子,再看一眼她,忽然伸手過來,在鐵慈頭上一摸。

  觸手熱燙。

  再摸摸孩子,也一樣。

  鐵慈這才反應過來,還以為自己渾身忽冷忽熱是火場之后的反應,卻原來自己病后折騰,又發燒了,難怪也摸不出孩子的溫度。

  上頭飛羽嘆口氣,腳下一拐,走了另一條路。

  過了一會,鐵慈依稀聽得人聲,隱約有人影往來,牛哞雞叫,卻是山腳下一個小村莊。這里大抵有點偏,來來往往的人行路矯健。

  人們看見這樣的組合進村,都有些詫異,鐵慈能感覺到警惕的目光不斷投射而來。

  鐵慈想起師傅說過,居住在深山中不與外界交聯的村莊,往往來歷會有些問題。

  或者江洋大盜躲避官府,或許逃避賦稅結伴入山。和世外天地脫節,對外人充滿戒備。

  在這樣警惕戒備的氛圍中,飛羽卻好像毫無察覺一般向前走著,和路上看起來眼神不那么兇惡的人不停打著招呼。

  “這位大娘,我和我夫君翻山尋親戚迷了路,這里是哪里呀?”

  “靈泉村啊,那附近有靈泉唄?既然遇上了,我們也泡泡。”

  “對,遇上山火了,險些被燒死,就在山那邊。”

  “啊,您問怎么男人抱孩子?那是我贅婿,他不抱誰抱!”

  鐵慈:“…”

  她摸摸頭發,頭發已經被燒斷了一大半,七零八落,滿臉黑灰,誠然更像男人了。

  而前面的精致girl,雖然也進過火場,偏就還齊齊整整,發若青緞面似桃花,十足十的氣場女主。

  “…咱這村里可有喂奶婦人,不然若有獵戶,幫我尋那喂奶的鹿也行的,我這里有銀兩酬謝。”

  “啊,問我的奶啊,這不是火場逃生,受了驚嚇,回奶了嗎!”

  不得了,這位還懂得回奶。

  “啊,大娘,這東西太重,我幫你拿。”飛羽一手牽著鐵慈,一手將一大捆柴扛上肩。

  還是一個大力gril。

  飛羽一直把柴幫人家扛進院子,碼好,大塊的順手幫人家砍了,還準備去幫人家燒火,一邊忙碌一邊還夸人家院子打掃得干凈,諸般器具齊整,大娘一定是個持家有方的能干人云云,一番熱情如火,直到人家不好意思,終于說了聲,“累了吧,坐下來喝喝水。”

  飛羽連忙道謝,那大娘燒了水遞上來,她先遞給了鐵慈,鐵慈喉嚨實在受不了,接過來喝了幾口,又給孩子喂水,孩子卻不肯喝,哭得越發斷腸。

  鐵慈便用手拉飛羽的裙子,示意她想辦法找奶。那大娘看鐵慈一言不發,便道:“你這贅婿倒是難得的本分吶。”

  飛羽道:“那是自然!贅婿嘛,怎么敢不聽婦主的話?自然要三從四德,以婦為天。我要他東,他不敢往西!”

  鐵慈微笑,拉扯她裙子的手捏住了她的腿肉,狠狠一轉。

  飛羽抓住她的手,把作惡的手包在自己雙掌中,一邊深情地揉搓著,一邊對那大娘道:“大娘,這奶…”

  “東德子家的媳婦正好前幾日生了四小子,要么我幫你說一聲,你抱過去一起喂罷了。”

  那婦人匆匆走了。人一走,飛羽就起來,四面看看,似乎在找尋什么,發現實在家徒四壁,便在人家墻上摘下串著的整顆蒜頭,取出來橫切切掉一小半,偷了人家油瓶滴幾滴油,又在剛才扛回來的一堆柴火中找了找,找出什么,揉出一點汁液和碎末蓋在上面,然后摸出一把藏在腰后的匕首,大蒜往上一放,往人家灶火上一架。

  鐵慈也看不清,只覺得這一番動作利落迅速,也不明白他的用意,烤蒜頭?能吃嗎?

  對方一連串動作讓她有點槽多無口——頭牌偷大蒜,不是一串上取幾個,而是山墻上掛了長長短短七八串,他每串只取一兩個,這樣除非那大娘每天數自己的蒜頭個數,否則絕對發現不了。

  偷人家的油,偷完了倒進去點水。雖然油水是分開的,但油在上頭也不容易注意到——這是知道農戶對于油很看重,蒜頭少了發現不了,油卻是能發現的。

  最后匕首烤大蒜鐵慈已經不想評價了,這要是給當初傳她武藝的大師兄看見,保證從武道精神說起,一直說到不修武德的后果,能噴他個三日三夜。

  不多時,一股微辣焦香傳出,氣味極其有穿透力,鐵慈聞見味道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餓了。

  她揉揉肚子,瞇著眼看見飛羽好像把蒜頭取了出來,用一個小布袋裝了。鐵慈一邊眼巴巴瞧著,一邊想大蒜這么臭的東西怎么吃?一張嘴那是人的味道么?如果給她她哪怕再餓也一定要委婉拒絕…

  飛羽忽然從袋子里掏了一個蒜頭,熱騰騰地遞過來,鐵慈隱約看見那東西外皮被烤得焦黃,里頭的微黃蒜瓣油汪汪地泛光,那股辛辣的香氣越發有攻擊力…看起來似乎也不是不能吃…

  若是別的什么,便是青蛙刺猬,鐵慈也會吃,她并不是嬌氣的人,奈何蒜韭這種味大的東西,不合高貴的皇族身份,從來是不進宮廷,宮人也是談蒜色變的,鐵慈長這么大,還真沒吃過,下意識便慢了慢。

  只這一慢,飛羽便察覺,嗤笑一聲,收回手,又取出自己的萬用寶刀,扎出一個蒜瓣,日光下浸透油脂的蒜頭如黃玉,瑩潤透香,鐵慈下意識咽了口口水,然后就看見飛羽將蒜瓣送進了自己的嘴里。

  鐵慈:“…”

  飛羽嚼了嚼,眼眸微彎,神情滿意。

  鐵慈又咽口口水。

  飛羽飛快地吃完一個蒜瓣,順手又在人家窗下摘了一塊陳皮,嚼了嚼走過來,看鐵慈神情,忽然彎了腰,對她哈了一口氣,笑道:“臭不臭?”

  熱氣呼在臉頰,鐵慈下意識轉頭,隨即聞見一股淡淡橘子清香,居然真的不臭。

  兩人離得極近,鐵慈甚至能感覺到對方長長的睫毛掃在了自己臉頰上。

  一股清淡卻又令人感覺濃郁,仿佛松下盛開牡丹的奇異香氣傳來。

  鐵慈有一瞬間的怔忡,想伸手去捏那長睫毛。

  然而肚子更狠地叫起來。

  飛羽卻已經收緊了小口袋,而那大娘也慢吞吞趕回了。說已經和人家說好了,讓他們快些過去,別耽誤她打牌。鐵慈只好勒勒褲腰帶,跟著人家去那東德子家。

  那大娘果然沒發現自己家瞬間失竊,被飛羽一番吹捧得心花怒放,臨走還給他們包了幾個饅頭,鐵慈看著飛羽滿嘴彩虹屁毫不心虛地收下,對她的厚臉皮嘆為觀止。

  到了東德子家,這家人正在吃飯,這家就夫妻兩人,四個孩子,最小的正在喂奶。桌上不過煎餅饅頭稀粥拌蒜頭玉米烙咸菜等物。夫妻兩人,男子矮壯,女子高瘦,看見飛羽來,也是神情淡淡,飛羽卻很自來熟,坐下來之后先是將那小袋子里的烤蒜頭送上,說給大兄弟添兩個菜,鐵慈正想哪來的兩個,飛羽又轉身出去,過了會兒捧了幾個鳥蛋回來,就借著人家鍋灶,切了大娘給的饅頭片,將鳥蛋打開攪拌了,裹在饅頭片上,鍋底少少抹了油,一一煎了,香氣四溢地端上桌,連同那烤蒜瓣,被人家三個孩子搶了個碗底朝天。

  鐵慈坐在一邊,看著頭牌空手套白狼,再次嘆為觀止。

  飛羽這般的殷勤能干,人家也便態度好轉許多,讓鐵慈上桌吃飯,他家媳婦也把孩子帶進里屋喂奶。飛羽趁人家吃得高興,又提出能否借住幾日,給自家贅婿養養身子,當然她必定會以勞力或者銀錢回報。

  對方上下打量了飛羽,大抵是見這三人組合還有嬰兒,不可能是什么官府人士,而且飛羽表現出的廚藝也讓人放心,便應了。

  給他們整理出一間偏屋來,沒有床,飛羽自行去后頭樹林砍了些樹枝來,密密鋪了一個地鋪,那家的媳婦給抱了床粗布被褥,看見那地鋪鋪得整齊,還和鐵慈感嘆:“你倒是沒嫁錯,你這妻主是個能干有擔當的。”

  鐵慈尬笑。

  孩子抱了回來,吃飽了奶好了許多,飛羽端了個小盆進來,里頭已經燒好了溫水,說這家媳婦講了,孩子發燒,不能用藥,讓給洗個溫水澡降溫。

  鐵慈便把孩子遞給她,她眼睛現在不行,沒法解孩子的襁褓,飛羽接過,卻半天解不開,鐵慈只得再抱回來,俯下身摸索著給孩子解了。

  東德子媳婦正好送水進來,看見這一幕,笑道:“這贅婿也沒娶錯,是個賢惠的吶。”

  鐵慈再次尬笑。

  回頭給孩子洗澡的時候又出了幺蛾子,飛羽抱著孩子蹲在盆子邊,她卻不會抱孩子,拎著孩子腋下往澡盆里一送,孩子的頭軟軟向后垂下撞著盆邊,頓時又要哭,鐵慈急忙接過,一手托著孩子屁股一手托著孩子后腦,小心地送進盆里,溫水漫過小小的身體,孩子頓時不哭了。

  鐵慈便讓孩子躺在盆里,自己的胳膊墊在孩子頭下以免腦袋入水,另一只手拿著布巾給孩子洗身體,飛羽看著,嘖嘖稱奇,道:“你一個男人,竟然會抱孩子!”

  鐵慈不理她,直到給孩子洗完擦干重新裹好,才給飛羽打手勢,“你一個女人,連孩子都不會抱!”

  飛羽雙手抱頭靠在枕上,失笑道:“你這是哪門子的鬼畫符的手勢?”隨即又道,“哦,罵我一個女人,連孩子都不會抱?”

  鐵慈笑瞇瞇點頭,飛羽坐起身,給她拋了個媚眼,忽然蹲下身,去脫鐵慈的鞋子。

  鐵慈猛地縮腳,飛羽笑道:“說你一聲贅婿,你還真娘們唧唧起來。這村里離那泉水不遠,水不稀罕,但是柴火卻是不容易的。要上山打,要背下山,家家數著呢。難得這水還熱著,你不趁熱洗個腳,難道還好意思再叫人費柴火給你燒一盆水?”

  鐵慈怔了怔,她畢竟身份尊貴,這鄉野里的生計難處,難免有些沒想到。她有些潔癖,并不愿意洗別人的剩水,便示意自己不洗。

  “不洗,你就臟著?”飛羽過來聞她,“你都臭了!”

  鐵慈變色,聞聞袖口,只好放棄講究,打手勢示意飛羽回避,自己洗。

  飛羽卻不回避,笑道:“我是你的妻主,你還不好意思了?”

  鐵慈卻不敢在飛羽面前露腳,雖然男人也有腳小的,但是總歸是個疑點。

  她呵呵一聲,示意飛羽先洗,彎腰去撩她裙子,這回換飛羽縮了腳,說聲:“我才不洗別人剩下的水!”轉身出了門。

  鐵慈怒目。

  雙標狗!

  鐵慈簡單用水洗洗擦擦,故意留了臉上的灰沒擦,只覺得十分疲累,便倒在嬰兒身邊睡著了,這一覺居然睡得十分安心,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看見斑駁灰黑的四壁,聽見不隔音的泥墻那邊隱隱傳來的人聲和一點微黃的燭火,沒來由竟覺得心內安寧。

  往日在瑞祥殿,觸目錦幔繡帳,金鼎玉壁,滿目輝煌。可心底卻是虛的,浮的,無根的云般漂著。是那暗夜里的擂鼓,催著時刻匆匆前行,角落中的鳴蛩,鼓足力氣發聲的同時擔憂著下一刻寒風到來時命運的終結。

  無定處,不安寧。

  此刻深山小村,陋室灶火,灶間的香氣熱辣喧騰,那是人間氣象。

  這香氣…

  鐵慈再也睡不住了,爬起身走到外間,果然看見飛羽在親自做飯,灶上蒸饅頭的蒸籠里散發著不同往日的香氣,東德子家的三個孩子扒著灶臺邊拼命流口水。

  吃飯的時候,除了東德子家尋常的飯食,還有一大盤長圓形的饅頭,香氣殊異,鐵慈取了一個,一口下去,先是面的筋道麥香,再是肉的細嫩鮮美,再一細看,里頭竟然裹了肉,東德子媳婦道:“你這妻主可真是能干,半下午用個笸籮半張網,便在院子門口網了許多黃雀,做了這黃雀饅頭,香得緊!”

  大乾人喜食鳥肉,市面上也有釀黃雀蜜制黃雀等菜色下酒,黃雀饅頭還是第一次吃,飛羽做得極其令人驚喜,雀肉剔了骨,用了不知道什么香料,半點腥氣也無,而肉質極嫩入口即化,和這柔韌筋道的饅頭分出極其有層次的口感。

  吃慣了御廚的鐵慈也不得不說,這一手廚藝也沒差了多少。

  桌上還有一堆筍子,外皮沒剝,沾著些熱糠,剝開來里頭竟然是空心的,塞了野味的肉和山菇山筍,肉的濃香伴筍菇的清香,入口便是山林清氣。

  鐵慈更喜歡這個,拿第二個的時候,飛羽筷子敲在她手背上,“少吃些,變胖了我可不要你!”

  鐵慈一怔,然而一看桌上幾個人虎視眈眈的神情,也便明白了。難得的美食當前,寄人籬下的人要客氣一點。

  只要對方有理,她倒也不會生氣,笑了笑,也沒夾菜,畢竟看不清,就低頭吃粗面饅頭。結果忽然一根筍骨碌碌滾了過來,正落在她手邊,鐵慈轉頭,隱約看見飛羽的筷子飛快收回,隨即聽見飛羽道:“哎呀掉下來一個,那你就吃唄。”

  鐵慈慢條斯理剝著筍殼,撇撇嘴。

  真當我瞎呢!

  晚上三個人自然擠一床,地鋪很小,兩雙大長腿委委屈屈擱著,孩子吃飽了奶,睡得小臉噴紅,散發著清甜的奶香,鐵慈記得自己男人的身份,拒絕再抱孩子入睡,推給飛羽,飛羽也無所謂,拿過來往自己肚子上一放,非常的直男姿勢,鐵慈一開始沒看清,后來摸著了,怕這人睡著了翻個身,娃就掉地上了,只好擱在兩人中間。

  飛羽便翻個身,捏著嬰兒的鼻尖,笑瞇瞇問她:“啊,我們像不像一家三口啊?”

  鐵慈伸個懶腰,手背啪地一下打在飛羽臉上,“像,祖孫三代,我爺,你奶媽,他孫。”

  深山里的夜像飛馬一般跑得飛快,剛才還在山那頭,轉眼就抵達腳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雨聲襯得小村越發寂靜,鐵慈原本警惕著不想睡,不知怎的覺得眼皮越來越重,一片黑甜里自己好像在行夜路,忽然一股大水沖了過來…她猛地睜開眼,發現胳膊不知什么時候濕了,剛想說上頭漏雨,隨即身邊孩子哼哼唧唧哭起來,原來是尿了。

  尿就尿了,飛羽還睡得四仰八叉,像個懶婆娘一般拎起孩子往她懷里一塞,道:“換尿布去!”

  鐵慈瞬間有種社畜丈夫半夜苦逼帶娃的錯覺。

  但是尿布不能不換,因為旁邊那懶婆娘不會,鐵慈安慰自己就當提前實習了,拿起東德子媳婦備好的尿布,摸索著換了,將臟尿布一扔,準準地扔在飛羽臉上。

  飛羽一把拉下尿布,黑暗中目光灼灼,鐵慈感覺到這人并無睡意,做好了斗嘴的準備,飛羽卻翻個身睡了。

  鐵慈醒了一時睡不著,坐在床上聽那四周動靜,忽然眉頭一皺。

  雨勢越來越大,屋檐下落水嘩嘩,但以鐵慈的耳力,還是隱約聽見了風雨中一些細微的異響。

  她去推飛羽,打手勢示意門外,飛羽意會,起身走到門邊,開了條縫看了半晌,忽然匆匆轉回,低聲道:“有一群人進了村!”

  鐵慈在他查看的時候已經將衣服穿好,她雖然暫時視力不好,但是脫下衣服的時候就齊整地攤在自己身上,需要的時候拿起來穿就是。

  這時候進村的,來者不善,鐵慈將孩子抱緊懷中,便向東德子夫婦居住的屋子走,打算提醒他們一聲,卻被飛羽拽住。

  “我們先走!”

  鐵慈猶疑地指指對面屋子,飛羽道:“人家知道,我看見他們已經躲起來了。你別管,跟我走。我今兒去弄鳥蛋,發現了一處絕佳躲藏地。”

  鐵慈也便放了心,飛羽從墻上扯下油布,頂在頭上,兩人貓著腰翻出后窗,東德子家后窗后面就是山,大雨之下山路濕滑,兩人深一腳淺一腳走了一路,飛羽忽然掀開藤蔓,道:“到了。”

  鐵慈這才發現前方一口泉水,泉水上方還有個小洞,她站定,回身望向山下,卻見小村里星星點點燃起了燈火,顯然闖入者已經被發現了。

  暴雨之中,有人背上冷光一閃,顯然帶著刀。此時出現在這里的帶刀人,八成就是慕容端的人。

  東德子家也亮起了燈火,鐵慈霍然轉身看著飛羽——東德子夫婦并沒有躲起來!

  飛羽在謊報信息!

  那她豈不是要害了東德子一家,害了全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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