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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好大一朵白蓮花

  鐵慈溜溜達達回宮。

  一點也不擔心丹野追來。

  她對那一條街的青樓有信心。

  而在兩大婢子看來,皇太女大可以對全大乾的青樓都放心。

  這當然不是因為皇太女是所有青樓的幕后老板,純粹是數年前,太后忽發奇想,要取締天下的青樓。這原本是好事,但取締的方式并不美妙,太后認為妓女以色媚人,敗壞綱常,下令所有妓女黥面發配至各蠻荒之地。

  那些地方或者炎熱異常,或者終年飄雪,這些養尊處優的女子一旦去了,路上就能要了她們的命。而黥面之刑,也會絕了她們得到照顧的可能。

  此令一下,群芳哀哭,但她們身份低賤,雖然認識無數達官貴人,但關鍵時候,達官貴人可不愿意認識她們。

  后來有膽大女子,無奈之下,在皇太女從清凈寺回宮的路上攔駕,請求太女看在同為女子份上,救她們一救。

  這話其實冒犯之極,其時皇太女卻沒有生氣,卻也沒有當場答應。只說會想辦法斡旋,聽來完全像一場托辭。眾女絕望地看著鳳駕離去,已經做好了相約自殺的準備。

  鐵慈回宮之后,就通過顧小小,請來了顧尚書。

  第二日,顧尚書上書,提出青樓取締固然順應人倫,只是天下這許多妓子,全部押送邊疆,耗費軍力糧米,押送去了也不能勞作,平添路上白骨,有傷天和,于太后賢名也有損。倒不如令其戴罪立功,取締私娼,轉為官妓,每年輪流勞作一月,勞務所得捐獻善堂,并增加青樓樂館之類煙花場所稅賦等等。

  說白了就是要將這些女子利用起來,多勞動,多交錢,為國家增加財政收入,為百姓做點貢獻。

  鐵慈知道朝中文武,其實不乏和某些名妓交情不凡心中不舍者,只是輕易不能出這個頭。

  只有顧尚書是個正人,不愛摻和這些事,只關心如何從有限的國庫中挪出足夠支應各方索要的銀子來,只要和他說某件事能掙錢,他一定樂意出頭。

  果然顧尚書一開口,便有人站出來,以各種理由來委婉為這些妓女求情。文臣誰都有三寸不爛之舌,太后終于松動,采納了顧尚書的建議,盛都妓女逃得一命。

  后來人們明白其中隱情,盛都妓女們的閨房里,人人偷偷奉皇太女的長生牌位。

  那年,皇太女十一歲。

  所以別說糊弄一個西戎小狼王,便是把這只狼扒皮抽筋,妓女們也一捋袖子,干了!

  至于什么傳個謠言,在朝野間嚼弄個笑話,鐵慈需要三更傳,絕不會拖延到五更。

  盛都熱搜榜幕后大佬,鐵慈也。

  鐵慈回到宮中,第一件事就是加緊收拾,開始封宮。

  天色已晚,趕緊扯呼。

  赤雪丹霜一邊被她指使得團團轉,一邊詫異地問:“殿下,太女出宮歷練是要經過禮部專門排儀仗流程,并且昭告天下,由百官送出京十里的。最快也要半個月的功夫才能把這些事整飭完,您這么著急做甚?”

  “什么?你們是要全天下都知道我什么時候出京,帶了幾個人,去了哪里,然后安排搶劫的搶劫,安排暗殺的暗殺嗎?”鐵慈揚眉,“還是你們覺得,那批被我連累不得不出京吃苦受罪的盛都豪門子弟,人品高潔,度量寬宏,絕不會想趁著和我一起出京的機會,聯合起來搞我?”

  一陣沉默。

  赤雪轉身出門:“姐妹們,把我的十全大補百寶囊和京中子弟八卦大全都找出來!”

  丹霜默默地摸出一雙綴滿銅釘的手套給戴上了。

  “小蟲子,你留下來看家。這滿殿的姐姐妹妹,花花草草,貓貓狗狗,上至孤的一根發繩,下至小杏兒的肚兜,少了一個,孤都拿你是問。”

  “您放心,您回來清點,保證只有多的,絕不會有少的。”

  “…那倒也不必。另外,這滿殿的人,也未必都妥當,孤不在,你關上殿門,謝絕訪客,也輕易不許人出去交聯。”

  “您放心。您不在,雪球兒脖子上的鈴鐺都別想響一聲!”

  “…那倒也不必。”

  半個時辰后,在其余人等都熄燈睡下后,鐵慈帶著兩大侍女,悄然出了殿門。

  她并沒有立即走,而是繞到景仁宮,景仁宮宮門已閉,皇帝已經就寢。負責宮中防衛的白澤衛穿花般巡邏,鐵慈輕巧地利用兩班交匯之時,一閃轉到了一個拐角,撥開墻角的灌木,那里有個圓圓的洞,看上去像個狗洞。

  尊貴的太女殿下,屁股一撅,爬了過去。

  這個洞只有她和皇帝知道,是小時候父女倆捉迷藏游戲的必勝法寶。已經冷落了許多年,如今又派上用場。

  不驚點塵地進入寢殿,鐵慈將一封信放在書案上,順手將一個長條形的墊子放在案上。

  那是她聽師傅說什么鼠標墊后,命人做的。父皇長年批閱奏章,手腕都磨出了繭,弄這么個墊子墊著,應該能好些。

  她轉身,看著床上沉睡的皇帝,月光一線抹過他眉宇,眉端緊鎖。

  鐵慈默然立在月光中。

  父皇平日里對著她總是喜笑顏開,她第一次發現,原來父皇睡著的時候,眉頭皺這么緊。

  這傀儡帝位,這浮沉山河,這森冷宮廷,這如山禁錮,終究奪去了她記憶中意氣風發的青年皇帝模樣,換了今日的滄桑中年。

  如果她始終不能喚醒皇族血脈,那么這滄桑中年,又將面臨怎樣的月冷寒聲,煙火皇城。

  半晌之后,她上前,給父親掖緊了被角。

  然后轉身離去。

  春夜的月色溶溶濛濛,桃花杏花收了蕊,枝干斜斜映著蒼藍的天,那一點輕紅薄艷,望上去也像天際彩色的星。

  鐵慈最后遙遙看了看點芳殿比別處更多,探出宮墻的桃花,悄然邁出了內宮宮門。

  宮門入夜不可開,但是她在宮中多年,能用的人還是有幾個的。

  出了開了一縫的宮門,越過月色湯湯的宮門廣場,師傅安排好的馬車已經在廣場邊緣等候,趕車的車夫是個聾啞人,也是師傅派來的。

  她不用宮中侍衛,不調動太女九衛,蕭太后就不會那么快得到消息。

  鐵慈將一個東宮執事令牌掛在車外,便避過了一路的宵禁盤查。

  馬車一路出城,直奔城外渡口。

  鐵慈自出生后從未離開過盛都,此刻卻在車中坐得筆直,絕不回頭。

  馬車經過顧府,這一片連綿都是大臣豪族府邸,從一戶戶石獅紅燈前馳過,各家門戶里隱有動靜。鐵慈心中一動,掀開車簾,卻在此時聽得里頭一陣喧鬧,砰地一聲大門開了半扇,一只靴子剛剛探出來,瞬間又被人拖了回去。鐵慈看見那靴子被倒拖出直直一條線,顧小小的大叫聲從里頭傳來:“啊啊啊啊不要碰我!”

  隱約還有戶部尚書顧大人的怒吼:“拖回去!半夜三更揣著包袱要干什么!跟誰私奔嗎!”

  私奔的對象坐在馬車里,短促地笑了一聲。

  顧府里頭忽然唰地一下,扔出個巨大的包袱,里頭顧小小凄聲慘叫:“給我收著,我會去找——”

  鐵慈喝:“丹霜!”

  丹霜一抬手,絲帶甩出,接住了那個包袱。

  卷回馬車時,整個馬車都震了震。

  鐵慈扶額。

  顧小小這是要搬家咩?

  巨大的包袱擠得她沒地方坐,鐵慈一瞬間想扔回去,先打開包袱看看到底是什么,片刻后,她伸直手臂,拎著一條犢鼻褲,怒吼:“顧小小,你毀我閨譽!!!”

  顧府門口的插曲,沒有拖慢鐵慈的腳步,半個時辰后,她到了行風渡口。

  這是盛都最大的渡口,承接著南來北往的水脈和運輸,渡口巨船林立,一些小船擠在巨船的陰影中搖蕩。

  依舊有一個聾啞人接著,比劃著告訴鐵慈,不慈大師已經為她備好了一艘中等船。

  這是鐵慈要去見師傅的原因,要想不驚動宮中朝中離開盛都,師傅能幫上忙。

  鐵慈正要跟他上船,忽然聽見岸邊傳來樂聲。

  是琴音,凄切纏綿,倒映這半江明月半江花,生生將那春夜繁景,襯得瑟瑟幾分。

  鐵慈聽了一會,愕然:“這大半夜的,誰在奏哀樂?”

  “哀樂”戛然而止,隨即一陣急咳。

  鐵慈一聽這咳嗽,素來雍容的人頓時變色,拔腿便走。

  然而已經遲了。

  身后一把聲音哀哀切切。

  “殿下——”

  鐵慈一聽這一波三折的呼喚,便全身雞皮疙瘩自動排隊,抖啊抖地控制不住。

  她轉身,果然看見她那慘白前未婚夫,弱不勝風地斜斜靠著一棵歪脖子柳樹,身后兩個小廝,一個捧巾,一個捧盂。

  鐵慈每次看見這兩個標配,都免不了惡毒地想,這兩人是不是隨時備著以防他家公子吐血擦嘴漱口來著。

  可惜每次都很失望,沒等著。

  對面那家伙那一臉怨婦表情,瞧得鐵慈產生懷疑,主動退婚的那個莫不是自己?

  既然撞上了,倒也不必裝不認識,鐵慈落落大方打招呼:“齊公子,你好啊。”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齊慕曉臉色更難看了,站直了身體,深吸一口氣,幽幽地道:“殿下,您這是在怨我了。”

  鐵慈笑了笑。

  這幾天這話已經聽第二次了。

  這一個個的,總讓她錯覺,負了人的是她好像。

  她溫和地道:“齊公子這話從何說起?男婚女嫁,不合則散。緣分深淺,本就不是由人定的。”

  齊慕曉盯著她,輕聲道:“殿下…這是祖父的意思,我事先并不知情…”

  但你也并沒有挽回的意思。

  鐵慈又笑了笑。

  被退婚雖然她不在意,但終究是身為皇太女的恥辱,這白蓮茶還要裝模作樣糾纏不清,怎么,婚退了,又怕得罪人,這是來彌縫了?

  正想著用什么方式解決他,聽那邊白蓮茶又幽幽地道:“自從知道殿下要歷練,我便在這渡口等著了,殿下若要走,一定會最快速度走,訂婚多年,沒人比我對殿下更了解…”

  了解我,所以你敢退婚后還在這里堵我?

  鐵慈眨眨眼,意味深長地道:“是嗎?可孤覺得,你還是不夠了解孤啊。”

  齊慕曉愕然抬頭,就見素來尊貴雍容的皇太女,微笑伸手,拉住了他的手,“曉曉,你與孤訂婚多年,孤就想著你素來情深義重,斷然不會這么絕情主動求去,你如今一說,孤算是明白了,你果然對孤余情未了,為此不惜和家中決裂,這真是再好不過,那今夜,你便隨孤一起離京歷練吧!”

  齊慕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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