掬美樓上,鐵慈一棍子敲斷王然第二條腿。
眾人都反應不及,都癡癡仰頭看著鐵慈,之前一打眼看著以為是個颯爽少年,再仔細看卻是一個真正的美人,美人明艷溫醇,眉目間開闊尊華,揮舞起棍子也美得像幅畫。
鐵慈不管眾人打量的目光,一腳抬起踏在凳子上,手肘支著膝蓋,另一只手掂著棍子,有趣地瞧著慘叫抱腿的王然,欣賞了半天才道:“一箭三兔?文武雙全?可堪為皇太女配?”
她每一句都平平淡淡,可眾人卻覺得被嘲進了地心,此時隱約明白了她的身份,都駭然后退,無人敢上去攙扶王然,還有先前嘴最壞的幾個,對視一眼,悄悄往樓梯口溜。
鐵慈背對著他們,好像沒看見,那幾個人剛松了口氣,眼看走到樓梯口,忽然鐵慈頭也不回,振臂一甩。
鐵棍唰地飛出,穿過眾人頭頂向樓梯口砸來,眾人紛紛尖叫躲避,下意識往樓梯口涌,那鐵棍卻像有眼睛一般,精準地擦過眾人發頂,然后向下一沉,咚地一聲,竟然砸穿了第一級木制樓梯。
然后踏上樓梯的人便滾葫蘆一般地滾了下去,后頭的人收不住步子,再踩著他們的身子又滾一波,一時樓梯上人仰馬翻慘叫連聲,和燒開了的熱鍋似的。
等那群滾成一堆的人鼻青臉腫地趴在樓梯上,看見的就是樓梯最上端,居高臨下看著他們的鐵慈,手中棍子已經不見,衣履整潔鳳儀高貴,笑道:“喲,諸位何必如此大禮?”
然后她走了下來。
樓梯上摔的全是人。
都在她腳底。
鐵慈低頭一看,竟然看見了一張本不該在這里出現的臉。
那是她的堂弟鐵凜。昭王嫡子。昭王是端敬太妃的長子,也是曾經的皇長子。也因此這父子倆,是和她血緣最近,皇族地位最高的兩位了。
昭王是個本分人,十四歲的鐵凜往日少見,聽說讀書極用功,天分也極佳。沒想到這里一群狂人詆毀皇族,他竟然也能安坐聆聽。
此刻他跌得鼻子出血,流兩條深紅的溝,正抬頭看她,樓梯上光線黝黯,只看得見一雙眸子亮得灼然。
鐵慈不想理會小屁孩。何況昭王之子出現在這里,弄不好要被有心人做文章。遂腳尖一踢,鐵凜便骨碌碌滾下去,啪一下大字型摔在一樓,他也光棍,一翻身爬起,狠狠看了鐵慈一眼,一瘸一拐地走了。
鐵慈皺皺眉,為他這莫名其妙的敵意。但也無心追究。一轉頭,這回笑得十分慈祥。
走一步,半彎下腰看看,親自扶起一個。
“這位兄臺,真不愧是個男子漢,不就跌了一跤,至于這樣哭天喊地趴著不起來?怎么,想訛孤?”
走過下一個,伸手扶起,那人趕緊喃喃謝恩,鐵慈手一縮。
“對了,你不慕皇家,接受皇太女攙扶,豈不是玷污了你的風骨?耽誤了你的前程,罪過罪過。”
砰一聲,那家伙又栽了回去。
鐵慈又走下一階,這回對方不敢要她攙了,一邊低聲謝恩一邊掙扎著自己爬起來,鐵慈笑吟吟看著,搖頭嘆息:“男人啊,要我說,生來就該學文習武,本分做人,在合適的時候應試中舉,報效朝廷,建功立業,志在千秋。可千萬別像你們這樣,除了背后嚼舌根還會什么?千古豪杰皆有言,弱陽不如下火鍋!”
她又走下一階。
那家伙不等她攙扶,也不等她開口,一骨碌跪坐起來,先啪啪甩了自己兩個耳光!
“殿下!殿下!是我等粗陋無知,出言無狀,行事狂妄,以下犯上,草民不敢勞動殿下,草民自罰掌嘴!”
這是先前問鐵慈被扇耳光“響嗎好聽嗎”的那個。
鐵慈蹲著,看他扇完,哈哈一笑。
“響!好聽!”
再走下一階,靴子撥了撥一個滿臉通紅的公子哥兒。
這是先前說鐵慈“頂天立地柱子似的”那個。
“頂天立地見過三寸丁。”
一路走,一路將現世報都還了回去。
等她走完階梯,樓梯上所有人都面無人色。
鐵慈也沒了吃飯的興致,轉身就走。
樓梯上忽然有人喚道:“殿下…”
鐵慈回頭,便見王然已經掙扎到樓梯口,雖痛得滿頭大汗,眼神卻灼灼有光,緊緊盯著她,見她回頭便拱手道:“殿下,我等雖出言無狀,但不過是口齒兒戲,且在座者部分也有功名官職在身,殿下以私刑懲處,豈不有傷國家法度…”
“非議侮辱皇族,以大不敬論。聚眾則加罪。你等言語之中,涉及東宮,國政、外藩、祖宗先法,孤有理由懷疑你們心懷不軌,聚眾密議有所謀。如果你們有功名官職在身,那就更好了,這是明知故犯,在職官員心懷怨望,罪加一等。不過你等年紀尚輕,如此言論,保不準道聽途說…”
眾人傻愣愣地聽皇太女將國家法條玩得溜熟,聽得這一句正要松口氣,卻聽皇太女似笑非笑接道:“…或許得自自家后院,父兄所言…”
所有人渾身汗毛瞬間炸起!
雖是一群紈绔,但也出身貴介,官場禁忌多少明白。自家一群年輕人酒樓瞎話非議皇太女,說小,那就只是年輕孟浪出言無忌,一頓板子的事;說大,就是大不敬侮辱皇族,但眼前這位明顯還要狠,直接繞過他們,扯到了他們父兄身上!
他們父兄,莫不是朝中要員,一旦這些言論被扯到重臣們身上,性質便不一樣了!
立即便有人道:“殿下誤會了!這只是我等聽市井所言,胡言亂語…”
王然倒吸一口氣,忍耐地道:“殿下,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您這樣胡亂羅織,這不和遼東繡衣使一般嗎…”
鐵慈微笑:“是不是羅織,請諸位公子們一起三法司門口見不就得了?”
一群人又變色,鐵慈沒興趣和這群慫包扯皮,再次轉身要走,又被王然叫住。
她皺眉回頭,王然一頭冷汗,期期艾艾,卻像一時沒找到合適的話來說。
鐵慈偏頭抱臂看著他,忽然笑了笑,道:“王公子,你斷了腿還扯著孤說這些有的沒的,不會是為了要引起孤的注意吧?”
王然臉色猛然漲紅,還沒等他說什么,鐵慈已經笑道:“見孤其實沒毀容?”
“見孤其實并不懦弱?”
“見孤其實有點意思?”
王然漲紅的臉轉為蒼白,眼底光芒復雜,掙扎著要說什么。
鐵慈哈哈一笑,搖搖頭,轉身向門外走。
“可別。還是瞧不起孤拒絕孤一輩子吧。”
“這樣孤還敬你是條漢子。”
她向前走,丹霜赤雪小蟲子從來都是只為她掠陣,此刻毫不客氣一路踩著眾人跟著。
一地吱哇叫喚,蓋住了各方聲音。
鐵慈已經行至門前,看見大門關了起來,這并不奇怪,酒樓動靜太大,引起街道上的人圍觀,店主人怕被人看見影響以后生意,直接關了門。
但是,好像外頭也太安靜了些。
這個念頭剛剛閃過,鐵慈的手已經碰到了門栓,忽然看見門縫里一道寒光一閃。
鐵慈立即松手后退!
但是已經遲了!
一柄刀尖微彎的長刀,閃電般穿過門板的縫隙,頂上了鐵慈的心口!
鐵慈目光緩緩下垂。
刀不是快刀,甚至有點鈍,刀尖微彎,卻并不是彎刀式樣,弧度并不流暢,瞧著倒像是百砍而鈍。
刀身上那一道長長的凹槽顏色微深,那是年長日久浸潤鮮血所致。
這刀平凡而兇厲。
殘陽斜投,染一線紅光于刀頭,亦如血。
刀尖頂著鐵慈心口,緩緩向前,鐵慈只能緩緩后退。
一步,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