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級惡搞向,只圖一樂 1851年3月18日。
此時正值春暖花開的時節,源自于阿爾卑斯山脈的涓涓細流,匯入到了奧地利中心地帶的谷地當中,和春風一起,滋潤著這個不久之前還被積雪覆蓋的豐饒之地。
潺潺流水所過之處,密布著一眼望不到頭的農田和森林,經過人類上千年的辛勤開墾,以及長時間的和平,這片土地已經得到了充分的開發,橫平豎直的田壟,以及籬笆,將一座座村莊和莊園切割開來,在春風的吹拂下,樹上的嫩葉和地上的嫩芽當中將大地染成了寶石般的綠色。
這里充滿了萬物競發的生命力,但是卻又寂靜無聲,充滿了令人迷醉的鄉間氣息。
然而,就在一座不甚起眼的莊園當中,此時卻又有一番不同尋常的熱鬧。
“陛下,陛下,我已拜了你,怎么還不給我吃糖?”
一群五歲到十歲之間的幼稚孩童,在樹林邊,圍繞在一個中年人身邊,七嘴八舌地喊著。
只聽得旁邊的林中有人說道:“你們要說:‘愿吾皇萬歲!’才有糖吃。”
只見一個中年人,坐在一截樹樁之上,他留著金色的分發,身形消瘦,五官清正,依稀還能看出年輕時的俊美。
不過,此時,他的頭上戴著高高的紙皇冠,卻又不免讓他看起來有些詭異。
此時,他正用威嚴的眼神,掃視著周圍的孩子們,猶如真的是坐在寶座上檢閱群臣的君王一樣。
雖然這場面確實有些滑稽,但是好像卻又有幾分肅穆,這個中年人身上流露出來的氣度,卻又讓人不得不暗中相信,他好像真的曾經戴過皇冠。
鄉下的小孩兒哪懂得那么多,他們只是在糖果的誘惑下,圍樹樁前,亂七八糟的叫嚷著:“愿吾皇萬歲!”一面亂叫,一面跪拜,有的則伸出手來,叫道:“給我糖,給我糕餅!”
這時候,原本隱藏在樹林中的女子漸漸地走了出來,垂首站在了中年人身邊。
她衣著簡樸,看上去年紀也有四旬左右,但即使如此,她原本驚人的美貌依舊還殘存著不少,更多了許多溫柔而又成熟的氣質。
只見她從一只籃子中取出糖果糕餅,分給一眾小孩兒,說道:“大家好乖,明天再來玩,又有糖果糕餅吃!”
看到有人來發“獎品”了,小孩兒們立刻沖上來,把籃子里的糕點瓜分殆盡,然后又興沖沖地跑去玩別的游戲去了,只留下了中年男女兩人留在原地。
中年人仍舊端坐在樹樁上,茫然地看著一哄而散的小孩兒,仿佛不理解前一刻還對自己畢恭畢敬的“群臣”們,為何如此決絕地背棄了自己。
“你們又背叛我了嗎?”良久之后,仿佛是應激反應一樣,他原本渾濁的視線里多了幾分清明,然后問了一個問題。
“殿下,別擔心,我們都還在呢…”聽到他的問題,旁邊的中年婦人用混合著母性和愛意的語氣,溫柔地回答了他的問題,“他們只是去執行你的命令去了,明天還會回來的。”
“這樣啊…這樣啊…”中年人仿佛松了口氣,接受了這個解釋。
接著,他又皺起了眉頭,然后抬起頭來看向婦人,“特蕾莎,巴黎那邊怎么樣了?”
“情況有些糟糕,但一切還都在可控范圍內。”類似的問答,已經持續了無數次,但是特蕾莎還是如同每一次那樣,耐心而溫柔地回答丈夫的問題,“很快就會送來捷報了…”
“是啊,是啊,我早有準備,怎么可能會因為區區暴亂而亂了陣腳呢!”得到了滿意的回答之后,中年人得意地大笑了起來。
接著,他蒼白的臉上閃過了一絲殘暴的血氣,惡狠狠地揮手做了個砍頭的手勢,“只要奧古斯發起進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是的,是的…”特蕾莎笑容滿面地看著丈夫,連連點頭附和,但是眼睛里卻沁出了淚光。
丈夫的理智,最終只停留在了這里。
無比的愛意和憐憫,讓她禁不住又又又一次俯下身來,把丈夫擁抱在了自己的懷中。
“無論發生了什么,我們都會永遠在一起的,殿下。”特蕾莎輕聲在丈夫耳邊安慰,“25年前是如此,25年后依舊如此,直到我們化為塵土的那一天為止…”
皇后深情而又悲涼的告白,在中年人腦海中回蕩,但是他已經理解不了其中的含義了,他只是擁抱著懷中的妻子,一邊茫然地看著自己的“國土”。
一切都回歸了寂靜,只有他頭上的紙皇冠在春風中搖曳。
席卷一切的革命怒潮,最終吞噬了波拿巴家族的帝國,那位年紀輕輕登上皇位的君王,在漫長的統治當中,使盡了渾身解數,卻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苦心經營的一切,在一聲聲的怒濤當中消亡。
在面對不可避免的結局時,他原本打算用自己的生命作最后一搏,但是他的妻子在最后一刻,還是設法帶著他和孩子們,以及一眾親信,在最后時刻倉皇逃離了法國。
他們回到了奧地利,然后在卡爾大公的莊園當中安頓了下來,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原點。
三十年恍如一夢,但歸來的已經不是少年。
在剛來的時候,皇帝陛下仍舊不甘心自己的失敗,他依舊想盡辦法謀求復辟,然而,隨著時光的流逝,他很快就明白,他不可能短時間內復辟了,此時的他和當初被他趕跑的波旁王家一樣,已經淪為了孤家寡人。
也許在多年后,他還能時來運轉,但是這是多少年后呢?也許窮盡這一生也不會有了。
如此巨大的精神刺激,以及從皇帝到流亡犯的心理落差感,徹底擊碎了他的理智。
在最初,那只是一些前言不搭后語的譫妄而已,但是很快,身邊的人們就發現,陛下已經瘋了。
而到了現在,就連周圍的孩子們都知道,在這座鄉間莊園當中,住著一位和藹可親的“瘋王”,只要自己去喊陛下就能換到糖果吃。
曾經不可一世的皇帝,此刻卻變成了一具空有外殼的幽魂,再也無法對人間施展什么影響了。
不過,即使如此,他的妻子特蕾莎卻還是不離不棄地在他身邊,耐心照顧著他,想方設法討他開心,甚至漸漸地習慣了這種平靜的生活。
也許他們已經失去了很多很多,但對她來說,這樣也好。
在夫妻兩個人緊緊相擁的時候,在不遠處的深林邊,也有兩個中年婦人在遠遠地觀望著他們,耐心地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隨時準備在發生意外時前去支援——大多數情況是陛下精神發生錯亂,需要幫忙鎮定。
愛麗絲和艾格妮絲兩姐妹,當初一個是寵臣,一個是寵妃,跟著皇室一起享盡了榮華富貴,而當大難臨頭時,人們都以為她們會因為失去富貴而作鳥獸散,卻沒想到她們卻還是跟在了這對夫婦身邊。
哪怕后來陛下變瘋,周圍人一個個因為心灰意冷而離去,她們也依舊不離不棄地跟在身邊,幫助夫婦兩個打理所有雜事。
不出意料的話,她們也將在這個無人在意的地方,度過自己的余生。
也許對她們來說,這也是一種可以接受的結局吧。
艾格妮絲遠遠地看著遠處的中年人,看著他頭頂上的皇冠隨風搖曳,突然鼻子一酸。
“陛下…”她低聲用哭腔喊了一聲,卻又壓抑著自己的音量,免得打攪那邊的心情。
她自己過這種日子其實完全無所謂,甚至可以說她喜歡離群索居,但是眼見陛下如今的模樣,卻讓她心痛無比。
可是心痛歸心痛,她又能夠做什么呢?她所能做的、所希望做的,也只是默默地守候在愛人身邊,踐行自己曾經的誓言——哪怕他已經陷入了瘋狂。
旁邊的愛麗絲卻什么都沒有說,表情也沒有任何波動,只是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切,盤算著今晚的晚餐應該怎樣安排。
今天的莊園,多了一個意料之外的客人。
沒錯,此刻她的身后,也站著一個年輕的女子。
這個女子,繼承了她的美貌,卻比她年輕時要更加神采飛揚,充滿了澎湃的激情和行動力。
沒錯,這就是她的女兒夏露。
夏露并沒有背棄陛下,只不過在陛下瘋掉之后,她轉而追隨了皇太子殿下(或者說,她鼓動了皇太子殿下),一起繼續波拿巴家族的冒險事業,哪怕是愛麗絲也時常不知道女兒的行蹤。
“媽媽,您不再考慮一下了嗎?”此時,在她身邊,夏露小聲地勸她,“在這兒您什么都做不了,而我們那邊需要您…您可以用更好的方式為陛下效勞。我們太需要您這樣熟知國內政局又有經驗的前輩了。”
“我的女兒,我已經年紀大了,該做的事情,能做的事情,我都已經盡力而為…現在我已經累了,哪兒都不想去了,我只想在這里好好休息。在這兒,每天可以讀書禱告,遠離人間喧囂,也沒什么不好。”愛麗絲回過頭來,用慈愛的笑容看著女兒,但是這當中又滿是難言疲倦,“而你,你年紀輕輕,有著無限的前途,也有著常人難及的才能,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媽媽在這里為你祈禱,并且永遠為你感到驕傲…”
母親的話,聽著心酸,但是又帶著一絲決絕,看樣子她已經下定決心了。
夏露聽得簡直呆住了,她簡直想象不到,這還是自己從小記憶當中那個“醉心于事業”的母親嗎?怎么會變成這樣了?
而這時候,她仔細觀察母親此時的面孔,發現她的眼角已經浮現出了難以掩飾的皺紋,年過四旬的媽媽真的已經老了。
不…這不僅僅是年紀大了的問題。
也許,她并沒有那么熱愛權勢,她之前全身心地投入事業,只是在為自己的人生尋找意義而已。
現在,她好像找到了。
好吧,既然這樣的話,那也沒必要強求,母親想要留在這兒陪伴陛下,那就隨她開心吧。
反正,只要皇太子和自己的“大業”成功,事后論功行賞也絕對少不了媽媽的那份。
“媽媽,既然您是這么想的,那我尊重您的意見。”于是,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夏露輕輕點了點頭,不再繼續糾纏下去了,“那您在這邊好好休息吧,等到我們把事情搞定,我會回來接您的,到時候咱們一起回巴黎!”
聽到了女兒提到那個地方,愛麗絲湛藍的眼眸里閃過了些許追憶的光芒,但是很快又重新暗淡了下來。
“回不回那兒已經無所謂了,只要你們平安就好,多余的事情我也沒法教你,只是請你們以后凡事不必太心急,畢竟你們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等候時機。”
說到這個份上,夏露也不再言語了,而是仰頭看著遠處帶著那個紙王冠茫然四顧的中年人。
他的形象在自己心中,曾經是如此偉岸,就像高山一樣無法逾越;但如今,卻只能感受到無限的悲涼。
夏露慌忙轉開視線,生怕自己眼睛刺痛到哭出來。
“真羨慕他,都落魄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你們不離不棄地相隨。”她小聲說。
“不去看看他嗎?”正當夏露準備告別的時候,愛麗絲突然問女兒,“有一天在他清醒的時候,我聽到他念叨過你的名字,從小他那么喜歡你,難道你不感恩嗎?”
被母親一問,夏露頓時愣住了。
她想不想去面見陛下?
當然是想的。
可是,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她不愿意用憐憫的眼神當面看著她曾經仰望過、甚至當成父親的男人,這不僅僅是對那個男人的侮辱,也是在毀滅自己內心的信仰。
此刻,她能夠做出的最大尊重,就是遠遠看著,并且接過他未竟的事業。
“我有更加有效的辦法報恩。”于是,在沉默片刻之后,夏露輕輕咬了咬嘴唇,然后回答,“我在為他失去的皇位而戰。”
“真是個傻孩子…”女兒這種糾結的心情,愛麗絲又何嘗看不出來呢?她無從勸解,也不想干涉,所能做的只有苦笑。“那至少,在今天,陪我們一起吃個晚餐吧,陛下一定會很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