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諸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多少都有點懵。
廊下一個媽媽終是反應了過來,抬腿想要追出去,只那利亨雖然人矮,動作卻一點兒不慢,她這廂方一動作,那小人兒已然跑出老遠去了。
那媽媽扎著兩手一腳前、一腳后地站著,追也不是、留也不是,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逃出曉煙閣的利亨,自不知身后一眾老少女子們的心思。
他蹦蹦跳跳地轉出了曉煙閣外的青石路,一抬頭,便見自家大哥元貞正立在道旁一株柏樹下相候。
“哥,你等我呢?”利亨揚起笑臉跑了過去。
見他平安出來了,元貞立時大松了口氣,快步上前一把拉住他胳膊:“如何?你把話傳到了?”
“那當然,我可聰明著呢。”利亨挺起小胸脯,一臉地驕傲。
“是,是,我們家利亨最聰明了。”元貞好笑地看著他,抬手摸了摸他的頭。
“別摸我腦袋。”利亨登時不樂意了,矮小的身子左右移動著,拼命躲開自家兄長,一面還牢牢捂住了腦瓜頂兒,眼睛和腮幫子同時鼓了起來:
“爺說了,男人腦瓜頂的頭發越摸越少,會禿的。”
元貞一巴掌拍開他的手,笑罵:“小不大點兒的東西,禿還早著呢。”
利亨卻是牢記著徐玠之前的話,生恐當真被摸禿魯了,奮力擋開大哥的魔爪,抬腿就往前跑。
只可惜,元貞并非那些嬌滴滴的丫鬟姑娘,這兩年他身量竄出一大截,利貞那兩條小短腿兒哪里夠看?
只見他邁開比利亨至少長了一倍的腿,幾步追了過去,一胳膊肘便夾住了利亨的脖子,抬手在他腦袋上就是一通亂擼。
利亨被擼得“哇哇”直叫,蹬腿兒直叫:“欺負小孩兒算什么英雄好漢!”
“嘿嘿嘿,你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的。”回答他的,是自家大哥得意而陰森的語聲。
利亨好想哭。
他不要變成大禿子!
兄弟二人打鬧了好一陣子,最終以利亨的屈服而告終,元貞這才罷休。
幾乎與此同時,杏子林中,正自花飛如雪,徐玠立在那株合抱的老樹下,竹青袍角之上,飄落了幾片嫩粉的花瓣。
他微俯了身,屈指拈下落花,凝望著掌中的落英,心下大生出強烈的不安與惶恐。
他怕了。
經了昨日之事,他是真的怕了。
當那章大姑娘如瘋婦般吐出滿口惡言時,徐玠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蕭戟的名聲、國公府的興衰、抑或勛貴的起落。
那一刻,他的腦海中,只有紅藥。
誠然,那章蘭心所言不過是癡人亂語,是別有用心之人拿著道聽途說的消息誘哄于她、令她突然失控所致。
此外,蕭戟的婚事業已板上釘釘,他是絕不會與紅藥走到一起的。
可徐玠還是怕。
他怕一個不好,再冒出個和蕭戟差不多的、甚而比蕭戟還要出色的男子來,跟他搶奪心上人。
他不怕爭不過,他只怕橫生枝節。
有過那樣一段前世,他委實對所謂的“將來”,不大有把握。
誰能保證今生的他便不會如前世那般,在一夜之間失去所有?
他再也承受不起這樣結了果,哪怕那種可能性只有萬分之一。
更何況,一家有女百家求。
紅藥這般出挑的女孩子,如今又成了國公府貴女,只消一露臉兒,必定會令國公府的門檻被求親之人踏破。
這讓徐玠生出了強烈的危機感。
好白菜必須被他拱…咳咳,錯了,換一個,好花必須插在牛…咳,又錯了…總之,先下手為強、后下手沒媳婦兒。
正因此,徐玠才會在章蘭心大鬧的第二日,便懷揣著一顆早已堅定了的心,先來下個定。
他已經打算好了,要在認親宴的第二日,登門求親。
至于為何要先下個定,這也是他從話本子里瞧來的。
他的娘親說了,婚姻大事,媒妁之言雖重,兩情相悅更佳,而身為男子,更須對女子予以最大的尊重。
告知對方、傾訴情意,便是一種尊重的表現。
所以,他來了。
“爺,奴才們回來了。話已經傳過去了。”元貞的語聲忽地響起,拉回了徐玠的思緒。
他循聲望去,便見元貞并利亨一高一矮兩道身影正立在不遠處,利亨的小臉上滿是憤憤,元貞卻是笑得嘴都歪了。
一眼掃罷,徐玠便挪開了視線。
如今的他,委實沒心思去管這兄弟倆的事。
他心神不寧地揮了揮手,掌中花瓣隨動作飄散,在半空里舞動著,一如他始終不能平靜的心。
元貞見狀,悄悄豎起手指,向利亨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拉著他退去了一旁。
徐玠背著手,在樹下緩步踱著,欲借著這樣的方式,抑下滿心的不安。
然而,并沒什么用。
他掌心微潮,心跳更是時緩時疾,疾時有若擂鼓,震得他骨頭抽抽,緩時又仿佛一切靜止,只有心跳聲不息。
等待,實是這世上最消磨人的一件事。
徐玠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不停地重復著,腳下的步伐卻仍舊有些凌亂 “爺、爺,快看,顧姑娘來了。”耳畔陡然傳來了元貞小聲的提醒。
徐玠渾身一震,驀然回首。
杏花紛飛如輕絮,漫天落英中,那豆蔻年華的少女殺氣騰騰,炸著毛便沖了過來。
“徐、五、郎!”
怒喝自她的口中炸響,入耳時,卻有著一種難言地軟糯,直教人心神蕩漾。
反正,徐玠是給蕩漾得有點兒癡了,整個身子都是僵的。
紅藥飛奔的身體如一枚炮彈,兩眼通紅。
劉瘸子,你膽兒肥了啊,居然敢拿我寶貝丸砸要挾人?!
吃我一記潑婦拳!
她鼓著兩眼,裙幅亦鼓蕩如吃足了風的帆,“撲愣愣”疾奔至徐玠跟前,人未至,徐玠眼前,便現出一只逐漸放大的粉拳。
“喝!”
紅藥吐氣開聲,一拳直搗…呃,打哪兒好呢?
打眼睛會腫,帶出幌子來不好見人,他會為難的;可眉骨和鼻梁又太硬,打了手疼;腮幫子和嘴卻又挨著牙,容易打出血來,怪不落忍地…
紅藥迷惘了。
那直搗出來的一拳,亦就此失了著落,變得遲疑緩慢,一如她那顆彷徨而混亂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