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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有病

  “可我怎么覺著你有病呢?”背著外人,朱氏再無顧忌,語聲又冷又硬,面色亦極為難看。

  徐婉順微覺后悔。

  方才只想著在貴人面前表現,卻忘了朱氏面酸心硬,再容不得人的。

  可是,她身為庶女,也是難啊。

  她的生母陳姨娘就說過,在這虎狼之地,不爭不搶,便只有被欺負的份兒。

  眼面前現成的例子,便是徐玠。

  當然,是從前的徐玠。

  自從在王爺跟前出了頭,又在詩會上拿了頭名,王妃便奈何不得他了。

  這也讓徐婉順看到了希望。

  若她也如徐玠一般,出頭露臉,竟至入得淑妃之眼,則朱氏想必也不會再對她喊打喊殺了吧?

  可惜,她這廂才冒個頭,朱氏便一巴掌拍了下來。

  “怎么不說話了?病傻了么?”見徐婉順不語,朱氏又刺了她一句。

  徐婉順咬著唇,垂首低聲道道:“回王妃,四娘當真沒生病,就是風大了些,有點兒吹著了。”

  “原來你不能吹風啊,這話早怎么不說?”朱氏話接得快極了,面上的笑容笑十分慈和。

  語罷,輕輕將手一揮:“來人哪,快著些把四姑娘送回去,她這毛病嬌貴著呢,不能吹風,是我這個做嫡母的疏忽,竟不知咱們家還有個嬌嬌病美人兒。”

  譏誚的語聲和著寒風,直教徐婉順心底冰涼。

  這是連坐席也不給她坐了,直接要把她攆回屋去呆著,說不得還要派上七八個婆子,把院子圍得鐵桶一般。

  她藏在袖中的手緊握著,半字不出。

  此時再開口,那就不會只是禁足了,說不得便又要跪祠堂。

  得了朱氏吩咐,婆子們早便一擁而上,堵嘴的堵嘴、擰胳膊的擰胳膊,徐婉順從頭到尾沒有半點反抗,由得她們拖了下去。

  看著那群婆子行遠,朱氏長舒了口氣。

  總算清靜了。

  只可惜,她最想轄制之人,此時羽翼漸成,卻是已然管不住了。

  不過,沒關系。

  大齊律有言,宗室不得參加科考,徐玠再是會讀書,也只能一輩子窩在王府里,若有半點不好,連封蔭都得不著。

  再一個,不是還有個親事么?

  到時候給他尋一門最不得力的妻家,他這輩子也就出不了頭了。

  朱氏暗自盤算著,深吸了幾口氣,將那恨意壓下,換過一副溫洽洽的笑臉來,帶著人返回了梅林。

  此時,徐婉貞正命花奴替淑妃折枝,揀的皆是最大、最漂亮的花兒,又笑著向淑妃道:“這花兒開得這般好,便是為了迎接娘娘呢,娘娘清麗脫俗,也就此花可襯。”

  這話恭維得恰到好處,淑妃卻也歡喜,含笑點頭道:“你這孩子慣會玩笑,這花兒插瓶倒是好的。”又向康壽薇道:“咱們也不能白得了這些花,總得還一份回去不是?”

  康壽薇會意,下去捧來一匣精美首飾,淑妃親自拿了,交予徐婉貞道:“這是本宮的回禮,你拿回去自個戴著頑,又或是送予家中姊妹、外頭的手帕交,都是成的。”

  徐婉貞忙謝了賞,接過一瞧,卻見那匣中寶光燦燦,竟是一整匣子的寶石頭面,皆是今年最時興的花樣兒,打造得極為精巧。

  她又是歡喜、又是得意,轉身看了徐婉柔一眼,鼻孔里輕輕一哼。

  徐婉柔笑了笑,并不說話。

  淑妃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這姐妹倆,旋即才發現,徐婉順居然不見了。

  正自不解,卻見朱氏笑吟吟地走了過來。

  “表姐怎么這才來?本宮還說這花兒少了人賞,也沒趣呢。”淑妃含笑相迎。

  朱氏亦是滿面笑容:“娘娘見諒,方才四丫頭不大舒服,我叫人扶她回屋歇著去了,卻是怠慢了娘娘。”

  “如此。”淑妃點了點頭,并未多問。

  事情已然再明白不過,徐婉順方才搶著出風頭,定是得罪了朱氏這個主母,被架回去了,所謂的“不舒服”,托詞罷了。

  一時間,淑妃倒有些感慨。

  妾不如妻,妾生的孩子,自然也就矮人一頭。

  再思及自身,那感慨便又化作了黯然。

  她也不過是個妾而已。

  若得有孕,她生下的孩子,只怕也和這徐四姑娘一樣,被“主母”竭力打著壓著,不得出頭。

  莫名地,淑妃竟對徐婉順生出了一絲憐憫。

  都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有之處,其實,反之亦然。

  朱氏不知自己無意間敗了淑妃的興,此時還在笑著給徐婉順上眼藥:“這孩子也是,不舒服也不早說,倒鬧得我這里兵荒馬亂地,忙了半天才好。”

  她搖頭嘆息著,似是深為有個不懂事的庶女而難堪。

  淑妃微微一笑,不曾接話。

  罷了,她今兒是來見徐五郎的,很不必橫生枝節,再者說,朱氏還是她表姐呢,表姐在王府說話算數,也是好事不是?

  再者說,方才康壽薇還悄悄給她傳了句話。

  黃楊木百壽圖。

  這是徐玠偶遇紅藥,請她轉告的。

  得好生記下才是。

  淑妃忖度著,面上又恢復了笑容,賞花攜香、言笑晏晏,待折花已畢,朱氏便請她去了大花廳。

  壽宴備辦得極為豐盛,山珍海味、晶杯玉盞,又有姬人獻歌率舞,直是繁華熱鬧到了極致,在此不一一贅述。

  待酒過三巡,淑妃退席更衣,回來時,便遙望著那掛落飛罩的另一側,含笑問朱氏:“表姐,那屋子里擱著的,皆是今日的壽禮么?”

  朱氏吃了幾杯酒,雙頰微泛酡紅,聞言便笑著點頭:“正是,因這屋子根本放不下,便都挪去那里了。”

  同坐一席的成國公夫人此時亦跟著湊趣:“王妃每年過壽,皆是這么熱鬧來著,真真叫人羨慕。”

  “夫人可莫要這樣說,不過就是大家伙圖個樂兒罷了。”朱氏笑道,言辭間帶了幾分夸耀,又故作煩惱地皺起眉:

  “不怕大伙兒笑話,要依著我說,這日子口一年一回,誰耐煩年年過它?隨便吃碗面也就過去了。偏王爺定然不允,非要每年都操辦起來,我勸了幾回他都不肯聽。”

  她搖著頭,一臉地無奈,偏唇角帶著笑,續道:“娘娘不知道,王爺那脾氣可犟著呢,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我哪里拗得過他,只能由他去罷了。”

  語中頗有埋怨,然那笑容里的自得卻是掩不去的。

  眾人聞言,俱皆笑了起來。

  淑妃亦是面含淡笑,心下卻直撇嘴。

  王爺夫婦關系如何,宮里誰人不知、哪個不曉?

  攏共起來只有兩個字:冷淡。

  這倒并非誰特意去打聽的,委實是東平郡王最近風頭太勁,宗室里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但凡有心的,自能瞧出一二來。

  可笑朱氏還在粉飾太平,當旁人皆是聾子瞎子不成?

  有此想法的,想來絕不只淑妃一人。

  笑聲中,便見那錦鄉侯夫人拂了拂衣袖,閑閑接口道:“我們侯爺上回和王爺打賭,分明賭輸了,我們侯爺說了兩句玩笑話,王爺心便軟了,倒舍了那彩頭沒要,真真心善不過。”

  不著邊際的一席話,聽著似在夸東平郡王心地好,實則卻在暗諷他是個軟耳根兒,絕非朱氏說的犟脾氣。

  朱氏自也品出此言之意,面皮一僵,旋即便淡了面色,正要接話,一旁的淑妃已然笑道:“罷了,王爺待表姐是一等一的好,咱們都知道了。”

  言至此,輕抬玉手、纖指一伸,指向隔壁滿屋子的壽禮,又笑:“方才本宮打那里路過,真真是王爺備辦得仔細,還專門打了架子來擱這些呢。”

  卻是將話頭又兜轉了回去。

  她身份尊貴,旁人自需給她面子,錦鄉侯夫人淡然一笑,舉盞飲酒,不再說話了。

  “娘娘這話說的,倒叫人汗顏。娘娘什么沒見過,我這里不過班門弄斧罷了,徒惹娘娘笑話兒。”朱氏此時語道。

  話雖如此,她卻有一時的錯覺,只覺淑妃所言才是真的,而此前夜夜孤衾、暮暮寒枕,方是夢中。

  能把假話說得連自己都當了真,朱氏倒也是個人物。

  淑妃原也不過找個話頭罷了,見朱氏滿臉是笑,便不疾不徐地道:“說起來,本宮錯眼瞧見那里頭有一幅字,乃是一幅百壽圖,似是拿黃楊木還是松木做的框子,擱在那大案最上頭,倒是怪搶眼的。”

  那東西委實粗劣得緊,淑妃再是厚臉皮,也斷說不出“精美”二字來,只能含糊其辭。

  一聽此言,朱氏先怔了怔,旋即目露喜色。

  哈哈,機會來了!

  她正想著該怎么給那賤種一個沒臉呢,淑妃這話就遞過來了。

  真是好親親的姐妹。

  朱氏心里樂開了花,面上亦是含著笑,竭力抑住滿腔譏諷,用一種柔和的語氣說道:“哦,娘娘說的那幅壽字啊,那是五郎親手做的,字也是他親手寫的。”

  賤種,你送的這腌臜東西娘娘都瞧見了,我看你怎么丟人!

  她心下想著,目中笑意卻極為柔婉,端是一位最慈藹不過的母親。

  “哦,五郎么?”淑妃“訝然”挑眉,目中有著明顯的“好奇”:“莫非…便是仲秋奪魁的那一位?”

  說話間,側首望一眼康壽薇:“阿薇,本宮沒記錯吧?”

  康壽薇馬上回道:“回娘娘,您沒記錯。仲秋賽詩的狀元,便是徐五爺。”

  “原來真是他啊。本宮就說么,那字兒寫得花團錦簇的,卻原來是咱們狀元爺的親筆呢。”淑妃笑語嫣然,像是開了個很好笑的玩笑。

  康壽薇身為大管事,自然必須捧場,于是立時奉上一陣笑聲。

  坐席的眾人見狀,便也同聲附和,一時間,花廳里倒也是笑聲一片,聽著頗為熱鬧。

  便在這笑聲中,淑妃將衣袖輕輕一拂,緩聲道:“難得咱們家里出了個小神童,今兒又是個吉祥日子,便把人叫來給本宮瞧一瞧罷。”

  朱氏被她說得一呆。

  事實上,從方才淑妃說及“魁首”二字時,她就有點轉不過來了。

  只那位康掌事接話太快,且用字也太刁鉆,竟連“狀元爺”都給搬出來了,朱氏雖覺著徐玠根本不配此名號,卻也不好當著人的面兒打王府的臉。

  結果,這一不留神,淑妃便把話頭又拋了回來,竟是要見那賤種?!

  朱氏倒也想淑妃是要把叫徐玠過來罵一頓的。

  可是,看著那張清麗柔和的笑臉,朱氏覺著,怕是沒戲。

  這又是狀元又是神童地,罵人也斷沒這么個罵法不是?

  一時間,朱氏快要慪死了。

  早知道就不該把那賤種說出來的,如今倒好,這壞東西竟還要登堂入室起來!

  雖是悔得腸子發青,只此時話趕話說到這里,朱氏深知,若不應下,那就是在下淑妃娘娘的臉。

  那是萬萬不可的。

  這時候,朱氏倒希望不拘誰說來句什么,把話頭撂開,只可惜,最會說話的徐婉順早被押了下去,滿座賀客,此時齊刷刷看了過來,這其中有一多半兒,皆面現好奇。

  徐五郎的名號,最近倒是時常耳聞。

  據說,東平郡王立下的那個大功里頭,還有徐五郎一份兒。

  這是浪子回頭了?

  花廳之中,盡是貴婦貴女,而女人們最愛聽的,便是這種帶有傳奇色彩的故事,如今真人便要過來了,無論出于怎樣的心思,她們都想親眼瞧上一瞧。

  眾目睽睽之下,朱氏好容易才維系住面上的笑,頷首道:“那…好罷。”

  語畢,轉首吩咐:“葛媽媽去把人叫進來。”

  此聲一出,好些人面現了然之色。

  聽聽,把人“叫”進來,而非“請”進來。

  看起來,外頭都傳朱氏苛待庶子庶女,只怕不是空穴來風。

  朱氏哪里想到,一字之差,便露了端倪。

  此時,她正趁著背對眾人之機,拼命朝葛福榮家的遞眼色,那意思是別叫徐玠進來。

  偏葛福榮家的死死低著頭,應了個是便退了下去,朱氏的眼風拋了不知多少,全被那花白的腦瓜頂又給彈了回來,直是沒把她給急死,手里的帕子都揉成了團兒。

  坐立不安地等了片刻,花廳外便響起小宮女的通傳聲:“啟稟娘娘,啟稟王妃,徐五郎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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