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一腔幽怨,倚門望著建昭帝的背影,心下對許承祿恨得要死。
哪怕再遲上一個時辰,她這廂也就能齊活了不是?
死太監,慣會壞人好事兒。
恨完了許承祿,淑妃便又有點埋怨皇帝陛下。
真真是半點風情不解,就只知道忙國事、打家什,再不然品個香什么的,全不知這深宮寂寞,她們這些女人在內中打熬,日子有多么地難過。
所幸,郡王府之行卻是得成,多少讓淑妃心中得了些安慰。
正自胡思亂想著,不想建昭帝忽然身形一停,轉首看了過來。
淑妃見狀,當即大喜。
呀,陛下莫非又舍不得走了么?
她張了張口,正要說上一聲“陛下用了飯再去不遲”,建昭帝卻忽地啟唇問:“愛妃這兒有多少宮女來著?”
淑妃一愣,那句留人的話便未說出口,心底十分狐疑。
這好端端地,怎么突然問起這些來了?
雖不明就里,可她還是很快回道:“回陛下,妾這里的宮女兒加起來不滿二十。”
忖了數息,又添補道:“因最近各處人手皆不太夠,還差著幾個空缺呢。”
除此之外,她想不出建昭帝這一問的緣由,只能估摸著回了話。
建昭帝“哦”了一聲,若有所思地站了片刻,驀地返身又往回走,一面吩咐:“來啊,把當值的都叫來給朕瞧瞧。”
瞧宮女?
淑妃懵了。
問了還不算,居然還要親眼瞧?
宮女有甚好瞧的?
念頭才一轉到此處,驀地,她神色一寒。
她倒忘了,這翊坤宮里,還真就有一個很“好瞧”的宮女。
淑妃藏在袖中的手握緊了些,尖利的指甲幾乎刺破掌心。
難不成,陛下今日前來,一應行止皆不過幌子,實則竟是為了那小妖精?
說來,那紀紅杏倒真好個容貌,她見了都有些心驚。
可再一轉念,淑妃卻又覺著不像。
這都已經過去好幾個月了,紅杏連翊坤宮都難得出去,哪里有機會在陛下跟前露臉?而以淑妃對枕邊人的了解,陛下是斷不會把個女人記得這樣久。
陛下雖愛美人,卻更愛他的木匠活計,淑妃對此可是深有體會的。
心下不住給自己打著氣,淑妃仍舊有種被人耍了的感覺,心情大是不豫。
若陛下當真是為紅杏而來,則她拼著位份不要,也要把這妖精給踩進泥里去。
“娘娘,陛下方才說了,要把‘當值’的都叫來呢。”不知何時,康壽薇走了過來,語聲極輕地說道。
“當值”二字,被她咬得極重。
淑妃怔了一息,猛然間如醍醐灌頂,醒過了神。
著啊,建昭帝只說把“當值的”叫來,而此時的紅杏,并不當值。
思及此,淑妃已是心頭大松,眸光閃了閃,笑著向康壽薇道:“那你就快去罷,把當值的都叫來,那莫教陛下等著了。”
言下之意,將紅杏拘在屋中,不令她出來。
康壽薇心領神會,點了點頭,快步轉去廊外。
此時,紅藥正與麻喜慈躲在小庫房吃茶。
二人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脾性,越是熱鬧處,便越要離得遠遠地,且小庫房備著小風爐,煮水燒茶十分便宜,這秋燥的天氣,喝上一碗清茶,卻也愜意。
只可惜,這一份難得的安寧,卻因康壽薇的到來而散去。
“陛下要見你們,都去正殿階下候著,快些兒,當值的都得去。”連門也未得進,冷著臉在門邊說了這話,康壽薇便又匆匆離開了。
紅藥與麻喜慈面面相覷,俱皆茫然。
陛下要見當值的人?
無緣無故地,這又是為何?
好一會兒后,紅藥方用一種做夢的語氣問麻喜慈:“姑姑,方才康姑姑說了什么?”
麻喜慈手中的粗瓷盞已然歪了,茶水滴滴嗒嗒直往下掉,她卻根本沒瞧見,直眉瞪眼地喃喃道:“陛下…陛下要…要…”
“要咱們過去給他瞧瞧。”紅藥接下了話頭。
麻喜慈動作緩慢地點了點頭。
紅藥的心便往下沉。
果然是要見她們。
可是,為什么呢?
不知何故,紅藥這心里有些沒底。
然而,天子有召,卻是斷乎遲不得的。
紅藥將麻喜慈拍醒,二人互相檢查了一遍衣裳鞋襪,迅速收拾妥當了,便來到正殿階前。
此際,那白石階下已然聚集了幾名宮人,皆是今日輪值的。
紅藥心驚膽顫地往旁掃視。
紅杏并沒在。
她猶自不放心,雖束手立著,耳朵卻高高豎起,捕捉著周遭的動靜。
所幸沒過多久宮人便都來齊了,而紅杏并不在其中。
紅藥這才真正地松了口氣。
只要她不在,事情便總不會鬧大。
心中大定,紅藥便眼觀鼻、鼻觀口地站著,再不往旁偷瞄。
“就這些?”負手立于廊下,建昭帝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這群宮人,入目處,是齊刷刷的一排腦殼,根本瞧不見臉。
“回陛下,就這些了。”康壽薇上前稟道,旋即退后數步,立于淑妃身后。
淑妃亦自打量著紅藥等人。
那一剎兒,她的心仍舊吊在嗓子眼兒,生恐建昭帝突然問起紅杏。
盡管這幾乎不可能。
西風吹動,高墻之上秋草俯仰,院角的銀杏樹搖晃著枝椏,“嘩啷”作響。
除此之外,院中再無別的聲息,仿似根本無人。
“這些個里頭,可有識字的?”也不知過了多久,建昭帝的聲音方再度響起。
很平和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淑妃的心向下放了放,情知這話是在問她,遂垂臻首、斂蛾眉,上前兩步,正要回話。
孰料,建昭帝忽又抬手止住她,轉望階前眾婢,淡聲道:“罷了,識字的站都到前頭來。”
一語落地,淑妃的眉尖便蹙了蹙。
紅杏識字。
雖然此時她的人并不在眼前,可誰又能保證建昭帝下一句不會提及于她?
一時間,她心里又打起鼓來。
旁邊的康壽薇亦微覺不安。
該不會陛下當真是為紅杏而來的吧?
雖盡皆無言,然主仆二人的憂慮卻是出奇地一致,便連面上些微的惶惑,亦自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