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云橫渡,月黑風高。
桂西省,十萬大山,山山相錯如天碑,古來圣賢入難回。
其中一座破落荒山,臨崖已是萬丈淵,絕壁之上顯燈火。
孤光獨照,獵獵風中,竟有一座道觀鑲嵌在懸崖絕壁之上。
這座道觀極為特別,通體非是磚石鑄就,竟是一座銅觀,些許昏黃的燈光從觀內透出,揭開了那塵封的歲月滄桑。
山風呼嘯,吹進道觀,晃的那一縷燭光將散,映照在墻壁上的影子也隨之搖曳。
“你醒了?”
就在此時,一陣淡漠的聲音在道觀內幽幽響起。
卯兔林見月緩緩睜開雙眼,氣息卻顯微弱,她茫然地看著周圍陌生的景象,目光終究是落在身前那道身影之上。
“你受傷了?”林見月看著趙解玄那蒼白的臉色,眼中難掩驚駭。
她這次便是受張凡之托,前來尋找趙解玄,她隱約知道,趙解玄與張凡原本就是一體,甚至于前者更加深不可測。
當日在囚仙觀,便設下殺局,步步算計,差點便要了白鶴觀傳人李長庚的性命,如此人物,眼下似乎受了極重的傷勢。
這讓林見月有些恍惚。
“誰傷的你?”林見月忍不住問道。
“你不該來這里的。”趙解玄搖了搖頭,一張口便是滿嘴的血腥氣,顯然他的傷勢極重,已經損及五臟六腑。
“張凡讓我來找你,他說…”林見月急忙道。
“看來他已經參悟了金霞寶盒的秘密…嘿嘿,不愧是我啊,他果然是這世上唯一。”趙解玄道出了一段奇怪的話語。
“你知道?”林見月驚疑不定。
“我當然知道,金霞寶盒乃是三尸道人留下的寶貝,那里面封印著一枚念頭。”趙解玄似乎早已洞悉了金霞寶盒的秘密。
“念頭!?”
“不錯,一念生萬法,世間諸相都是由念而生,普通人的念頭,產生情緒,影響行為,從而干涉現實,這便是念頭的力量…”
“道家修行,講究一念不生,然而修為越高,念頭的力量也就越強。”
當年,楚超然僅憑一個念頭,便將無為門副門主念先生壓在落荒山十幾年,不敢逾越雷池半步,由此可見,念頭的力量超越了任何道法神通。
“你既然知道,為什么當日…”
“我知道,可是做不到。”趙解玄搖了搖頭。
金霞寶盒的秘密,他也曾參悟,自然知道那里面藏著一枚念頭。
但是,那不是普通的念頭,留下這枚念頭的人,至少是參悟了純陽無極之境的存在。
這樣的念頭,哪怕趙解玄身為張凡的惡神也無法染指。
“他既然讓你來找我,說明事情成了。”趙解玄凝聲道。
“這么說,你們能夠合神了?”林見月沉聲道。
她雖然身為十三生肖當中的卯兔,如今卻是趙解玄的人,對他的事情多多少少有些了解。
“或許…大概…可以吧。”趙解玄不確信道。
“或許?”林見月愣了一下,她很少在趙解玄的身上看到這般不確定的姿態。
“張凡的元神有問題…”
趙解玄喃喃輕語,他抬著頭,借著昏暗的燭光看著身前的墻壁,神色凝重。
林見月順勢看了過去,方才發現,墻壁上竟是供奉著一幅古畫,畫卷古老,上面卻是八道身影抬著一口棺材。
“八王抬棺…八王抬棺…這里的香火斷了…”
趙解玄掏出手電,向前走了一步,似乎想要靠近那幅古畫,看得更清楚一些。
“這是什么?”林見月跟了上去,忍不住問道。
“八王抬棺…我找了很多年…”趙解玄喃喃輕語。
他的指尖觸碰在畫卷之上,那畫卷也不知是用何樣的皮子繪畫而成,隔了許多年,竟還有溫潤細膩的觸感。
林見月看著趙解玄那癡迷的神色,不由認真觀察前眼前這副古畫。
畫卷上八道身影在寬大袍子的映襯下顯得比例極不協調,如此夸張的技法描繪地似乎并非人類,他們的穿著細節很多,卻看不出是何等年代,每個人的手里都拿著一器物,有劍,有印,有鼎…
“嗯!?”
就在此時,林見月的目光忽然落在其中一道身影之上,祂的周身有一處極為特別的細節,身后竟有五團氣流相隨,形態各異,或為金銳,或為火旺,或為水流…卻是五行之象,彼此交錯…
那人的手里則是握著一根寶角。
“這…”
林見月面色微變,不由動容,一股極為特別的氣韻竟是從那道人影之上透過畫像而來,偏偏這樣的氣韻她曾經在無為門中感知過,兩者極為相似,甚至于如出一轍。
“五行錯王!?”
林見月眸光顫動,那古怪身影的氣韻竟是與辰龍同宗同源。
“趙解玄…”
林見月低聲輕語,下意識轉頭望去,突然,她眸光凝如一線,便見趙解玄的神魂仿佛都被吸入畫中,一股奇異的波動從他身上傳遞出來,竟是與畫像當中的一道身影產生了共鳴。
眼前,這幅古畫仿佛活了過來,八王抬棺,其中有一道身影似乎在動,他的身后有著黑白交織,似那黑夜大晝,如那至神至魔。
“神魔圣胎!?”林見月失聲叫道。
“這方印如今到底在哪里?”
趙解玄眸光深邃,死死地盯著那道身影,祂的身后不僅僅有黑白交織,掌中更是握著一方大印。
就在此時,一陣劇烈的波動竟是從門外傳來,如那大山崩滅,似那天雷震震,浩蕩不可見聞,魏巍不可攀附。
“來的可真快。”趙解玄眸光凝如一線,轉身望去。
“趙解玄,你可真能跑,十萬大山,如同鼠躥,你這般功夫,何不加入無為門,爭一爭那子鼠大位?”
突然,一陣冰冷的笑聲從觀外傳來,聲傳上霄,震動巖壁。
“爭你媽,你老子的位子讓我坐坐,我倒是可以考慮考慮,回去幫我問問你媽,愿不愿意改嫁。”
話音落下,一道驚雷震蕩,劃破蒼穹,透著深深的震怒。
“趙解玄,你出來吧。”
就在此時,另一陣輕慢的生意緩緩響起,卻是壓過了那驚天動地的雷聲。
“李長庚,你真踏馬不要臉,竟然勾結北張的人陰我。”趙解玄冷然道。
此言一出,林見月勃然變色,她終于知道趙解玄為何會受如此重傷。
李長庚,那可是白鶴觀的傳人,殺不死他,自然是后患無窮。
當日,囚仙觀一戰,未曾誅殺如此大敵,卻是縱虎歸山,如今對方終究是上門清算來了。
“當日你趁我尚在劫中時,步步算計,設下殺局,說到不要臉,你我也只在伯仲之間。”
李長庚的聲音從觀外傳來,平靜且沒有絲毫波瀾起伏。
生死恩怨,在他眼前也不過坦然處之。
趙解玄聞言,卻是冷哼不語。
九大內丹法,皆有劫數,李長庚修煉的乃是天地奪運,每隔一段時間便要自斬,否則天要來誅,地要來殺。
當日,囚仙觀一戰,便是李長庚剛剛自斬,微弱之際。
“趁你病,要你命,這個道理你不懂?”趙解玄淡淡道。
“如今,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天雷陣陣,一道閃電劃破蒼穹,映照出道觀之為那一道道遠來林立的身影。
“趙解玄,我也不欺你,公平一戰,勝了我,你便可以離開了。”
李長庚的聲音傳了進來。
“戰!”趙解玄一聲厲喝,豪邁濤濤,他雖受重傷,卻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氣勢。
“你身上有傷,怎么能戰?”林見月擔憂道。
“我戰他媽,跑吧!”趙解玄壓低了聲音道。
話音未落,一陣玄妙的波動鋪天蓋地而來,斷了那天地之路,截了那山川之途,周圍的氣韻仿佛在剎那被奪,這座道觀成了孤零零的獨觀,上不通天,下不接地,前后斷絕,再無生路。
“天地奪運!?”趙解玄神色凝重,以他元神之強,卻也無法突破這座道觀,尋到出頭的生路。
“你終究只有死路一條。”
觀外,那偉岸的身影緩緩踏入大門,一道道強大的氣息緊隨其后。
群龍畢至,天地肅殺。
這里注定血染蒼山。
“嘿嘿,李長庚,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你以為我是來送死的,其實我是來挖墳的。”趙解玄咧嘴一笑。
“不好!”
突然,其中一道人影失驚吼。
眾人抬頭望去,便見這座道觀銅巔的穹頂處竟然有一道巨大的卦象鐫刻在那里。
“困卦!”
上澤下坎,便是八八六十四卦當中的困卦。
澤水困,水在澤下,澤中無水,干涸枯竭,生機斷絕,導致困頓不生。
此乃大兇之卦!
“神卦張天生…這是他留下的卦象!?”其中一道身影失聲驚吼,身為北張弟子,自然聽說過那人的兇名。
剎那間,一股奇異的波動傳遍了整座道觀,所有人神情恍惚,竟見元神外景滋生,大澤之中,水氣彌散,頓成深淵,恍若一口巨碗,將他們統統陷落于此。
砰砰砰…
緊接著,八塊巨石從不同方位落下,竟是要將這座道觀徹底堵死,從此天人隔絕。
“隔世石,這是要將我們困死在這里。”其中一道聲音高呼道。
“你走!還有一道生門!”趙解玄咬牙道。
“我們一起走。”林見月急道。
“我走了,這道卦象難以持久。”
趙解玄一揮手,林見月身后墻壁竟出現一口小洞。
就在此時,一股雷電洪流洶涌而至,趙解玄挺生而出,他的周身竟有黑白之氣沸騰,抵擋了大部分雷電,恐怖的余威如同江海翻波,竟是將林見月震飛了出去。
“走,這是我的大劫,誰也幫不了我。”趙解玄沉聲道。
“去找張凡,讓他來殺人。”
趙解玄的眼中閃爍著層層寒光。
林見月臉上再無血色,她捂著胸口,如同兔子一般,從那小洞鉆了出去。
巨石落下,紛亂遭遭,將一切淹沒,曾經古老的道觀在瞬息之間化為一片廢墟。
安南市,高鐵站。
張凡和方長樂在平安別院待了三天,齊云山那邊似乎也沒有了動靜。
徽州省道盟也沒有上門來了解情況,一切似乎塵埃落定。
張凡聽說,秦家完了,一夜傾覆,再也沒有了昔日玄門世家,天師血裔的榮光,那些門人弟子作鳥獸散,也算是保留了一絲香火不滅。
“此間事了,你們回去之后安分點。”虞花前來送行,叮囑道。
齊云山雖然不再追究,那是因為莫染塵與許玄關之間的心照不宣。
可是宋云起和紀還山畢竟是神通協會的人,隸屬道盟總會,他們的死可不會這么無聲無息就算了。
“回到玉京市,說不定還會有人來調查。”
“真是煩死了,有完沒完。”方長樂抱怨了一句。
“煩死了?人家是真死了。”虞花瞪了一眼。
“師兄,你怎么不跟我們一起回去?”方長樂干笑著,轉移了話題。
“我在徽州省還有事情未了。”
“時間不早了,你們進站上車吧。”
說著話,虞花與兩人告別。
“虞花師兄,我們玉京見。”張凡打了聲招呼。
“聯系上了嗎?”
上了車,方長樂見張凡盯著手機,忍不住問道。
自從那天離開獠牙山之后,張凡便嘗試聯系過張忘,畢竟秦家出了這么大的事情,他可不想這位張忘兄弟受到牽連。
可是,他卻一直聯系不到對方。
“還是聯系不上,會不會出了意外?”張凡皺眉道。
“他在城郊不是承包了一座道觀嗎?回頭我托人去看看。”方長樂想了想道。
“也只能這樣了。”張凡點了點頭。
就在此時,車開了,張凡看著窗外漸漸后退的景色,長長吐出了一口氣,離開了這么久,總算要回去了。
“爸爸的爸爸是妖怪,爸爸的媽媽是妖怪…”
一陣悅耳動聽的手機鈴聲響起,將張凡的思緒拉了回來,他低頭一看,來電顯示:
李一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