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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五章 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

  蘇州街頭。

  “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

  楊豐感慨著。

  狄更斯對法國那個波瀾壯闊時代的描述,倒是很適合現在的蘇州。

  這里有最繁榮的經濟…

  甚至比應天更繁榮。

  應天因為他的經濟政策,尤其是稅收原因,導致外地資本并不喜歡那里,畢竟雇傭工人的成本太高,不過更重要原因,其實是他取締了秦淮佳麗們,而且原本的豪門勛貴們基本上完蛋,也沒有了奢侈生活的消費者。

  六朝金粉一朝被他的鐵拳打撒了。

  紙迷金醉最終免不了繁華落盡,一切都成過眼煙云。

  雖然平民階層也因為他的改革而崛起,但平民階層的消費傾向,肯定不能養活過去的頂級奢侈品市場。

  平民的確喜歡聽戲,喜歡下館子,喜歡時髦的衣服…

  但要他們養佳麗,吃一席百羊的宴席,甚至買寶石,這些肯定不行,超出他們的消費能力,他們也就吃個咸水鴨,買個金銀首飾,所以這時候應天的繁榮是平民化的繁榮。

  和過去只有少數頂層階級享受的紙迷金醉式繁榮不一樣。

  就連秦淮河上的畫舫都不得不改成流動戲臺,每天在城內河道游蕩,給那些市民唱他們喜歡的,這樣還能賺的多些,一些無法適應新時代的,就免不了離開應天,而揚州也沒有她們的市場。鹽商們如今雖然依舊存在,但因為那些地方民兵旅也可以直接參與鹽業貿易,所以目前已經大不如前,不是說過不下去,而是鹽業的暴利基本上結束了。

  地方是民兵化組織,缺鹽了不需要找鹽商買,直接去應天領了鹽引,然后運輸糧食到鹽場換就行。

  至少紅巾軍控制區已經不需要鹽商了。

  甚至就連其他商業也受影響,因為民兵旅內部可以互通有無。

  他們之間正在形成一個新的商業體系。

  而鹽商現在只是向弘光朝控制區銷售,但也要面對川鹽和河東鹽,甚至長蘆鹽的競爭。

  過去的鹽是分區銷售,鹽引是指定區域的,但現在因為朝廷崩潰,完全沒有了這種限制,誰愛往哪里賣就往哪里賣。

  競爭必然激烈。

  總之鹽商日子過的大不如前。

  這種情況下離開應天的佳麗們,那些過去依附豪門的奢侈品商人,現在全都已經跑到蘇州來了,正好因為現在那些士紳消費能力暴漲,她們在這里又找回了過去。如今的蘇州城內畫舫云集佳麗如云,儼然當年秦淮盛景,雖然多了也內卷嚴重,但好在市場也巨大,一座座士紳園林,一架架轉動的水輪間,一艘艘畫舫里面絲竹陣陣。

  簡直一座不夜城。

  當然,路邊那些蜷縮屋檐下的乞丐就是另一副畫面了。

  作為這時候最大的工業中心,在這個土地兼并嚴重,為了種植經濟作物已經到棉吃人的地方,流民必然充斥整個城市。

  畢竟他們想去紅巾軍控制區也去不了,各處關卡都是巡邏隊,太湖上同樣也是排槳船在巡邏,就連過往商人,除非有鄉賢或耆老做的保書,否則都不準帶著本地口音的雇員。畢竟這些涌入城市的流民,代表著工人數量充足,大老爺們的工錢,可以繼續降低,同樣他們那微薄的工錢,也要從大老爺那里買米。

  大老爺們的快樂可以重復。

  可一旦流民數量減少,勞動力不足,他們就只能以更高的工錢雇傭工人。

  在這個初級工業化的時代,絕大多數工作都是手工,雖然也開始出現一些更高效的新發明,比如水力機械越來越多,但終究還是手工業為主,對于那些工廠主們來說,他們要的是最廉價的勞動力。

  至于多余的勞動力找不到工作?

  那就只能要飯續命了。

  但來的流民實在太多,這樣的情況其實是普遍的,甚至還有些干脆就是拖家帶口,他們一個個裹著破草席蜷縮在石板上,目光呆滯的看著近在咫尺的燈紅酒綠。

  繁華與他們無緣。

  他們只是這繁華盛世的看客。

  前面一頂轎子在街上走過,乞丐們蜂擁而上。

  然后轎子旁邊的家奴掄著棍子驅趕。

  不過里面的大老爺還是發善心。

  畢竟乞丐們太多,為了不耽誤時間家奴扔出了些銅錢,但這下子卻引來更多乞丐,一個家奴趕緊吹餉脖子上掛的狗哨,然后附近巡邏的民團恍如聽到召喚的狗一樣匆忙趕到,直接掄著槍托驅趕,甚至還開槍驅散。伴隨槍聲乞丐們驚恐四散,幾個跑慢了的被砸的慘叫不斷,一瘸一拐的繼續逃跑,而驅散這些家伙的民團士兵們,卑躬屈膝地向轎子里的大老爺獻媚著。

  后者面無表情的冷哼一聲…

  “刁民!”

  然后轎子繼續向前。

  旁邊河水中一具浮尸飄浮著,畫舫上船工見慣不驚的喊著。

  那些民團趕緊過去,他們熟練的拿著鉤子,就像光頭佬時代某照片里的那個收小孩死尸的人一樣,淡定的把浮尸拖出,看身上穿著和瘦骨嶙峋的程度,就知道這是個在窮困潦倒中絕望尋死的。而畫舫的窗子打開,兩個身穿絲綢的年輕士子搖著折扇看著,身旁的佳麗國色天香,背后是滿桌佳肴,他們就那么看著這場面。

  民團軍官問了問手下,確認今天沒有報失蹤人口的,隨即就沖著那些乞丐喊了一聲,幾個強壯些的爭搶上前,軍官讓其中兩個抬走。

  不遠處有大善人們開的慈善機構可以處理這個。

  無非一把火而已。

  像這種餓殍什么時候都不稀罕。

  燒完找個壇子裝著,往外面亂葬崗挖個坑一埋,又一個為大老爺的好日子燒成灰的回歸了大地。

  沒人會關心他是誰,他為什么死在河里,他還有沒有親人。

  大家都很忙,不會為一具浮尸浪費時間。

  要知道這座城市最多時候一晚上鉤出上百具這樣的,在一座人口超過兩百萬的巨大城市里,縱然官府也沒興趣關心這種沒有價值的東西,官老爺們都忙著伺候大老爺們,大老爺才是他們的衣食父母,耆老們才是他們的活祖宗。

  像這樣的餓殍…

  他們為什么不去吃草?

  “像你這般不務正業之相國,倒是聞所未聞!”

  楊豐身旁方孟式一臉無語。

  楊相國的確總是不務正業,身為一個堪稱立皇帝的權臣,卻總是喜歡化裝四處流竄,絲毫不關心國家大事。

  “國?這就是國!”

  楊豐指著逐漸恢復平靜的街道說道。

  畫舫的窗子依然開著,里面的佳麗和士子繼續笙歌,而街道邊那些裹著破席子的乞丐依然蜷縮著,仿佛兩個世界般的畫面就這樣并列著,互相都把對方視為正常的存在。

  “在京城的相國府看不到真正的國,真正的國需要你走到真實的世界,更何況這個國家需要的不是相國,而是一個砸碎者,砸碎這虛幻的盛世,重建一個真正的盛世。”

  他說道。

  “那你為何要接受他們投降?”

  方孟式說道。

  “我接受他們投降和我砸碎他們虛幻的盛世有什么關系嗎?難道我接受他們投降,就不再砸碎他們這虛幻的盛世了?你不會忘了當年,我是怎么讓你家鄉那些百姓,起來把那些士紳押到審判臺的吧?”

  楊豐笑著說道。

  方孟式愕然的看著他。

  就在這時候,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前面一群穿著軍服的人騎馬而來,方孟式趕緊躲到一邊,然后迅速放下自己的面紗,楊豐饒有興趣的看著他們,這些年輕的常勝軍軍官匆忙疾馳而過。

  他們至少從形象上已經很有氣勢。

  常勝軍的軍服是黑色,士兵是對襟胖襖和褲子,腰間束帶,綁腿,這個本來就是明軍士兵常見的。

  明朝的綁腿叫縢。

  頭上是斗笠,畢竟江南多雨,至于盔甲是戰時的裝備,平日里不打仗士兵就是這種打扮。

  但軍官的不一樣,全是黑色的刺繡直身,修改的更加貼身,而且袖子改成了窄袖,等級不同花紋不同,頭上大帽,上面插著鳥毛,腰間錦帶,再加上必須的佩劍和火槍,騎著自己購買的駿馬,這樣一群年輕人策馬揚鞭,還是很吸引眼球的。甚至畫舫里面的士子和佳麗都探出身,那佳麗明顯招待過其中一個,還揮舞手帕熱情的喊著,但可惜人家根本沒理睬,她很失落的放下手,然后旁邊士子冷哼一聲。

  “熟人?”

  楊豐問方孟式。

  “文震孟的外甥姚希孟。”

  方孟式說道。

  他們都差不多年齡,過去也都是一個圈子的,才女和才子嘛!

  可惜她被楊豐霸占了。

  “走,跟著他們看看。”

  楊豐說完拉著她一起走進兩人的馬車,駕車的護衛趕緊向前,在楊虎和另外三名護衛保護下,他們跟著姚希孟等人向前。

  很快后者停在了瑞光寺前,緊接著一起進入這座寺廟。

  楊豐停車下來,從里面拿出一袋自己最愛的小炸彈,然后夾著方孟式迅速翻了進去,在后者無語的目光中悄然跟隨,姚希孟等人直奔瑞光寺塔,楊豐繼續跟隨,不過到塔下他就沒法跟進去了,因為守塔的大師在看著。

  好在楊相國最擅長這個,拿出他的專用繩索,直接讓方孟式趴在自己背上,然后找了個背光的隱秘處迅速開始向上。

  他上的比姚希孟等人還快。

  后者在第五層就停下,他倆倒是提前上了第六層。

  “這地方好!”

  楊豐滿意的俯瞰著著蘇州城外,擺出某個經典姿勢,趴在方孟式耳邊說道。。

  他們南邊就是盤門,但這座城門已經棱堡化,不過只有兩個向外的,城門就開在兩個棱角中間,而水門在右側,外面還有一個三角炮臺,因為這里全是水網所以整個炮臺就是孤島,陸路出盤門必須走橋經過三角炮臺,然后再走橋才能真正踏上外面的道路,而水網直通吳江,還可以向西進太湖。

  方孟式舉著望遠鏡…

  “有船隊!”

  她低聲說道。

  楊豐立刻舉起自己的,很快就在運河上找到了目標。

  月光下一支看不到盡頭的船隊,正在向著盤門駛來,不過這沒什么奇怪,蘇州本來就是商船聚集之地,城外其實有的是商船停泊,商船也有夜航,要不然張岱怎么寫夜航船。

  當然,夜航的終歸是少數。

  這么多商船組團夜航還是有些異常。

  “他們來了!”

  下面一個頗有些激動的聲音響起。

  楊豐立刻來了精神,也就在同時,下面一盞燈籠挑出,在外面揮動著,然后外面的那支船隊前面船上,一盞同樣的燈籠亮起,雙方就這樣隔著兩里多,用燈光完成他們的聯絡。而也就在同時,下面月光下的僧舍間,幾個身影出現,他們迅速敲響一處處房門,緊接著大批士兵的身影涌出,在僧舍前集結,他們手中的武器不是斑鳩銃,而是鄂造鳥銃。

  一個為首的緊接著跑上塔。

  而就在此時,外面的船隊前鋒進入了蘇州護城河,也就是三角炮臺周圍水面,然后悄然靠上了炮臺。

  但不知道為什么,炮臺上沒有任何反應。

  那里距離也就不到一里,楊豐的望遠鏡已經能夠看清,月光下最前面的船上,大批猴子一樣靈巧的士兵,開始爬上炮臺,炮臺里面幾個人走出,但卻沒開槍,而是帶著他們直接進去,很快越來越多的士兵登上炮臺。沒過多久,炮臺里面又出來幾個人,用同樣的燈籠揮動著,而楊豐下面的姚希孟那里,那盞燈籠再次伸出揮動。

  三角炮臺南邊,一艘艘已經能夠看清士兵身影的運兵船直沖城墻。

  下面的僧舍間,那些隱藏的士兵立刻沖向外面。

  楊豐卻在這時候,掏出了他最愛的炸彈,然后迅速點燃引信,在方孟式無語的目光中,露出一臉邪惡的笑容。

  緊接著他將炸彈全力拋向盤門。

  這枚炸彈瞬間飛出一百多米,雖然沒有能扔到盤門,但距離這個城堡也就幾十米了。

  然后在半空驟然化作爆炸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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