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
英布仰天一聲咆哮,手中大鐵戟勢如雷霆猛斬而下,只聽“喀嚓”一聲悶響,頂在最前面的楚軍校尉已經連人帶盾被劈成了兩爿,鮮血飛濺中,更有滾燙的內臟肚腸從綻裂成兩半的體腔里流淌而下,狀極磣人。
然而很快,又一個楚軍司馬頂了上來。
對于橫呈在自己腳下的袍澤尸體,那楚軍司馬卻連眼皮子都沒有斜一下,兇狠而又冷厲的目光只是死死地鎖定了對面的英布。
還是那句話,血不流干,死不休戰!
“嗷哈!”英布再次仰天咆哮,手中鐵戟猛然前撩。
剛剛頂上來的楚軍司馬夷無所懼,猛然沉肩抵盾、試圖硬架英布這雷霆萬鈞的一戟,事實上,他也只能硬頂,作為一名重甲步兵,他的職責就是像一塊堅硬的磐石杵在最前面,為身后的戟矛兵、飛矛兵以及弓箭手筑起最堅固的屏障。
下一霎那,英布的大鐵戟已經重重地斬在了楚軍司馬的大盾上。
只聽得“喀嚓”一聲巨響,楚軍司馬的大盾已經猛然碎裂開來,漫天四射的碎片中,楚軍司馬的身軀猶如沉重的沙包,往后倒飛而起,在連續撞翻了后面兩排的楚軍重甲之后,早已經咽了氣的楚軍司馬才終于勢竭墜落在地。
“哈!”英布猛然催馬,猛烈地突入了楚軍陣中。
楚軍重甲悍不畏死,蜂擁而上試圖阻擋英布,然而,這些楚軍重甲不是被英布的大戟給斬殺挑飛,就是被英布的坐騎撞翻踩死,急切間,竟無人能阻其片刻!說到底,英布也曾是僅次于項羽的絕世驍將,雖已年邁,卻余威猶存。
英布身后,兩萬淮南禁軍擺開犀利的鋒矢陣,誓死追隨。
只片刻功夫,英布便已經帶著淮南禁軍連續突破了十幾重楚軍重甲的防御,兩萬淮南禁軍猶如鋒利的羽箭,一下就深深地扎進了楚軍的龜殼陣中,而且更為嚴重的是,淮南軍的前進步伐絲毫沒有減緩的跡象。
“鶴翼陣?!”畢書的神情終于變得凝重起來。
“這便是鶴翼陣?”原本已經處于暴走邊緣的晉襄這時卻反常的冷靜了下來,當然,他并不是真的冷靜了下來,而是將狂躁的情緒關了起來,只有他的那對圓睜的環眼,里面還是有著兩團風暴旋渦正在持續醞釀。
“這還不是普通的鶴翼陣。”畢書點了點頭,又道,“跟之前的一字長蛇陣一樣,韓信也對鶴翼陣做了改進,看見那兩只鐵喙了沒有?只此一改,整個鶴翼陣的攻勢就比原來的鶴翼陣凌利許多,韓信,誠世之大兵家也。”
晉襄默然無語,鐵牛卻下意識地問道:“上將軍,現在怎么辦?”
“這個鶴翼陣已經代表了韓信最高水準的進攻手段!”說此一頓,畢書倏然抬頭,深邃的目光已經越過虛空落到了前方那具高聳的聯軍巢車上,隱隱約約間,畢書似乎看到了迎風肅立的韓信,韓信的目光似乎也正向這邊看了過來。
下一刻,畢書揚起右手又用力叉開五指,說道:“那么現在,本將軍也該向韓信展示最高水準的防御手段了!”
“最高水準的防御手段?”鐵牛喃喃低語,“就這龜殼陣?”
“這也不是普通的龜殼陣。”畢書輕輕搖頭,又道,“韓信能對鶴翼陣進行改進,本將軍也同樣可以對圓陣進行改進,別人擺圓陣,只能原地固守,而本將軍的圓陣卻有腳,它能夠像真正的烏龜那樣進退自如。”
頓了頓,畢書的聲音猛然爆發:“韓信,你留不住我!”
下一刻,畢書猛然回頭向鐵牛下達了一連串的軍令,伴隨著軍令的下達,楚軍的圓陣頃刻間起了細微的變化,四個方陣從巨大的本陣中伸出,就像烏龜的四條短腿,將聯軍鶴翼陣的左右鶴翼稍稍撐開,然后,整個圓陣開始向北緩緩倒退。
沒錯,就是倒退,因為楚軍巨龜正跟聯軍巨鶴頭頭對峙,所以只能倒退。
“咦?楚軍在移動?!”
“這個畢書,還真是讓人意外!”
聯軍的指揮巢車上,鎮定如趙炎、蒯徹,也忍不住失聲驚叫起來,因為眼前的這一幕的確是超出了他們的想象,圓陣不是個純粹的防御陣形么?可是現在,楚軍擺出的這個圓陣卻能進退自如,這個應該屬于攻守兼備了吧?
韓信也是微微蹙眉,旋即釋然道:“不過是雕中小技。”
下一霎那,韓信霍然回頭,同樣下達了一連串的軍令。
韓信的軍令迅速傳達下去,聯軍鶴翼陣的左右雙翅猛然上揚,看那架勢,竟然是想把楚軍的整個烏龜陣完全裹在懷里,然后再慢慢啄開堅殼、啄食軟肉,毫無疑問,一旦楚軍的烏龜陣被張開的鶴翅完全裹住,那么楚軍的末日也就到了。
韓信嘴角忽然間綻起了一絲冷冷的殺機:畢書,你走不掉!
“將軍你看!”鐵牛失聲驚叫起來,“聯軍兩翼在往北快速迂回!”
畢書兩眼微瞇、目光清冷,韓信,你這是想把我軍的整個烏龜陣都裹起來么?沒那么容易!畢書一陣令下,楚軍的烏龜陣遂即再次發生變化,原本只是微微抻出的那對后爪突然間向著兩翼急劇抻開,一下就遮擋住了揚起的巨鶴雙翅。
而且,無論巨鶴的雙翅怎么扇動,就是無法撼動這對龜爪。
由英布禁軍、韓闔敢戰軍組成的巨鶴鐵喙,的確可以啄開楚軍巨龜的龜頭,因為他們不僅僅是百戰精銳,且養精蓄銳了好半天,可是,組成巨鶴雙翅的只是普通更卒,而且已經跟楚軍激戰了半日,要想突破楚軍就力有不逮了。
局面稍定,畢書冷然笑道:“韓信,你還是留不住我!”
“這,這樣也行?”
“這又是什么陣法?”
聯軍的指揮巢車上,趙炎、蒯徹面面相覷。
韓信再次蹙緊濃眉,好半晌之后,韓信的濃眉才次弟舒展開來,淡然道:“也罷,既然無法速戰速決,那就跟楚軍耗下去吧。”
仗打到現在,聯軍已經完全占據了戰場的主動,聯軍每使出一分力氣進攻,楚軍就必須花上兩分力氣來防守,而且聯軍的兵力調配比楚軍更自如,轉圜的空間也更大,隨著時間的推移,局面對于楚軍而言只會越發的不利。
最多再過個把時辰,天色就會黑下來,到那時候,楚軍的劣勢就會變得更加明顯,繼續耗下去,最后崩潰的只能是楚軍。
淡淡一笑,韓信自信地道:“畢書,你還是走不掉!”
“給寡人去死!”
英布大喝一聲,長戟一記橫掃八方,頓時將七八名楚軍重甲掃翻在地。
然而,不等英布催馬上前,又一排手持大盾的楚軍重甲就已經擋在了他的馬前,望著那一排盾墻,英布忍不住咽了口唾沫,這些該死的楚國蠻子還真是頑強得超乎想象啊,他們的重甲步兵陣仿佛永無窮盡,怎么也鑿不穿!
英布已經記不清往前突進了多遠的距離,更記不清突破了多少重重甲步兵陣,可是,擋在他面前的楚軍重甲還是一重重、一道道,無窮無盡!抬頭望,視野所及盡是神情堅毅、負盾持刀的楚軍重甲,就像延綿無際的汪洋。
不知道什么時候,天上下起了細密的雨絲。
英布猛然仰起頭,近乎貪婪地嗅吸了一口濕潤的空氣,快要窒息炸開的胸膛終于稍稍舒服了一些,振作精神,英布又是一戟飛撩,將擋在面前的楚軍重甲挑起空中,然后迅速打馬向前,再次往前突進了四五步。
“噗哧。”戰馬的馬蹄似乎踩進了積水中,一聲悶響。
英布卻毫不在意,江淮原本多雨,何況眼下正值雨季,野外有積水再是正常不過。
英布身后的禁軍將士同樣沒在意,地面的積水才剛剛沒過腳踝,絕大多數淮軍將士都穿著草鞋,這么點深度的積水根本就不足以影響他們的移動。
高聳的巢車上,韓信、趙炎、蒯徹同樣沒有在意地上的積水。
韓信他們也根本不擔心會中埋伏,附近都是一望無垠的曠野,而且沒有河流,這里的地勢甚至還要高過泗水,水淹絕無可能。
聯軍已勝利在望,現在,就等楚軍崩盤了。
只等天黑,韓信就會下令總攻擊,屆時,楚軍必然崩潰!
韓信絕不相信,在黑漆漆的夜晚,畢書還能夠掌控局面。
時間悄然流逝,天空越發的低沉陰暗,距離夜幕的降臨已經只剩不到半個時辰了,兩軍激戰猶酣,咆哮著、咒罵著、廝殺著、卷裹著一路向北,地面的積水仍只到腳踝附近,并沒有一絲的加深,但是,某種變化卻正在無聲無息地發生。
某一刻,畢書突然揚起右手又狠狠握緊成拳,喝道:“號令全軍,停止后退!”
鐵牛聞言一愣,遂即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扭頭怒吼:“上將軍有令,各軍止步,死戰不退,死戰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