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畢書的流言并不只在秭陵城內流傳,遠在淮南的楚軍大營內此時也已經傳遍了關于上將軍畢書的流言,這些流言是齊軍細作用弓箭射進大營的,雖然這些信件很快就被收繳了起來,但其中的內容卻還是不可避免地流傳了開來。(_UC電子書)
這些流言之所以能夠流傳開來,是因為它有市場。
這些流言之所以有市場,是因為楚軍將士對畢書有怨言。
楚軍的獎懲制度沿襲秦軍,將士們要想加封進爵就只能依靠戰功,戰功越多,爵位晉升越快,獎勵也越豐厚,這一來,就不可避免地讓將士們變得極其好戰,秦軍兵吞六國時,好戰的因子已經融入了他們的骨髓里,現在的楚軍也是不遑多讓了。
所以,畢書長時間的避戰不出,就等同于斷了將士們的晉升之路,在這種情形之下,將士們如果心里沒有怨言,那才有鬼了。
心里有怨言,齊軍散布的謠言自然也就有了市場。
鐵牛拿著兩封齊軍細作射進來的謠言信大步走進了畢書的大帳,先沖畢書拱手一揖,然后神情凝重地說道:“上將軍,又收繳了兩封密信。”
畢書的目光并沒有從手中的孫子兵法上挪開,淡淡地道:“鐵牛,扔了吧。”
鐵牛皺了皺眉,有些擔心地道:“上將軍,您就一點都不擔心么?”
“擔心?”畢書頭也不抬地道,“這不過是謠言。沒人會相信的。”
鐵牛道:“可是現在謠言已經傳遍整個大營了,將士們都在傳呢。”
畢書道:“那是因為將士們心里有怨氣,他們是在借此向本將軍施加壓力呢,而韓信和英布也正希望本將軍主動出戰。可不能遂了他們的意。”
“那…”鐵牛有些猶豫道,“會不會引發嘩變?”
“不會。”畢書翻過一頁兵書,微微搖頭道,“如果能被幾句謠言瓦解,楚軍也就不是楚軍了,放心吧,別看將士們現在對我滿腹怨恨,可真等到大戰開始時。他們立刻就會忘記這些所有的不快,他們會像最初那樣堅決執行我的軍令。”
“喏。”鐵牛唯唯喏喏地退了出去,可眉頭卻始終未曾舒展過。
作為上將軍的親軍校尉,電子書()上將軍的人緣可不怎么好啊,因為符離之戰的緣故,虎賁將軍跟上將軍之間的關系有些僵,虞子期、子車師、西乞烈這幾位軍中重將跟上將軍之間也有些疏遠,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畢書卻渾然沒有把這些事放在心上。依然專心孜孜地翻閱孫子兵法。
最近在翻閱孫子兵法的時候,畢書隱隱約約間悟出了一個道理,淮南之戰能不能最終打敗韓信,就要看他是否能夠把領悟付諸實戰了。至于避戰不出,不過只是瓦解敵軍軍心的手段而已。畢書從來就沒有奢望過單憑避戰就能夠把對手給耗死。
當年的趙括試圖置之死地而后生,最終葬送了四十萬趙軍。可是韓信不是趙括,假如韓信的十五萬齊軍外加英布的十萬淮南軍也被逼入了斷糧的絕境,韓信搞不好就真會上演“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逆境反擊,畢書可不會給他這樣的機會。
“兵無常勢,水無常形…”畢書喃喃低語著,陷入了長時間的沉思。
“大王,這是陽謀。”趙炎一甩衣袖,向韓信豎起了兩枚手指頭,接著說道,“淮南這邊的謠言不過只是為了強化楚軍將士心中的怨恨,從而形成一種對畢書的心理壓力,迫使他改變避戰的決定,轉而與聯軍速戰速決。”
坐在下首的蒯徹說道:“這個只怕很難如愿。”
趙炎點了點頭,說道:“子通兄慧眼如炬,畢書身為大楚上將軍,對于淮南的二十多萬楚軍擁有絕對的掌控力,僅憑幾句流言就想瓦解楚軍的軍心,就想迫使畢書改變決定,的確很難,不過,若有外力介入那就不一樣了。”
“外力?”韓信若有所思道,“什么外力?”
趙炎微微一笑,說道:“譬如說,楚王的猜忌。”
“項莊會猜忌畢書?”英布不信道,“不會,肯定不會。”
蒯徹也道:“所謂謠言止于智者,楚王項莊的智慧絕不在漢王之下,其向來就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區區離間計又豈能騙得了他?”
“不然。”趙炎微笑搖頭道,“漢王有大智慧,對太尉周勃也是信任有加,然先前與我王奪爭梁地時,不也中了楚王的離間之計,將周勃的大軍召回了宛城?”
蒯徹道:“據在下所知,周勃大軍并非漢王召回,而是主動撤回。”
趙炎道:“結果都一樣,周勃之所以主動撤回,就是因為他知道漢王一定會起疑心,同樣的道理,只要秭陵城內起了謠言,項莊就不可能不起疑心,作為國君,對于統兵在外的大將又怎么可能真正做到完全信任呢?”
說到這里,趙炎忍不住掠了韓信一眼。
韓信便略略有些不自然,英布、蒯徹、薛歐等人卻霎時明悟,的確,有韓信這么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在前,作為國君,還有誰敢毫無保留地信任帳下的統兵大將?項莊固然是知人善任,畢書對他固然是忠心耿耿,可這又能說明得了什么呢?
最后,趙炎又篤定地說道:“只要項莊生出了猜忌之心,畢書就只能通過主動出戰來昭示自己的心跡了!”
通過飛鴿傳書,烏木崖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項莊軍中。
項莊草草看完密信,便信手遞給了下首的百里賢,百里賢卻仔仔細細地看了,然后微笑搖頭道:“這不過是韓信的離間之計罷了。”
項莊道:“不過得承認,這離間計很有殺傷力呀。”
“那是。”百里賢道,“若不是學劍創立了府兵制,從此天下兵權集于大王一身,大王要想真正做到毫無保留地信任學劍,還真是很難。”說此一頓,百里賢又道,“現在嘛,這離間計卻是沒有半點殺傷力了。”
的確,在實行府兵制的楚國,軍隊分為兩塊,一塊是禁軍,一塊是府兵,禁軍就不用多說了,那是絕對忠于國君的精銳,府兵平時蓄于各郡的折沖府,只有到戰時,才能憑借國君的兵符進行調動、集結,仗打完,府兵就立刻又會散歸各府。
這種情形下,統兵大將沒有自己的嫡系軍隊,拿什么造反?
當下項莊冷笑道:“寡人可不是劉邦,府兵制更非更卒制所能比,韓信想拿當初寡人對付劉邦的招數來對付寡人,那是癡心妄想,嘿嘿。”
說此一頓,項莊又回頭對屈不才道:“老屈,立即給畢書飛鴿傳書,告訴他不要有任何顧忌,就在淮南跟韓信耗下去,寡人還就不信了,以我大楚的雄厚國力,還耗不過他一個窮得快要揭不開鍋的齊國?哼哼。”
“喏!”屈不才揖了一揖,領命去了。
然而去了沒一會,屈不才又再次進了大帳,拱手稟報道:“大王,蜀西捷報!”
“哦?快呈上來!”項莊急忙從屈不才手中接過密信,匆匆看完后忍不住大喜過望,回頭對百里賢說道,“子良,子昂大破羌氐,已經完全消除了蜀西的隱患,大小金川即定,冉隴進軍巴蜀的通道也被堵死了,呵呵。”
百里賢笑道:“大王,這下咱們再無后顧之憂了。”
項莊點頭道:“沒錯,現在可以全力以赴對付劉邦老兒了。”
百里賢手中的羽扇搖著搖著忽然間停了下來,然后扭頭望著不遠處懸掛在屏風上的地圖說道:“大王,臣忽然間有個想法。”
“什么想法?”項莊隨口問道。
百里賢當下起身,走到地圖前跟項莊說了一番話。
項莊的眸子霎時亮了起來,以莫名的語氣說道:“子良,這可是一盤大棋!這盤大棋若是下好了,劉邦老兒就徹底完了!”
百里賢微微一笑,說道:“前提是上將軍那邊必須首先破局!”
“這不是什么問題。”項莊大手一揮,篤定地道:“寡人對學劍有足夠的信心,此番淮南大戰,他必定能夠打敗韓信!”
兩天后,一騎快馬猶如風馳電掣般沖進了泗水北岸的楚軍大營。
很快,鐵牛便拿著一封密信匆匆走進了畢書的中軍大帳,稟道:“上將軍,秭陵轉來的大王急詔。”
畢書趕緊放下手中的孫子兵法,跪坐起身,然后伸出雙手從鐵牛手中接過了密信,一邊又向鐵牛揮了揮手,說道:“鐵牛,你先出去吧。”
“喏!”鐵牛揖了一揖,躬身后退兩步又轉身出了大帳。
畢書用匕首小心翼翼地劃開蜂蠟,從小竹筒里取出了一個小紙卷,然后放到案上輕輕攤開,仔細地看完密信,畢書嘴角便綻直了一絲淡淡的微笑,韓信試圖以離間計迫使他主動出戰,卻是白費心思了,不過…這倒是個值得利用的機會。
當下畢書長身而起,站到地圖前長久地沉思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