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繚點了點頭,又道:“上將軍,其實有句話老朽很早就想跟您說了,只是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不過今天,老朽卻是非說不可了。”
項莊默然,他隱隱已經猜到尉繚想說什么了。
果不其然,尉繚徑直說道:“上將軍,把秦王玉璽送給韓信吧。”
百里賢聞言頓時臉色微變,把秦王玉璽送給韓信?!百里賢本能地想要反對,不過話到嘴邊又被他硬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
仔細想想,尉繚的話似乎不無道理。
項莊還是沉默,心里卻難免有些不舍。
尉繚嘆息一聲,耐心地勸道:“上將軍,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呀!”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尉繚已經把話說得很直白了,在沒有足夠的實力前,占有秦王玉璽只會給項莊帶來災禍。
項莊默默點頭,尉繚的話無疑是很有道理的。
歷史上,三國名將孫堅不就是因為私藏玉璽,結果遭到劉表伏擊、兵敗身死?袁術不就是因為得到了玉璽,才萌生了稱帝的念頭,最終慘遭群雄圍攻?
那么,真的把秦王玉璽獻給韓信?項莊還真有些舍不得,這可是至寶啊!
不過,把秦王玉璽送給韓信的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這無疑是一招妙棋!
韓信得到了秦王玉璽,則他跟劉邦之間的關系立刻就會變得非常微妙,劉邦雖然是名義上的諸王之首,可漢國無論是國力還是兵力,都無法跟齊國相提并論,一旦韓信擁有了秦王玉璽,他就再不可能奉漢王詔令了。
沒錯,韓信是個講信義的人,對劉邦也的確是感恩戴德。
可是,人性是非常之復雜的,韓信的內心世界究竟如何,誰也猜不準、摸不透,但仔細分析,還是有跡可尋的。
在沒有發跡之前,韓信可以忍受胯下之辱,在擊滅齊國后,又果斷上表給劉表請封假齊王,這說明韓信不但是個能屈能伸的大丈夫,也是個有野心的人,同時又有點小驕傲,可能還有一點點缺心眼,不太懂得權謀機變之術。
后來,楚漢爭雄、相持不下時,武涉游說韓信叛漢自立,卻遭到了韓信拒絕,范陽辯士蒯徹也勸韓信自立,韓信同樣不為所動,還說出了當年劉邦“解衣衣我、推食食我”這一番感人肺腑的話,由此可見,韓信又是個重情重義之人。
像韓信這樣一個復雜的人,他又是齊國的國王,軍隊比劉邦多,人口比劉邦多,國力比劉邦強,打仗更是天下無敵,一旦他得到秦王玉璽,再獻給劉邦的可能性幾乎為零,這個可以從當初他滅齊之后上表請封假齊王反推得出結論。
當初滅齊之后,韓信首先想的不是把齊國交給漢王劉邦,而是上表請封假齊王,那么現在,韓信在得到秦王玉璽之后,首先想到的也絕對不是把玉璽獻給劉邦,而是將玉璽據為己有,因為秦王玉璽能給韓信帶來更高的榮耀——帝位!
因為前面分析過,韓信骨子里也是個有野心的人。
當然,韓信也很重情義,因此只要劉邦不做出太過份的事,韓信絕對不會主動跟劉邦交惡,在劉邦有生之年,韓信也不太可能登基稱帝,但在劉邦死后,在韓信心理、道德上的這道枷鎖卸下之后,他多半就要稱帝!
正因為韓信重情義,在項莊獻上秦王玉璽后,他就再不會為難楚軍。
因為古人極重名分,像秦王玉璽這樣的寶物,其份量絕然不比一個國家來得輕,韓信從項莊手里得了這樣的天大好處,如果還要繼續為難楚軍,別說他自己過不了心理關,就是整個天下的世族豪強也要唾罵他了。
更重要的是,項莊獻出玉璽之后,齊楚之間的關系將極大緩和,三五年后,既便劉邦再起大軍討伐大楚,韓信也多半不會再來湊這個熱鬧了。
咬了咬牙,項莊回頭吩咐晉襄道:“去把武涉先生找來。”
當天晚上,武涉就乘坐一條小船趁著夜色的掩護悄然渡過了河水,武涉隨身還帶著個小包袱,里面裝的就是天下各路英雄夢寐以求的秦王玉璽!當然,武涉并不是一個人,還有呼延正德隨行“保護”,秦王玉璽天下至寶,項莊不能不慎重。
至于為何只派呼延正德,而不派別人,原因很簡單,因為呼延正德是匈奴人,對秦王玉璽的價值還缺乏足夠的認知,不容易受誘惑,如果派別人去,既便是桓楚、季布這樣的楚軍宿將,面對至寶,也難保不起異心。
三天之后,韓信的五萬大軍便到了東阿縣,至于曹參所率的兩萬前鋒大軍,更是早就過了東阿,距離白馬已經不足百里了。
進至東阿,齊軍并沒有進城,而是在城外扎下了大營。
雖說這次出征,齊王是應梁王之邀,但梁國可沒有向齊軍提供軍糧的義務。
說起來,梁國各郡、各縣現在都難,除了少數豪族富紳,絕大部份平民百姓都只能依靠剝樹皮、挖野菜來充饑。
看到梁國百姓這么艱難,韓信沒來由地想起了早年自己落魄時的情景,當下動了惻隱之心,吩咐婁敬道:“亞相,你這便修書一封,譴快馬送回臨淄,除了原定借給梁國的五千斛麥種,再額外追加五千斛,盡快解來東郡。”
“喏!”婁敬恭應道,“臣這便回去修書…”
話音方落,親軍校尉程黑忽然大步進帳,供手作揖道:“大王,轅門外有個自稱盱眙武涉的家伙,想要見您。”
“武涉?他不是項莊帳下辯士么?”婁敬當下也不急著走了。
當初楚軍山窮水盡,武涉憑著三寸不爛之舌,說動彭越、呂澤在敖倉一通混戰,結果給了項莊機會,連下洛陽、函谷、咸陽,險些動搖了劉邦的關中根基,從此天下揚名,現在武涉的大名,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又是這個家伙。”韓信搖了搖頭,道,“請他進來。”
“喏!”程黑揖了一揖,領命去了,稍頃,便領著兩人進了大帳。
前面那人一襲青衣,韓信隱隱還有些印象,顯然就是武涉,跟在武涉身后的那人卻讓韓信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好一條昂藏漢子,身高近丈,大冬天的卻只穿了襲獸皮袍,兩條胳膊裸露在外,肌肉儼然,竟然比尋常漢子的大腿還粗!
韓信再回頭看程黑,程黑身高九尺,腰粗十圍,在齊國也算是萬里挑一的壯漢了,可跟眼前這大漢相比,還是略有不如。
程黑顯然也意識到眼前這漢子不是個易與之輩,盡管他和武涉的兵器在進帳之前就被搜繳了,不過為防萬一,程黑還是按劍護在了韓信面前。
武涉沒有理會程黑這點小算計,按照使者禮儀向韓信大禮參拜道:“大楚上將軍帳下幕僚武涉,參見齊王。”
韓信回禮道:“武涉先生,別來無恙乎?”
“托大王的福。”武涉微微一笑,順勢起身。
當下韓信又把婁敬介紹到了武涉,武涉也向韓信、婁敬介紹了呼延正德,聽說呼延正德是來自匈奴的胡人,韓信不禁暗暗納罕,心忖項莊這家伙還真有能耐,竟然連匈奴人都能招攬到麾下,這一點,可是比他的堂兄項羽強多了。
分賓主落座,韓信道:“先生此來,不知有何貴干?”
武涉也不多說廢話,回頭向呼延正德一伸手,呼延正德便將背上背的包袱解下,交給了武涉,武涉又將包袱放在案上,然后解開了包袱皮,在黑色麻布包袱皮下,竟然又是個白色麻布包袱,解開白色麻布包袱,里面竟然又是個黃綾包袱!
韓信、婁敬微微有些納罕,這是什么寶貝,要裹三層包袱皮?
疑惑之間,武涉已經解開了黃綾包袱,霎那間,一顆美奐美侖的玉璽便毫無保留地呈現在了韓信跟婁敬的眼皮底下,婁敬學識淵博,一看之下頓時像被馬蜂蜇了一下,猛可里彈身而起,顫聲道:“這這這,這是…秦王玉璽?”
“什么?!”韓信一聽之下也是臉色大變,“秦王玉璽?!”
武涉心中一聲嘆息,反正他是怎么也想不通,好端端的,上將軍又為什么要把秦王玉璽送給韓信?想當初,先王可是費了不少心思才從劉邦手里把這顆玉璽給奪了過來,現在,卻要白白送給韓信,憑什么?!
再說了,秦王玉璽歸了韓信,豈不意味著韓信就是天命所歸的皇帝?
那么將來,上將軍即楚王位后,豈不是要向韓信稱臣?這又怎么行?
不過,上將軍令諭如此,武涉也是無可奈何,當下強打精神雙手捧起秦王玉璽,又高舉過頂面向韓信道:“奉大楚上將軍令,向齊王獻上秦王玉璽!”
韓信幾乎是有些急切地上前來,雙手接過了玉璽。
不等韓信把秦王玉璽放到案上,婁敬早已經湊了上來,仔細觀摩了玉璽正面所刻的八個蟲鳥小篆,婁敬向韓信用力地點了點頭,韓信白皙的臉上頓時涌起了一抹潮紅,韓信不能不激動,秦王玉璽,這可是天下諸侯夢寐以求的秦王玉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