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經、五刑》有云:五刑之屬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僅憑李雄的兒子們不為老父收葬這一點,就足以治成不孝之罪,依《晉律》中準五服以治罪的原則,即按照血緣關系親疏不同,服喪的服制區別,把親屬分為五等,由親至疏依次為斬衰、齊衰、大功、小功、緦麻。李雄的兒子們作為斬衰,可以判處徒三年。
而瓜分庶母的行為可以看作違律嫁娶,即諸居父母喪而嫁娶者,徒三年,妾減三等,各離之,知而共為婚姻者,各減五等!也就是不但要加三年徒刑,還要強行判處離婚,另外計算上庶母的特殊身份,以子淫母稱之為蒸,也是重罪,加起來至少是十年以上的有期徒刑,當時監獄里的條件極其惡劣,又沒有人權這一說法,十年后,李雄的兒子們能不能活著走出來,還是個未知數。
云峰覺得,這都是自已縱容的結果,如果一開始就對李雄的淫亂行為施以制裁,也不至于發展到如此極端的地步,這使他心里產生了一種怪怪的感覺,仿佛是自已故意為之,因為隨著李雄的兒子們都被抓去做牢,那諾大的財產勢必要被一群女人瓜分,其中也包括李若萱。
云峰暗暗搖了搖頭:‘自古以來,末代君王哪個不是暴斃慘死?或是死的不時不白?李雄能死在女人的肚皮上,就從這一點,也算是幸運了。’
其實,云峰不知道的是,李雄之死。與他有著脫不開的關系。正是與任皇后的離婚。才使得李雄心生絕望,也更加的恐懼,生怕云峰會一步步的持續下手,因此著了魔般的縱身于情欲的海洋,既便是死,也要牡丹花下死,最終落得個精盡而亡的結局。
只是,除了李雄之外。不會再有人知道真相了。
云峰看向了李若萱,正要安慰幾句諸如節哀順便、人死不能復生之類的廢話,卻見又一名女羅剎匆匆而來。
女羅剎很快奔到近前,施禮道:“稟大王,謝小將軍回來了,正在營寨等候!”
“哦?”云峰連忙吩咐道:“晚膳你們先吃,不要等為夫了。”說著,就要匆匆而去。
“斷山,等一下,謝世伯的靈柩應該扶了回來。為師也去看看,謝世伯究竟死于何因。”荀灌娘跟著喚道。
“還有文君!”庾文君的嚷嚷聲剛剛脫口。荀灌娘就喝止道:“你去干嘛?你又幫不上忙,說不定還克制不住自已,做出些什么出格的舉動!你留在這兒,呆會兒再見謝尚也不為遲。”
“哦!”庾文君想想也是,畢竟是死亡近兩個月的尸體了,還是在炎熱的天氣里,會腐爛到什么程度的確不好說,她生怕自已會控制不住惡心嘔吐。
“老師,那咱們快點!”云峰拉著荀灌娘,雙雙向著營帳趕去。
謝鯤停樞的靈帳位于營寨的一個角落,當云峰與荀灌娘走入時,謝尚和袁女正正一身素服等候在旁,眉眼間帶著揮之不去的悲哀,帳中心則停放著一口黑漆大棺槨。
依《禮記、檀弓上》規定:天子之棺四重,鄭玄另有注曰:諸公三重,諸侯兩重,大夫一重,士不重。
謝鯤身前為秩兩千石的郡太守,可歸入大夫一級,因此他的棺材應稱為之槨,里面還有一層貼身小棺,稱之為櫬。
一見二人進來,謝尚拉著袁女正施禮道:“尚與女正見過秦王與灌娘姊姊。”
云峰點了點頭,也不客套:“孤廢話不多說,只問你一句,是否愿意開棺驗查世伯的死因?”
謝尚毫不遲疑道:“有勞秦王了。”
云峰剛要上前,荀灌娘卻略一遲疑,向袁女正吩咐道:“女正,文君她們都在湖邊,你先過去吧,咱們探看完了就來。”
“嗯!”袁女正看了看謝尚,見他遞給了自已一個去吧的眼神,便向外走去。
由于謝尚本就存在開棺驗尸的心思,因此并沒有把棺槨釘死,在云峰掀開了棺蓋之后,露出了里面的稍小的櫬棺,他在心里默念了聲對不起,便再次一掀!
櫬棺里鋪滿了生石灰與草木灰,并沒有散發出能把人熏暈的尸臭氣味,看來謝尚打理的還是挺細心的。
謝鯤的全身,包括臉面都被衾緊緊包裹住,身上蓋著一層錦被,頭上帶著壽帽,但是仔細看去,面部位置有暗紅色的血跡,這說明尸體已經高度腐敗并出現了自溶現象,由于腐敗氣體大量進入血管內,口鼻腔可能會流出泡沫樣血水,即便天天更換尸衾,也是沒法清除干凈,而通過帽沿可以看到,頭發已全部脫落干凈。
云峰看了眼荀灌娘,見她并未現出不適之色,便向謝尚道:“得罪了!”說著,解去了包裹住謝鯤全身的尸衾!
頓時,一幅極端恐怖的面孔出現在眼前!這張面孔,已經有了溶化的跡象,在一層半透明液體下方,是一道道暗褐色間雜著深綠色的網狀條紋,這種網狀條紋是由于腐敗氣體的壓迫。使得血液沿著血管流動所造成,稱為腐敗血管網。
尋常人見了,包保會不寒而粟,惡心嘔吐,但云峰面不改色,繼續看去,在那腐敗血管網的下方,是一張腫脹的顏面,它眼球突出,嘴唇變厚外翻,舌尖外伸,整張臉龐連帶脖子,都布滿了褐黑色、局部綠色的,中間部分顏色較深、邊緣界線不明顯的腐敗尸斑,根本就辯認不出生前的相貌!
這叫做腐敗巨人觀,是由于全身軟組織充滿腐敗氣體造成的,其不僅止于顏面的變化,如果解開壽服,可以看到腹部膨隆、腹壁緊張、下身腫大如球、整個尸體膨大腫脹成為了巨人!
腐敗巨人觀受環境溫度影響,陸地上的尸體,夏季兩到三天,春秋季三到五天,而冬季,則需要十到十五日,女尸,如果出現了腐敗巨人觀,那么,子宮連同那根腔道都會被腐敗氣體擠壓而出,再假如是懷孕女尸,胎兒也會因受壓而娩出,稱為死后分娩或棺內分娩,端的令人毛骨聳然!
由此可以看出,謝鯤死后,尸體并未作任何防腐處理,就直接擱置在了盛夏的高溫當中,否則也不會變為這般慘相,縱使謝尚趕到后采取了補救措施,但為時已晚,腐敗已是不可逆轉了。
而謝尚再一次見著自已父親的面容,亦是控制不住的淚流滿面,荀灌娘則是目中現出了不忍之色,謝鯤生前風流倜儻,誰能料到,死后竟會成為如此駭人的模樣?
這讓云峰想起了吳普真人,吳普真人的肉身直接暴露在空氣中,經七天法會,依然面帶微笑、肌膚緊致有彈性,與在生沒有兩樣,這也是令他、包括劉琨在內的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云峰前世也曾見過由于不知明原因而沒有腐爛的尸體,有一些更是近兩三年的“新鮮”尸體,只不過,這些尸體也僅只于不腐爛而已,全都是膚色干癟黑黃,顯然脫去水分變成了一具干尸,給吳普真人倒提鞋都配不上。
云峰經過接連數天的冥思苦想,勉強得出結論,這是由于吳普真人在涅槃的那一瞬間,肉身進入了一種奇異的休眠狀態,而能量來源則是肉身中殘余的能量,只有能量消耗殆盡,肉身才會出現脫水癥狀,逐步變為一具干尸,另有一點,吳普真人百垢不生,體內的細菌也遠遠少于常人,這也延緩了腐敗的發生。
當然,最好的方法是取一小塊切片,運用各種科學儀器來研究細胞的活性,但如今,只能放心里想想而已,現實中可以做到的,則是數年后,打開封存地窖,把吳普真人的仙褪做個前后對比,而這只能等到云峰的第三次下都了。
暗暗搖了搖頭,云峰把目光重新轉回到謝鯤身上,由于杵作說是手臂被毒蟲咬傷,因此不用解開謝鯤的壽服。
雖說他不忌諱謝鯤那令人頭皮發麻的尸體,但這種東西,還是少看為好。
云峰拿起謝鯤的那條被蟲咬的手臂擱在棺櫬邊上,把衣袖一層層的向上摞起。
皇帝駕崩,要身著十五件套壽服才能入斂,即九領腰加披風,宗室貴族是十三件套,大夫是十一件套,士人為九件套,布衣是七件套,謝輥身著的是十一件套壽服。
既便是個活人,身穿十一件衣服,替他一層層的把袖子摞起來也不容易,更何況是一具死亡已有兩個月的高度腐敗尸體?稍有不慎,會把胳膊折斷,或是皮肉掉下來,又或是損壞壽服,所以這是個高難度的純技術活。
云峰憑著打破虛空的頂級功夫,摞這十一條袖子足足花費了半個時辰,盡管早已閉住呼吸,但打破虛空與丹勁在閉氣時間上沒有區別,都是半刻左右,所以被迫中途換了幾次氣。
每一次換氣,都有一股惡臭撲鼻而來,令他一陣陣的頭暈腦脹,同時心里也是暗暗后悔,怎么就忘了帶口罩呢!可這個時候,顯然不方便讓人取來了,他必須要考慮謝尚的感受,只能強行忍著。
謝輥的手臂,腫脹粗大有如尋常人的小腿,腐爛尸斑遍布其上,云峰小心翼翼的托著,仔細尋找杵作所說的兩個小孔。
在謝尚眼里,云峰眉心微皺,絲毫不現嫌惡之色,這令他心里升起了一縷感激。
身為謝鯤的親子,為亡父清潔尸身、穿上壽服,那是人子應盡的義務,然而,云峰與謝鯤全無關系,又不是專業杵作,卻托那條任何人都避之不及的恐怖手臂,謝尚的識海里,驀然浮現出六個大字:士為知已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