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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二章 不給謚號

  祖逖臨終前爆發出的生命潛能大的驚人,那雙手像個鐵箍子又硬又緊,漸漸地,祖約竟有種把持不住的感覺,他能清晰看到,自已的手腕正被一分一分的向兩邊掰開,眼見就要移開了祖逖嘴唇!情急之下,祖約惡向膽邊生,急速收回一只手,猛的掐上了祖逖的咽喉!

  “唔!”祖逖不由得身子一挺,再次悶哼一聲!他想拉開掐著自已咽喉的那只手腕,然而,空氣的驟然隔絕使他燃燒生命最后一絲潛能爆出的力量失去后援,全身的力氣有如潮水般快速退去,胳膊僅抬到一半便軟軟垂了下來。

  據說人在臨死前,會對自已的一生做一次全景式回顧,此時祖逖的記憶深處就有一幕幕的畫面在急速閃動,由幼時懵懂開始,許多早已模糊不清或根本就記不起來的往事,竟如剛剛發生般的歷歷在目。

  殘存不多的神志告訴他,自已的生命即將走到了盡頭。驀然間,畫面翻動到了渡江北伐的那一刻,面對著滔滔江水立下的誓言反復轟鳴回響:“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復濟者,有如大江!”與此同時,一張張叫得上姓名或是叫出不姓名的面孔在眼前依次浮出,這是一支伴著自已一路走來,抗擊羯胡已有數載的精銳之師。然而,他們的下場可以預見,必將被系師利用謀反作亂而背負上逆賊之名牢牢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可是自已真的盡力了,再沒了任何能力來拯救他們。

  不由行,一股錐心劇痛噴涌而出,祖逖雖仍是直直瞪著他那喪心病狂的弟弟,可眼中的凜人厲芒已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則是濃濃的悔恨與不甘,兩滴渾濁的淚珠亦是情不自禁的沿著臉頰緩緩滑落下來,這位一生都沒流過淚的花甲老人,為跟隨他的部眾們。也為自已的錯誤決定,還為自已的壯志未酬,在臨終前流下了此生的第一滴淚。也是最后一次!

  這一幕,祖約卻毫不知覺,他已狀如瘋魔,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死死掐住祖逖的咽喉!他的手腕青筋虬結。一雙眼睛血翳通紅,喉頭嗬嗬低聲嘶吼,全身都在劇烈顫抖,腦海里只是回蕩著一個聲音:“絕不能讓兄長開口,否則這輩子就完了!”

  時間或許很短暫。祖約卻覺得非常漫長,每一息都漫長的令人難以忍受,他根本不敢去看祖逖,目光低垂盯著自已的手。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是用力過度,祖約覺得手腕有些酸麻,下意識的稍稍松開,卻猛然間想起。不能讓兄長開口!立刻手指再度運勁掐上。又后怕般的偷偷瞥了眼祖逖,正見祖逖已不再動彈,只是一雙眼睛仍瞪著自已,臉頰掛著兩行淚水的痕跡!

  頓時,祖約渾身氣力泄了開去,撲通一聲。跌坐在了地上,他不由自主的收回手掌反復端詳:‘自已竟然掐死了兄長。怎么可能?不!他是病死的,不是自已掐死的!’

  ‘祖約。就是你!你的兄長分明就死在你的手上,你是個軾兄的逆賊!’

  兩種聲音交纏不休,你爭我奪,祖約的雙手緊緊捂住耳朵,連連晃著頭,仿佛隨時會炸開一般,他的面孔亦變得忽陰忽睛,獰猙恐怖。突的,第三個聲音又冒了出來:“祖約,你兄長已命不長久,你不過是早點送他上路罷了,他的死與你無干!他是死于系師的陰謀,將來你殺了系師替他報仇便是!如今你已是豫州刺史,應速招眾將前來拜謁兄長遺體,然后向朝庭上表請封,切莫耽擱,遲則生變!”

  ‘對呀,兄長不是我殺的!他是被系師害死的!’祖約一瞬間豁然開朗,心里放下了塊大石頭,整個人竟輕松下來,他連忙爬起,臉龐迅速布了一層悲傷,又探下身子,替祖逖把眼瞼抹平,使他的表情盡量詳和些,左看右看,再無破綻,當即大聲哭喊道:“來人啊,快來人,鎮西將軍歸天了.....”

  祖逖的死訊很快傳了出去,豫州百姓若喪考妣,慟哭不止,對于他們來說,祖逖是天,也是父母!而軍中遵祖逖遺命,奉祖約為主,祖約如愿以償的坐上了豫州刺史的寶座。

  距離祖逖之死已是第五天了,這些天來,云峰一大家子始終住在荀崧府上,令這位老人仿佛年輕了好幾歲,全身都充滿了活力。云峰也非常享受這種氣氛,唯一的遺憾則是荒淫的日子到頭了,沒辦法,那幾個女人的叫聲一個比一個大,總要顧忌人家的感受吧?而宋袆似乎也墮落了,非常迷戀于諸葛菲主仆三人的那張大榻,總是賴著不肯起,還得張靈蕓過去把她拖起來才肯練功。

  這一天正午,云峰與一眾女子們正在花園里享受著難得的陽光,荀崧卻步履匆匆走了進來。

  荀灌娘不禁問道:“阿翁,您今日去尚書臺怎那么久?平日不都是繞一圈就回來了嗎?莫非是....朝庭打算向王敦下檄文了?”

  荀崧搖搖頭道:“不是此事,預定討逆各軍尚未準備周全,尤其陶侃僻處南越,依行程計算,目前最多只行至湘廣交界處,攻打武昌還得有一段日子。而是朝庭接到祖約的訃告,說鎮西將軍祖逖于五日前爆病身亡,請朝庭追贈謚號,并請自領豫州刺史,加軍號。”

  “什么?”荀灌娘情不自禁的反問一聲,她簡直沒法相信自已的耳朵,如果說祖逖兵敗死于石勒之手,那倒是正常的很,唯獨病故令人不可思議!

  云峰也詫異的看向了荀崧,他與祖逖雖素未謀面,卻敬佩祖逖的為人,中流擊楫是每個中國人都知道的典故,被許多人引為座右銘。在整個朝庭中,只有祖逖是堅定的北伐派,可惜的是,由于出身流民帥,北伐又不符合朝庭的利益,而且性格剛直不擅于人情事故,因此為朝庭猜忌。

  荀灌娘強壓下震驚,又問道:“訃告可曾言明病因?”

  荀崧眉頭一皺,遲疑道:“說是....正月八日突受傷寒侵染,發病迅疾,經郎中搶救無效,于正月十五暴斃。”

  荀灌娘的面色變得難看起來,冷哼道:“師兄之死必有蹊蹺,師兄雖操于軍務疏于練功,卻也堪堪達到化勁,怎可能病死?死于傷寒更是不可能!莫非是王敦暗中下的毒手?定是如此!師兄遺體呢?何時運抵京城?小女必請師尊親自出手探察!”

  王敦這頂黑鍋背的非常徹底,祖逖自已懷疑,荀灌娘這么認為,就連云峰都是同樣想法。沒辦法,祖逖掌握的兵力不計云峰在內,在朝庭中排名第二,又素與王敦不和,是個極大的威脅,有此猜測,確是合乎情理。然而,合乎情理不一定就符合事實,誰又能料到祖約會被系師脅迫?祖逖會被他的親弟下了毒手呢?

  荀崧捋了捋須,勸道:“灌娘,你這話雖是在理,朝庭中亦有類似猜測,不過,祖約在訃告上說,應當地百姓的強烈要求,擬將祖逖就地安葬,既然如此,還是順應民心莫要驚擾到祖逖為好。退一步說,即便吳普真人查出死因,一時也奈何不得王敦,最多再有一個月,朝庭將下檄文討伐于他,屆時再為祖逖報仇也不為遲,灌娘,為父勸你還是忍耐些時日好為。”

  荀灌娘鳳目中厲芒連閃,好半晌,才恨恨道:“也罷,就讓那老賊再活上些時日!”接著又話音一轉:“阿翁。朝庭是如何處理的師兄后事?”

  荀崧現出了一絲無奈,兩手一攤道:“尚書臺以朝庭名義擬詔,追贈祖逖為車騎將軍。”

  荀灌娘倒是聽出了話外音,一連串的疑問脫口而出:“僅追贈車騎將軍?謚號呢?師兄盡復淮北之地,論起功績,朝中無人能比,他們是忘了還是故意不謚?莫非輕視至此?連謚號都懶的給出?”

  荀崧訕訕道:“朝庭確是過份了些,太真、元規以及吳姓士族一來以祖逖不是列候為由,二來認為祖逖與羯胡作戰次數不多,更多的是收攏淮北的流民勢力,又與朝庭較少往來,總之是懷疑另有居心,有擁兵自重之嫌,追贈車騎將軍也是為父與汴尚書、尚書令等據理力爭而來的結果,否則,哎算了,不說了,也只能如此了。”邊說著,荀崧一邊搖著頭,顯得頗為不滿。

  “砰!”猛然間一陣巨響傳來,荀灌娘怒道:“簡直是污蔑!師兄何等樣人他們怎會不清楚?師兄若是知曉,在天之靈恐也不得安生!不是列候難道不能追封嗎?說到底,還是瞧不起師兄門第較低,南歸比他們晚一步罷了,同門師兄弟竟能輕慢至此,實是令人齒冷!”

  眾人紛紛轉頭,只見荀灌娘的含恨一擊把一棵小樹生生的打成了兩截!

  謚號對死者非常重要,是根據此人生前事跡與品德修養,給予一個寓含善意評價,帶有評判性質的稱號,分美謚、惡謚、平謚三種。

  如今,朝庭竟連謚都不謚,可以看作極度輕視祖逖,也是對淮北軍民的極度不尊重。要知道,祖逖并不是一個人,他的身后站著數十萬淮北百姓!難怪荀灌娘會憤怒的無以復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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