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雪雖說站不住腳,但由于空氣不易導熱,屋頂與樹梢卻漸漸地白了起來,尤其是湖畔的垂柳于黃綠相間中點綴著一團團的白色,令人不忍把目光稍作移開。
顧和已經在屋檐下站了好久,眉心緊皺,凝望著漫天飛雪,猛的心頭一絲靈感閃現,頓時,搖頭晃腦的放聲長吟:“鹽飛亂蝶舞,花落飄粉奩。奩粉飄落花,舞蝶亂飛鹽!”
“好!顧郎端的好才情!此回文詩維妙維肖,充分勾勒出了大雪紛飛時的美景,且順讀逆讀兩相宜,實妙不可言!依妾看呀,那涼州牧所吟的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詞句粗鄙,語境俗白,阿諛奉承之意一攬無余,如何能與顧郎您的《詠雪》相比?偏生還那么多人叫好,真是沒見過妙文!若是顧郎您的《詠雪》傳了開去,保管令他羞愧的此生再不敢吟!”顧和的續弦陸氏開口贊道。
東晉前期的詩文多揉和以老莊意境,講究空靈,講究玄機,還得詞藻華麗,直到南齊謝眺才初步扭轉了這一文風,云峰乍入建康所吟即剽竊于謝眺。在部分人眼里,云峰剽竊來的詩詞的確上不了臺面。陸氏倒也不是故意在貶低他,而是真心覺得不咋的!反過來,云峰也覺得這一時代的詩文空洞無物,多屬無病呻吟類,哪里能比得上唐宋大家的千古名作?至于回文詩,更是不屑,整個一文字游戲!總之。是相互看不順眼。
而陸氏今年二十有余。容貌秀麗,是陸玩長女,即陸曄侄女,同時也是被云峰逼迫寫下欠條的陸納從姊。按理說,顧陸二姓百年世交,顧和是她的叔伯輩,有亂了禮法的嫌疑。
不過,當時的高門之間盛行異輩婚、近親婚、早婚與世婚,只要門第相當就行,而且這個門第也有講究。吳姓不與僑姓通婚,他們看不起僑姓,皇室也只與僑姓通婚。比如王導曾向陸玩請婚,陸玩回道:“培塿無松柏。薰蕕不同器!堯桀不共國而治,以其類異也!”其發自內心的鄙視由此可見一斑。
顧和深有同感,捋須呵呵直笑:“無須流傳開去,再過上月余,為夫可打保票,此人永無機會開口吟詩!”
陸氏疑惑道:“顧郎何出此言?”話音才落下余音還未散去,一個驚慌失措的聲音遠遠傳了過來:“郎主,郎主,大事不妙,大郎君出事了!”
顧和心臟猛的一揪。一下了提到了嗓子眼,連忙向來聲處張望,只見一道身影疾速奔來,仔細一辯認,這人是打理顧淳生活起居的管事。
原來,管事自打離開店鋪,心里始終惴惴不安,畢竟五千多金已是一筆驚天巨款了,顧淳的身份牌能不能取出這么多錢?他不清楚,可是只要一取。必將全府皆曉,遲早會傳入顧和處,到那個時候,只怕情況更遭,還不如及時坦白。或許能有一線生機。
管事氣喘吁吁的跑到近前,撲通一聲跪下。急道:“郎郎主,大郎君他他”
顧和心急如焚,甩起來就是一腳飛踹而去!“嘭!”的一聲,管事給踢的翻了好幾個跟頭才止住身形。
顧和怒道:“快說,究竟出了何事?”
管事不敢呼痛,連忙爬起來端正跪姿,結結巴巴的把事情經過說了出來。
顧和頓覺一陣肉痛,前一陣子剛輸給袁耽一千金,雖然表面一幅若無其事的樣子,可心里還是很疼的,那得鑄造多少鐵錢又或是收獲多少糧食才能抵得上千斤黃金?
如今倒好,前面的傷口還未愈合,后面又被捅了一刀,而且還是捅上了要害!足足五千一百六十二斤黃金!可以說,他顧氏的元氣差不多去了一半。
顧和須發皆顫,面色潮紅,連連破口大罵:“孽子!這個不爭氣的東西,老夫怎么生了這個蠢蛋?他娘的,氣死老夫了”
好容易作出一首回文詩的好心情給徹底破壞掉了,顧和在漫天飛雪中放聲咆哮!陸氏與管事均是不敢言語。陸氏還好些,身披華貴而溫暖的銀狐裘,縮在屋角。管事最慘,跪在冰冷而又潮濕的地上,因奔跑而來的滿身大汗,被寒風一吹,全給倒逼了回去,一陣陣的寒氣直往骨子里竄,有如墜入了冰雪地獄一般。
顧和瀉泄了一陣子,恢復了些許平靜,陸氏趁機問道:“顧郎,你待如何處理?”
“哼!”顧和冷哼道:“由他去,為夫一個子兒都不給!這個敗家子,死了才好!”
陸氏眉頭一皺,勸道:“怎么說大郎君也是咱顧家嫡子,大郎君在外的一言一行皆能代表顧氏,顧郎若是不管不顧,外人會怎么想?是說咱們顧氏不講信義,又或是冷血無情?顧氏百年清譽豈非毀于一旦?況且大郎君已與紀氏女郎訂了親,紀氏會否由此心生怨言?”
顧和重重嘆道:“再有月余便是那涼州牧的死期,這敗家子怎么就不能省點心?凈給為夫惹來麻煩。”
陸氏心中不解,問道:“顧郎,究竟怎么回事?為何有此一說?”
顧和冷笑連連,把四姓聯兵討伐云峰的事情以及朝庭與王敦坐視的立場一古腦兒的全兜了出來。
陸氏沉吟片刻,繼續問道:“涼州牧是荀灌女婿,此舉是否草率了些?會否若來華仙門干涉?”
顧和搖搖頭道:“華仙門兵力皆被牽制于周邊,如何敢妄動?唯一有可能發兵來援的只有廣州陶侃,可他山高水遠,非數月不能抵達,況且華仙門是否就愿意為涼州牧出兵?話再說回來,即使華仙門出兵,我吳地大族又何懼之有?”
陸氏點點頭道:“照顧郎這么說,應是勝卷在握,既如此,更是應該給付,屆時涼州牧兵敗身亡,再取回來便是。他若敢偷偷運送走,可差遣人馬于半路劫道,顧郎以為如何?”
顧和不禁眼前一亮,贊道:“不錯,確是這個道理,且先讓他得意一陣子!”接著,面色一沉,喝道:“你們這幾個廢物,平日盡攢輟著大郎君吃喝玩樂,真碰上急事,卻不能代主出頭,老夫養你們何用?來人!”
“請郎主吩咐!”兩名府衛上前施禮。
“凡是今日跟在大郎君身邊的,全部浸豬籠扔江里!”
管事一聽,頓時魂飛魄散,連聲哭叫道:“郎主,饒命啊,求您饒了奴吧!再給奴一次機會啊!”
府衛卻不會理睬他,一人一條膀子,拖了轉身就走。哭喊聲越行越遠,漸漸地,與呼嘯風聲融為了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