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到1960年后,林三七總是在思索中西醫之間的差別。
哪怕他頂著一個中醫世家子弟的名號,骨子里卻是地地道道的西醫,5年西醫本科,研究生在讀,學的都是西醫的理論和知識,思維已經無法改變。
“西轉中”在各大醫院雖然很流行,但真要學好哪有這么容易?大多是沖著證書死記硬背去的。
所以很多時候看待中醫時,林三七都不自覺地代入了西醫的視角,這就讓他變得很矛盾。
比如這個“水飛法”,又是研磨、又是攪拌、又是沉淀干燥、又是研散研細的。
在100多道工序里面,光是這一個小小的工序,就需要一個工人花費整整7天的時間才能完成。
效率之低,程序之復雜,簡直令人發指。
如果大規模生產的話,光是這個人工費用就會讓人絕望,一個是你很難招到這么多手藝人,水飛法絕對是個技術活,一般人干不了。
就算你招到技術工人了,大規模生產需要大量的工人,你人工成本吃不吃得消?利潤能不能支撐?
其實從林三七這個現代人的角度來看,“水飛法”是完全可以用機器替代的。
比如你要的是藥材的微細顆粒,那你完全可以花幾萬塊錢買一臺“800目粉碎機”,這種機器打出來的微細顆粒跟傳統“水飛法”沒多大區別,還能節省下大量人工費。
然后問題就來了。
中藥制作是應該遵循古法,按傳統的一套來?還是可以用現代化的機器設備取代傳統工藝?
如果用的都是機器,生產線制作出來的藥物,療效跟傳統古法能不能一樣?
如果療效和質量都一樣,那用現代化制藥設備提煉出來的中藥,還叫中藥嗎?
這都是爭議。
就像屠呦呦奶奶獲得了諾貝爾獎后,爭議非常巨大。
西醫認為青蒿素本身屬于一種化學成分,是從植物中提取出來,經過西醫的技術提純、研制,從而制成現在臨床上所用的化學藥物,算作西藥。
中醫派認為,獲獎人屠呦呦在國家中醫科學院中藥研究所工作,而不是在西藥研究機構工作。
她申請的職稱也是中醫,而不是西醫的;
青蒿素是從中藥青蒿里面提取的,而不是在某種西藥里面提取的;青蒿素的提取過程受到了中醫書籍《肘后備急方》的啟示,而不是什么西醫書籍的啟示。
由此可見,青蒿素絕對是一種中藥。
也有中間派,提出一個“中醫現代化”的建議。
就是利用現代科學技術對中藥進行研究、開發、生產、管理,以提高中藥的質量和療效,確保安全性,符合現代醫學標準和國際規范的過程。
這一過程涉及到中藥的種植、加工、提取、制劑、質量控制、臨床應用等多個環節,傳統中醫全都需要改進。
但是也有強烈反對者,覺得中醫有自己的一套理論和實踐,為什么要按西醫的一代來接受檢測?
覺得這樣做沒有必要,同時也是在侮辱中醫,所以強烈反對,堅決不改。
所以中醫現在是真亂,從上到下,從里到外都亂。
現在的林三七也是靠著中醫中藥吃飯的人,已經是東廣省最大的高檔中藥材供應商。
將來是趁亂跟著渾水摸魚發大財,還是投入大量科研資金給中醫中藥尋找一條適合自己,又符合主流醫學的道路?
這同樣考驗著林三七同志的智慧和良心。
在林三七的暈頭轉向中,丁仲英老爺子也開始了八寶丹的制作工藝,然后又是一大堆核心資料。
“小七,你要記住,八寶丹藥方的核心,公開是5牛黃、3麝香、7蛇膽和85三七,其實這個比例是不對的,如果按這個比例來,配出來的八寶丹藥效遠遠不夠。
其實真正的配方,牛黃4、麝香2.5、蛇膽5.5、羚羊角1.8、珍珠4.2、冰片5、三七65、東北野山參6.5。”
林三七驚訝道:“咦,居然還有東北野山參?這在公開的藥方上沒寫呀。”
丁老爺子摸摸胡須:
“還不止這八樣藥材呢,其實還有象皮、琥珀、龍骨、青黛、無明粉、蘆甘石這幾種藥材,合起來占比是5,這才是完整的、正宗的八寶丹方,也就是你所說的片仔癀真正的秘方。”
潘曄在旁邊感嘆道:
“原來大家都被誤解了,以為八寶丹方只有八味藥材,原來是整整14味藥材啊。”
丁老爺子呵呵一笑:
“小七不是說了,很多人都拿片仔癀當作補品,其實是有一定道理的,因為里面正真的君藥是人參,而不是大家認為的麝香牛黃蛇膽。
人參,多補啊,是吧。
另外,以前沒有消炎藥的時候,片仔癀是能起到抗感染作用的。用西醫的解釋,其實片仔癀真正的作用不是殺菌,而是增強免疫的能力,然后讓人體免疫細胞自己去殺菌。”
林三七興奮地搓搓手,想不到國家永久保秘的兩個秘方,云南白藥和片仔癀,就這么輕易被自己知道了一個。
根據網絡上的信息,光是“片仔癀”這三個字的品牌價值就達到了200多億人民幣,所以這絕對是個聚寶盆。
想到了品牌效應,林三七又想到了之前在網絡上查到的一則新聞。
與“片仔癀”有關的商標共有84件,包括“片仔癀”、“片仔癀;PIENTZEHUANG”、“片仔癀PZH”、“片仔癀宏仁”、“片仔癀清解”、“片仔癀皇后QUEEN”等商標,全部由漳州片仔癀藥業股份有限公司提出申請商標注冊。
后來廈門有一家中藥廠背同樣有高人指點,研制出了一種片仔癀醫用凝膠,想用“片仔癀”的名字,結果就被告了。
兩家公司打了兩場官司,廈門方面全都輸了。
誰叫漳州廠是國企,咳咳。
廈門方面不服,提出“片仔癀”名稱來源于民間,原是明朝太醫的秘方,并不是漳州廠自己發明創造的,所以片仔癀的名稱不是一個人或者一家廠子能獨占的。
漳州廠提出,你說是民間流傳的,你有什么證據?
然后官司就陷入了僵局。
其實這個邏輯是有點強盜邏輯的,畢竟地球人都知道片仔癀是民間自古傳下來的,沒有明確發明者。
但漳州廠有一個反駁很有力度,你說是自古流傳的民間藥方,那為什么只有我們漳州廠有秘方,你們沒有?
反過來,就算林三七掌握了秘方,想上市銷售嶺南堂牌的片仔癀,到時完全有可能被漳州廠起訴禁售。
中國是法制國家,一切都要按法律來做生意不是。
“丁師父,我打個比方哈,現在無論是杏林圈內,還是民間都知道八寶丹和片仔癀師出同門,其實就是孿生兄弟,你也說過我可以直接用片仔癀的名義出售。
可是漳州廠卻把片仔癀三個字給壟斷了,只允許他們廠生產的藥丸子才能叫片仔癀,別人都不允許用這藥名,那么我該如何破局呢?”
丁老爺子有點吃驚:
“這漳州廠吃相這么難看?不允許別人用片仔癀?為什么?當年我在福州時沒有這樣的規矩呀。”
林三七心想,現在是1960年,所有藥廠都是國企,大家都是國家的企業嘛當然好說話了,你用我用大家用,我好我好大家好。
但幾十年后就不一樣了,片仔癀三個字就值200多億,當然不給你用了。
“不給用就不用唄,反正片仔癀的名字也只在胡建聞名,你大可以用八寶丹的名字銷售,胡建人都認的。”
林三七哭笑不得,你1960年的老百姓是無所謂,但2023年的老板們可不這么看。
2023年八寶丹這只藥在市場上也是有賣的,但這只藥屬于默默無聞,毫不起眼,價格低廉,根本沒有什么經濟價值可言。
“師父,咱這藥要銷得出去,銷量好多賺錢,咱們才能多換糧食啊,所以我肯定要用片仔癀這個名字,就是有沒有什么古老的書籍記載片仔癀和八寶丹其實是同一個方子?”
丁老爺子哈哈一笑,點了點林三七:
“你們的思路搞錯了,其實是先有八寶丹,后來因為八寶丹有退癀作用,因此,民間俗稱“片仔癀”。這個“仔”是我們閩南方言中語氣助詞,“癀”是熱毒腫痛的意思。
這樣,我交給你的古書當中,有一本《璞苑山筆記》,這本書是從明朝傳下來的,相傳就是那位逃難御醫所著,上面明顯記載了八寶丹方,這應該是最早的記載。
另外,還有一本閔醫大家陸大鐘作著的《龍溪方歌括》,上面記載了片仔癀民間名字的由來,明確片仔癀就是八寶丹的別名,這是非常直接的證據,打官司都不怕。”
這時候施老爺子也突然開口,補充道:
“我那里有一本佛教醫學著作《醫方明》,里面記載得還要齊全,上面明確記錄了佛門圣藥八寶丹是‘延侯和尚’還俗后,將八寶丹以“僧帽牌”片仔癀名義制售。”
丁老爺子連連點頭道:
“對對對,片仔癀原本一直叫僧帽牌,56年的時候改名叫荔枝牌,這個都是有文字記錄的,漳州廠怎么可能壟斷片仔癀的名字呢?”
林三七一擊掌,這波穩了。
2023年,花都第一人民醫院,中醫科。
中醫科老主任毛意辰毛老爺子這時候正拿著一個藥丸研究了半天,最后掰下一點來放到嘴里,細細品味。
林三七、尹漣漪、腦外科主任宋繼明、毛老爺子的大徒弟,現任中醫科科主任的傅國定都坐著旁邊等等結果,現場安靜得很。
好一會兒,毛老爺子這才接過徒弟的水杯漱了漱口:
“小林啊,你這算是在考考我這個老頭子呀,呵呵,我可以斷定,你這安宮牛黃丸不是同仁堂生產的,除非是70年前的同仁堂可以生產,反正現在的同仁堂不行了。”
林三七嘿嘿一笑:
“毛老師,第一個你猜對了,這顆安宮牛黃丸的確不是同仁堂的。那么以您老的標準,你認為這顆安宮丸合格嗎?”
毛老爺子想也不想,脫口而出:
“不止是合格,而是遠超,如果不出意外,你拿來的這只安宮丸跟同仁堂的比起來,制作工藝上有差別,另外,你這個安宮丸的配方上也有所改變。
關鍵不是這些,關鍵是你這只安宮丸用的材料我已經幾十年沒有碰到了,光是這個麝香就不是人工的,也不止是天然的,而是純野生的,乖乖,大手筆啊。”
林三七豎了一個大拇指:
“老爺子高,連野生麝香都嘗得出來,不過您為啥說是大手筆啊?這麝香再貴能貴到哪里去?”
前面說過,天然麝香是4001000元之間一克,這個價格堪比黃金,甚至更貴一些。
黃金這玩意兒現在林三七不缺,所以不覺得有多珍貴。
毛老爺子聽到林三七這么一問,也有點愣,于是好心提醒道:
“小林啊,野生麝香咱們先不說國家允不允許使用,單說這個價格,一克就要5到10萬,這誰用得起啊。”
房間里所有人瞬間都齊齊倒吸一口冷氣。
林三七也是一拍桌子,整個人都激動得打擺了:
“此話當真?啊呀呀,我估錯價格啦,我的麝香不但是天然的,也是野生的,一克幾萬,那2000公斤野生麝香得值多少錢啊?”
大家都當林三七在發癲,2000公斤麝香?4000斤?做夢都不敢這么想。
就算是按一克5萬來計算,一公斤野生麝香就是五千萬,那2000公斤是多少錢?計算機都顯示不了。
別人當他是亂說,其實誰能想到,林三七手上真的有2000公斤麝香,還是野生的,這幾乎是國家10年的麝香儲備。
毛老爺子聽了哈哈大笑起來:
“小林,如果你真有兩噸野生麝香,那你現在應該已經可以槍斃好幾百回了,林麝可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知道這是啥級別不?跟大熊貓是一個級別的。
如果你要收集到兩噸的野生麝香,那林麝的尸體起碼要堆得跟越秀山一樣高。現在全國野生的加上養殖的林麝總共也才兩萬多只,都不夠你殺的。”
辦公室里眾人都輕笑起來,沒一個人相信林三七的鬼話。
腦外科的宋繼明這時候看向林三七的眼神中有些炙熱,他是見識過安宮牛黃丸的神奇之處的,一直想大規模引起這只藥物。
一來可以搞課題組,二來可以提高腦外科昏迷病人的復蘇率。
宋主任自認為花都一院的腦外科手術水平已經沒得說了,絕對達到了全世界一流的水平,跟同行之間沒有多少差距。
剩下就看術后復蘇率有多少。
相對來說,普通腦出血開顱后復蘇率較高,可以達到80左右。
如果是特重型顱腦損傷患者死亡率極高,大概只有20的患者才能夠恢復意識和蘇醒。
如果是車禍引起的腦疝,患者的蘇醒幾率更是低到只有15。
這個復蘇率國內國外都是差不多的,已經無法再提高了。
但宋主任想的是,如果花都一院的腦外科能夠大量采用安宮牛黃丸,那么這個復蘇率會不會大幅度提高?
不用太多,只要提高10以上,這就是一個了不起的數字,可以讓他一下子超越國內外同行。
到時院士還是個問題嗎?
因為關系到自己的切身利益,所以當知道林三七已經研制出自己的“安宮牛黃丸”后,他就不請自來,想來聽聽結果如何?
當他從毛老爺子嘴里聽到嶺南堂的安宮牛黃丸療效優于同仁堂的,怎么可能不心動呢?
心動就要行動:
“小林總,既然你們嶺南堂已經研發成功了自己的安宮牛黃丸,不知道你們準備什么時候批量生產?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跟你們合作了。”
還沒等林三七回答,毛老爺子的大徒弟,也是中醫科的科主任傅國定卻表示不樂觀:
“老宋,像小林總這樣私底下研究性制藥問題不大,完全可以當是科研活動。但如果他想要辦廠子自己生產,可能性不大,否則同仁堂也不會用人工合成原材料了。”
毛老爺子也贊同地點點頭:
“是啊,天然的原材料的確不允許使用到藥物生產當中,不過嘛,也是有特殊例外的,只要國家有關部門批準,也是可以使用天然麝香之類的。
比如滬海市雷允上藥業有限公司的六神丸、同仁堂的安宮牛黃丸、漳州廠生產的片仔癀等等,他們就是特批可以使用天然麝香和牛黃。
但小林總,你就不要高興太早,這些可以使用天然麝香等藥材的公司,無一例外不是巨無霸藥企,國企,人家是關系網和背景不是你們這些小私企能比的。”
林三七有點撓頭,他最怕的就是這個。
空有原材料不能生產藥物,那他在1960年不是白忙活一場?空有流量不能變現???
尹漣漪比林三七聰明,在旁邊認真傾聽的時候,就聽出味來了,于是插話道:
“毛爺爺,您剛剛總是說國內不允許使用這個,不允許使用那個,那么這些個天然麝香,天然牛黃之類的,國外允許使用嗎?或者說允許銷售嗎?”
毛老爺子聽了呵呵一笑:
“瞧瞧,還是女仔有見識,外國人不使用中藥,所以他們也不禁止銷售天然麝香,而且這個麝香是香水產業的一只重要原料,更不可能禁用了。”
尹漣漪這時候已經抓到了問題的關鍵又追問道:
“那毛爺爺,如果外國人也使用麝香,但我們國家又不給輕易出口,是不是意味著麝香并不是我們國家特有的,其他國家其實也有產出?”
傅主任幫著自己老師解釋道:
“麝香的確不是我們國家的特產,其他比如尼泊爾、印度、不丹、巴基、老緬、越楠、哈薩克,俄國的西伯利亞等地區都有生產,尤其是俄國,出口量全球第一。
牛黃就更不用說了,牛黃說白了只是結石,只要有牛的地方就有牛黃,所以這個在國外并不是什么珍貴東西,只有我國被禁止買賣交易。”
尹漣漪心里有數了,于是有了自己的提議:
“如果國外有麝香牛黃之類的原材料,我們又有安宮牛黃丸和片仔癀的秘方、制作工藝,那我們可不可以去國外辦廠,比如人力成本低廉的越南、巴鐵等國,然后再出口到國內來?”
宋主任一聽就高興了,他只要藥,才不管你是中國產的還是外國產的:
“對對對,這個辦法好,這樣就規避了法律上的問題。”
傅國定卻有點替林三七心疼錢:
“如果是國外辦廠,再引起國內,這個關稅可就不得了了,一來一回你們的物流成本會大幅度提高。”
林三七看著尹漣漪,眼睛中止不住的欣賞:
“啊呀呀,尹總果然是商業奇才啊,這個辦法都能想到,看來國外辦廠的確是可以考慮。”
尹漣漪也笑嘻嘻的:“是吧,我也覺得我現在越來越有女強人的思維了。”
毛老爺子卻聽出了異常:
“等等,你們還掌握了片仔癀的秘方?真的假的?這可是國家級的保密藥方,而且還是永久保密的,你們也搞到手了?”
林三七從背包里拿出一粒藥丸:
“來,老爺子,您品鑒一下,我們嶺南堂的片仔癀和漳州廠的片仔癀有沒有區別?”
毛老爺子心中的驚訝更甚:“都已經研發出來了?拿過來,拿過來。”
好半天品鑒后,毛老爺子這才驚嘆道:
“比漳州廠的更好,小林總,你這個片仔癀的用料更純,真不知道你哪來的這個造化,光是這安宮牛黃丸和片仔癀兩個秘方被你拿到,你們嶺南堂前途無量啊。”
傅國定內心也同樣很震撼,要不是鑒定的是他老師,他都懷疑這是不是真的?兩只國家級保密藥方啊。
“是啊,的確是錢途無量,不過這個前字,應該改成金錢的錢,到時光憑這兩只藥,一年銷售額達到上千億輕輕松松,沒看到片仔癀都限購了,說明市場需求非常巨大。”
宋繼明主任的內心:趕緊生產,趕緊批量生產。
林三七聽了聳聳肩:
“困難還是很多,一個是去哪里辦廠的問題,第二個是有好藥不一定有好銷量,如何在國內打響我們嶺南堂的牌子,讓病人們相信嶺南堂出產的藥物遠比同仁堂、漳州廠生產的好,這都是一個巨大的難題。”
商業這一塊,林三七壓根就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