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
衛生局的朱局長、協和醫院的屠院長和葉副院長背著手,在中醫院搭建的幾個臨時帳篷里進進出出,觀察著里面或坐或躺的病人。
不同于昨天愁眉不展,病痛呻吟的樣子,今天帳篷里的病人幾乎都有了明顯的好轉。
要么坐在那兒互相聊天,要么躺在臨時病床上呼呼大睡,甚至還有不少人已經開始在蹦噠了。
如果不是屠院長和葉副院長親眼看他們昨天入院時病怏怏的樣子,幾乎就看不出像是生過一場大病的樣子。
屠院長忍不住了,對著旁邊正鼻孔朝天的沈院長問道:
“老沈,這些人都是昨天入院的?你是不是弄了一批假病人忽悠我們?”
朱局長笑而不語,因為他和衛生部門的工作人員一直在現場幫忙,可以肯定這批病人并沒有在夜間調包。
沈院長這時候哪里還有之前抓狂的樣子?又恢復笑咪咪人畜無害的樣子了:
“啊呀,老屠人,我看你說的是什么話,我愿意演戲,那些病人還不愿意配合演戲呢,你說我找七八十來個群眾演員有可能,這上千個病人可能配合我演戲嗎?”
葉副院長同樣是一臉沉重地問道:
“老沈,你們昨天一樣接診多少病人?到現在為止退燒的病人占了多少?死亡率是多少?”
西醫專業的人是相信臨床數據的,不喜歡大概估計一下。
沈院長有心想讓林三七出出風頭,于是左右看了一下:
“林三七同志在不在?來,做為前線指揮部的副組長,你來回答一下葉院長的問題。噢對了,我重點提一下,這個前線指揮部,是我親自兼任組長,
另外我們醫院各個科室的骨干醫生兼任組員的臨時工作組,用最好的藥材,不惜一切代表救治病人,體現了我們中醫院對于疫情的重視性。”
朱院長一聽連連點頭:
“中醫院這個做法是正確的,也說明了中醫院對于抗擊yi情,保衛shou都的重視性和前瞻性,值得我們所有醫院學習啊。”
林三七心想,咱們醫院什么時候成立過這個所謂的抗疫前線指揮部?
知道這是沈院長又在同行面前吹牛了,林三七也沒有戳破,笑著回答道:
“昨天一天,我們一共接診病人2080人次,其中成人820人,兒童1260人,經過一天一夜的治療,目前監測體溫正常人數是1600人,死亡暫時為零。
另外還有480人發燒病人當中,全部沒有生命危險,且其中大多數體溫都有明顯好轉。
所以我們中醫院為了加快病人流轉率,讓更多的病人得到救治,決定體溫正常或者不超過38℃的病人全部配藥后自行回家,空出床位方便我們繼續接診下一批病人。”
林三七這個數據報出來,在場所有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氣。
外行可能覺得這個數據也就那樣,這不是還有幾百個人在發燒嘛。只有內行才知道,這個數據有多夸張。
一場熱癥為主的瘟疫,你能讓大多數病人一天內就退燒回家,這絕對稱得上一個醫學奇跡了。
如果換了往年,一場瘟疫下來不知道要死多多少人。
1940年北平同樣爆發的一場一模一樣的瘟疫,死亡人數達到了3萬多,在醫生們眼里,這才是正常的瘟疫,瘟疫怎么會不死人呢?
屠院長聽到這個數據,心跳都加速了幾分,同時質疑道:
“林三七同志,我不知道你們用了什么藥,我也相信你們一天之內可以讓大多數病人退燒。但疾病都是有規律的,容易反復的,你就這么肯定這些病人后面不會重新發燒?”
林三七對甲流這種傳染病還是有一定了解的。
甲型流感對藥物的敏感度有點極端 要么是對瑪巴洛沙韋和奧司他韋等抗病毒藥物一點效果都沒有,吃了白吃,持續高燒,最后等自己痊愈。
要么就是一吃就靈,馬上見效,且不會反復發燒。
所以林三七才敢這么篤定地讓已經退燒的病人回家去了,因為他自信這批病人病情不會反復,至于人虛,這就需要糧食去調理了,不管醫院的事情。
其實理論上這些病人集中起來管理更好,可以防止他們回家去擴散病毒。
可惜1960年不是2023年,這個時代的國家沒有財力和能力去建倉方倉醫院,別說藥物了,光是供幾千幾萬人吃飯就是一個巨大的難題。
當然林三七也防了一手,每個回家的病人都給了幾包退燒藥粉。
屠院長突然挽住了沈院長的肩膀:
“老沈,來,說說你們用了什么藥?明明之前你們的中醫治療療效不是很明顯,怎么一夜之間突然開竅了?我十分好奇。”
沈院長得意揚揚地反問道:“怎么樣?現在你承認你們西醫不如我們中醫了吧?”
林三七心想:老大你別吹牛了,咱們其實用的還是西藥…
屠院長也光棍,沒有作任何狡辯:
“醫學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有效就是有效,這個我不否認,只是我奇怪你們中醫找到什么法寶了?還是說哪味中藥材對這次瘟疫有奇效?”
沈院長輕咳了一聲:
“你想知道我也不能告訴你,這是林家祖傳的獨家秘方,林家人肯及時出手已經是對我們工作最大的幫助,咱也不能要求太多不是?”
現在整個中醫院的人都知道,給病人服用的湯藥,基藥就是一味簡單的金銀花。
至于林家人用了什么秘方誰也不知道,畢竟林家人是關起門來添加秘藥。
秘方具體是什么成份組成,也有不少醫生私底下在研究,研究來研究去,別說大概啥成份了,連一味藥材都品嘗不出來。
葉副院長聽了有點可惜:
“啊呀,這可是好寶貝呀,這秘方不但療效好,而且還可以批量使用,簡直就是抗擊瘟疫的不二選擇啊。”
這時候衛生局這邊的平水龍冷不丁插話道:
“既然是對瘟疫有如此重要的意義,那么這種秘方就應該上交,下次再有類似疫情就可以在全國范圍內推廣開去,這樣就可以挽救回多多少國人的性命啊。”
這話音一落,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鳴,顯然大多數人都同意這個說法,包括協和醫院的醫務人員。
但中醫院這邊的人可就臉色各異了。
中醫和西醫不同,西醫不存在秘方這個說法,頂多就是“特效藥”的說法。
而且西藥的成份是需要公開的,如果不是專利法保護,復制一只西藥其實是很簡單的事情,看看印度阿三做的事情就知道了。
但中醫是有“祖傳秘方”這個說法的,你可以說中醫狹隘,不夠博愛,但中醫行內的規矩,就是祖傳的秘方概不外泄,絕不公開。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現場唯一的林家人,林三七。
林三七準備裝死,假裝沒聽到。
廢話,他這個所謂的秘方壓根就不是中醫,而是來自后世的黑科技。
一只藥物的誕生,涉及到化學、藥劑學、生藥學、藥物分析學、微生物與生物技術學、藥理學、臨床藥學等等多個學科。
就憑1960年國內的科技和藥物提煉技術,根本就沒辦法造出瑪巴洛沙韋和奧司他韋。
西藥生產還是工業產業鏈里面的一環,需要多個工廠共同配合才能制作出來,中間的復雜程度,根本不是一個原始人能想像的。
否則為啥滬海制藥三廠的青霉素原料還要向國外進口?因為他們連原料都造不出來。
聰明人看到林三七不吭聲,就知道這已經是林三七用沉默來拒絕了。
可是平水龍顯然并不滿意林三七的態度:
“林三七同志,你做為一名干部,接受了…那就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不是…。”
林三七和沈院長對視了一眼,沈院長微微搖頭,其實是示意林三七不要說話,繼續裝死。
林三七又看向了朱局長,結果朱局長兩眼看向天空,仿佛天空上有UFO飛過一樣。
事情結束了,林三七剛要離開,被屠院長和葉副院長叫住了。
屠院長笑呵呵問道:
“林三七同志,剛剛有個問題我一直沒來得及問,就是對于這次瘟疫你有什么看法?比如疫情是如何發生的,根源是什么?如何有效預防?”
一聽問到專業問題了,林三七來勁了,中醫他不懂,西醫他懂呀。
“屠院長,根據我的分析,這次瘟疫應該屬于流行性感冒,歸根到底就是流感病毒感染引起。”
“病毒?”
屠院長和葉副院長喜出望外,
“你說是病毒引起?這可是西醫概念哦,你不應該說什么陰陽五行,溫熱寒癥之類的解釋嗎?”
這兩位院長高興的是,林三七用西醫概念解釋,說明他可能是潛伏在中醫院內部的西醫派特務,那就可以好好利用利用了。
中醫院農場的田間,林三七、協和醫院的屠院長、葉副院長,以及中醫院的沈院長、紀副院長坐在一起。
沒有外行的搗亂,內行人之間的話題則更純粹一些。
沈院長和紀副院長可不是為了陪同協和的同行,而是看到協和的同行把林三七叫住了,故意留下來替他撐腰的。
四位院長也不嫌臟,一起坐在田梗上,吃著林三七摸出來的一把炒毛豆。
林三七一邊咬著毛豆嘎嘣脆,一邊提醒道:
“大家想一下,1957年,亞洲范圍內是不是剛剛經歷過一次亞洲流感,當時日韓,包括我們國家的港澳臺地區,東南亞各國都被波及,癥狀就跟現在昌平瘟疫是一樣的,都是以高熱為主。”
“亞洲流感?”
中醫院出來的沈院長和紀副院長顯然有些茫然,這是他們第一次聽說。
而屠院長和葉副院長顯然是有國外信息來源的,并不是徹底一無所知,有些吃驚的說道:
“1957年…好像的確有一波世界級的流感傳播,聽說死了不少人…”
1957年的亞洲流感規模大,傳染性強,在亞洲范圍內至少造成了280萬人的死亡,因此并載入了史冊。
林三七能從網絡上查到相關資料,可見嚴重程度。
不過幸運的是,因為57年我們幾乎不跟其他國家有人員交流,所以才沒有我們國內造成嚴重危害,算是躲過一劫。
“我們國家也是亞洲國家呀,其實57年的這波大規模流感,我國也受到了影響,像滬海市就有一半人口被感染,另外我老家花都也是流感嚴重,所以我才知道。”
這兩個地區都是國內為數不多的對外開放窗口,跟外國人打交道多,首當其沖。
現在從幾位院長那里的反應來看,顯然國內對57年亞洲流感并不重視,也一直沒有相關文獻可查,可見醫療之落后。
屠院長這時候反問道:
“小林同志,那你怎么就能確定昌平這波瘟疫就是流感引起的?僅僅根據癥狀去判斷也不一定準備呀。”
林三七從口袋里拿出一根試紙,輕聲解釋道:
“幾位院長,我信任你們,今天的話出了我的口,入了你們的耳,可不能讓外人知道。”
幾個院長都是連連點頭,人嘛,都是有好奇心的。
“我手上這個就是流感試紙,原理就是由于呼吸和食物都通過口腔,因此口腔中,或者鼻咽部會有形形色色的細菌病毒寄生,其中就包括流感病毒。
咽拭子標本就是用醫用的棉簽,從人體的咽部蘸取少量分泌物,放到這個液體里面,然后滴到這個拭子上面,過一會兒看顯示,如果是兩條杠就是流感陽性,反之就是陰性。”
“就這么簡單?”屠院長滿眼睛都不可思議。
“這是最簡單的檢測方式,復雜一點還有病毒培養分離、抗原檢測和血清學檢測幾種,不過按我們國內目前的實驗室條件,估計進行不了。”
說到這個醫療儀器和實驗室設備,屠院長和葉副院長都面露尷尬了。
屠院長拿著試管疑惑地說道:
“林三七同志,我和葉院長可以以人格向你保證,我們絕對不會透露今天的聊天內容,你能不能告訴我們,你這個試管,包括你這次所用的藥物是怎么來的?”
林三七聳聳肩:“屠院長,你不是已經有自己的猜測嗎?呵呵。”
“小滑頭!”
屠院長笑罵了一聲,他當年也是在米國留過學的,思想并不保守,恰恰相反,屠院長對與國外交流持贊同態度。
知識分子腦海里只有學術問題,而不會考慮太多政Z因素。
突然,屠院長壓低聲音問道:
“林三七同志,既然你有辦法跟國外聯系,能拿到這種拭紙,那你有沒有辦法搞到一些科研設備,實驗儀器?”
葉副院長也急切問道:“或者手術器械也好啊,現在都停止進口了,太緊缺了。”
協和醫院不同于中醫院。
中醫生看病,只要一個脈枕就行了,頂多還要什么針灸、火罐等小物件,就連所需藥材都可以自己上山采摘,基本不用求人。
但是西醫不一樣,所謂的西醫這是通俗叫法,嚴格意義上講應該叫“現代醫學”。
現代醫院起源于歐美,發展壯大也在歐美,主要市場同樣在歐美國家,包括早早就脫亞入歐的曰本。
所以無論是藥品、還是手術器械、輔助檢查設備、實驗儀器等等,幾乎全部都依賴國外進口。
結果我們國家一成立,美帝馬上進行封鎖,這下完蛋了。
這也是人家死后能蓋國旗的原因,雪中送碳啊,而且是冒著生命危險的。
當然國家也沒有虧待他,跟他交易也是給黃金白銀的,還派中N海保鏢保護他。
否則這位大享在殖民政府嚴歷針對的前提下,還能保證人身安全,還能成為一代富豪,哪來的錢和人啊。
林三七其實就想成為這樣的大亨。
又可以跟國內合作,又不用怕什么暴風雨刮到自己身上,還能賺大錢,享受資本主義的奢侈生活,合法取三房太太,生13個子女…
林三七見兩位協和院長如此急切想要設備和器械,試探道:
“屠院長,葉副院長,我能問下,你們協和醫院現在是怎么開展工作的?如何解決藥品和器械緊缺?”
屠院長苦笑道:
“說出來你可能都不信,我們現有的儀器設備分為兩種,一部分是民國政府時留下來的,另一部分是蘇聯捐贈的,但無論是歐美來的,還是蘇聯來的,現在都不能輕易開動了。
所以我們現在已經沒辦法開展臨床實驗了,連輔助檢查都難,一個是機器壞了沒有零件可以更換,另一個缺少實驗耗材,原先的早用完了,又買不到新的。
像最簡單的X光機,去年滬海那邊還聲稱試制成功400毫安大型X射線機,給中山醫院配了一臺。可是我們協和等啊等,等到現在,滬海方面告訴我們還在制作中。
估計啊,又是進口了一些零件自己組裝了一下,然后吹吹牛的,這不,要批量生產就抓瞎了,只是搞了一兩臺實驗機型出來,根本不能解決國內X光緊缺的問題。”
葉副院長也吐槽道:
“還有就是藥品問題,現在國內最缺的其實是抗菌藥,像盤尼西林,噢對了,現在叫青霉素。53的的時候,滬海第三制藥廠試制成功了第一支國產青霉素,從此結束了向國外進口盤尼西林的時代。
結果一國產化,完蛋了。
原來是少,至少還有,國產化以后直接就進不到貨了。我親自跑到滬海第三制藥廠,你猜怎么著?就十多個人的小車間生產青霉素,年產量也只有幾十公斤,夠給誰用?
而且…”
葉副院長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說道:
“而且據我所知,這菌種還是一位愛國留學生偷偷從米國帶回來的,非常不容易,所以產量上不去。”
林三七眼睛快速眨了幾下,心想青霉素這玩意兒在2023年太好搞了,160萬單位一瓶的注射劑,幾角錢就可以買到。
而在1960年,青霉素的單位還是5萬、10萬的,價格還死貴死貴。
做為兩界穿越的奸商,林三七敏銳發現了商機。
以前他是不敢搞,怕被抓,怕被切片,怕被死啦死啦滴。
現在他膽子大了,有人撐腰了。
想到這里,林三七試探性問道:
“屠院長,葉副院長,我說如果哈,如果我有個朋友能搞到青霉素,也能搞到你們需要的實驗儀器,包括什么手術器械等等,你們協和要不要?”
沈院長在旁邊輕咳了幾聲。
屠院長和葉副院長有點愣,腦子一直轉不過彎來,隨后便是狂喜:
“要,當然要了,有多少我們要多少,無論是藥品還是手術器械都是戰略物資,多多益善!”
“咳咳,別高興太早,你們拿什么去交換?”
沈院長白了他們一眼,他已經看出協和這兩位有吃白食的心思,不管你林三七能搞來什么,什么都要,當然代價嘛…
屠院長和葉副院長互視一眼,馬上就意識到問題的核心了。
想要搞到“國外”的藥品和器械,口空白話有什么用?問題是現在別說協和醫院沒有外匯,就連整個國家都沒有多少外匯。
(1960年,全國外匯儲備只有0.4億美元,對外貿易幾乎都是以物易物)
屠院長搓著手,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們醫院還是有些存款的,可以支付…”
沈院長鄙視道:“是人民幣嗎?”
“嗯吶。”
林三七卻不以為意:“屠院長,其實你們可以用別的東西來交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