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僑去了韻貴妃住的披香殿。
不過進了院子,他就不敢再向前走了。
因為趕得實在是不巧,韻貴妃正在生產。
他見殿內人來人往,個個面色焦急嚴肅,想了想還是轉身走了出來。
正好遇見剛要進門的林汝行。
他指了指殿門,又指了指肚子,林汝行頓時了然。
就說嘛,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
“那你現在這是要去哪里?”
公孫僑指指南面:“去那兒。”
林汝行朝南看了看,那是皇后娘娘的鳳儀殿。
按照她看的古裝劇的經驗來判斷,妃嬪生產,皇后娘娘應該要到場的。
她朝殿內指了指:“可是皇后娘娘一定是在披香殿里等待韻貴妃生產啊,你這時候去鳳儀殿也見不到娘娘吧?”
公孫僑湊近她小聲說:“貧道就是要趁娘娘不在的時候去啊。”
林汝行面色一沉,難道如鳶的死,她懷疑跟皇后娘娘有關么?
怎么可能跟皇后有關?如鳶在韻貴妃毀容被皇上盤問時,也沒有說過對皇后娘娘半個字不利的話啊。
林汝行匆匆跟在公孫僑身后,心里還惦記著韻貴妃的孩子,一步三回頭。
古代女人生產十分兇險,“聽天命”是大于“盡人事”的,她希望韻貴妃能夠順利生產。
天上又開始飄起雨絲,她不由自主地裹了裹身上的披風。
鳳儀殿門口,公孫僑一直在徘徊。
“公孫先生,是來咱們鳳儀殿驅妖的嗎?”
一個女官正好從殿內出來,見到公孫僑跟林汝行很是驚喜。
“啊…對,貧道想到各宮都轉轉,看看哪里有女鬼的妖氣。”
林汝行在他身側暗暗發笑,你哪是來捉妖的,分明是來作妖的。
女官一聽他的來意,趕緊將他請了進去,邊走邊說:“娘娘不在宮里,剛才去了披香殿,公孫先生請便。”
公孫僑趕緊朝身后一招手,示意林汝行跟上。
林汝行看著他的背影,心想果然出家人不會打誑語,這公孫僑就說了這么一句,神情已經跟做賊的一樣。
女官先領她到了皇后娘娘的正殿,幸好他事先有所準備,掏出黃符紙來,在上邊畫了幾道奇奇怪怪的符字,宮女們等他寫完,拿起來問道:“公孫先生,這些符要貼在殿內什么地方?”
公孫僑又把符紙要了回來,眼神在殿內四下打量,嘴上說道:“貼在哪兒都是有門道的,還是讓貧道自己來吧。”
幾個宮女只好又羞答答地回去了。
嘖嘖,果然長得好看的人在哪兒都是受優待的,即使是個道士。
長得好看的道士公孫僑一抬眼,就看到了笑得一臉不懷好意的林汝行。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懷疑是不是臉上有臟東西。
“郡主笑什么?”
林汝行躲避回答,趕緊回過身去。
公孫僑也不再追問,他拿了一張符紙準備貼到大殿門內的框上。
殿門口出現一個人影,穿著太醫院的官袍。
公孫僑只顧著抬頭看門框,琢磨貼在哪個位置,那人突兀出現給他嚇了一跳。
公孫僑納悶地看著他,不知如何稱呼。
那太醫用手背刮了刮胳膊和袖子,隨口寒暄說:“在下毛毛雨。”
公孫僑一愣,隨后打招呼:“原來是毛毛雨大人。”
張子瑞剛要發火,抬眼見到一個道士打扮的人,想了想問道:“想必您就是公孫先生了。”
林汝行聽見聲音趕緊回過頭來:“是尋方啊。”
張子瑞趕緊笑嘻嘻地迎上去:“原來是郡主,郡主來鳳儀殿是?”
林汝行朝桌上的一堆黃符紙點了點下巴,張子瑞秒懂。
“你來見娘娘何事?”
張子瑞將手里的藥箱放在地上:“來給皇后娘娘請平安脈,可惜晚來一步,聽門口的女官說娘娘這會兒去披香殿了。”
林汝行點點頭:“既然你都知道娘娘不在,怎么還進殿來?”
張子瑞開始從藥箱里掏出紙筆,喊來女官。
“娘娘失眠的老毛病又犯了,我來問下情況。”
女官見張子瑞過來,轉身去內殿拿了一摞紙過來。
然后對著紙上給張子瑞念皇后娘娘的病例。
所謂病例,就是皇后娘娘昨天夜里幾點睡的,睡了幾個時辰,睡覺時是否打呼磨牙說夢話。白天睡了幾個時辰,幾點頭疼,幾點疲累…
張子瑞認真聽著,不時在紙上記上幾筆,等女官匯報完,他也起身朝林汝行拱手道:“郡主,我先回去給娘娘配藥了。”
林汝行點點頭,親自將他走到了殿門口。
“你跟這小太醫很熟?”
張子瑞前腳剛走,公孫僑就上前劈頭問了一句。
林汝行不知何意,如實答道:“是啊,他還差點拜我為師呢。”
公孫僑指指張子瑞的背影,似是不信:“他?拜你為師?”
林汝行不高興,看不起誰呢?
公孫僑卻盯著張子瑞的背影看了很久,轉過身來對上林汝行冷冰冰的眼神,心虛似的趕緊轉過頭去,搞得林汝行納悶不已。
“你有話就說,這小太醫哪里有問題,值當的你看這么半天?”
公孫僑摸了摸鼻子:“郡主沒看出來嗎?”
林汝行沖他攤攤手:“我要是看出來還問你干嘛?”
“可是他差點成了你徒弟誒…”
“你到底想說什么?”
公孫僑卻扭頭又拿著黃符紙走到了殿門口。
她閑著無事,就只能在閑站在殿內,一邊看女官們里里外外收拾打掃,一邊看公孫僑跟做賊似的在殿內借著貼符紙的機會四處瞄來瞄去。
她始終想不通公孫僑為什么要在皇后娘娘的鳳儀殿內徘徊,就算要查線索,也應該先去披香殿里查啊。
當然,披香殿的情況有些特殊,他不方便進殿也能說得通,但是至少要去案發現場看上一看啊。
“現在是秋天,御花園的墻根底下都是厚厚的樹葉子,去了也什么都查不出的,連個鞋印都留不下。”
“哦”
林汝行應完,馬上意識到自己的心事竟然被公孫僑猜到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這個?”
公孫僑笑笑:“因為貧道懂讀心術。”
林汝行知道他跟自己開玩笑,礙著殿內還有宮人在,她也不好意思跟他一直懟來懟去。
難怪那女鬼習慣在御花園墻根處現身呢,合著也是怕被看出腳印,那裝神弄鬼的事可不就是暴露了。
“郡主,你這個太醫徒弟看起來不簡單。”
“怎么個不…”
話未說完,她瞧見殿門口幾個女官在竊竊私語,面色凝重,好像是有事發生。
她急忙走過去,輕聲問道:“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了?”
一個女官戰戰兢兢地說:“郡主,披香殿那邊傳來消息,好像是說…說中才人…難產…人已經歿了。”
中才人是誰?她琢磨了一下才想起來,當初皇上把韻貴妃貶為了中才人。
想到這兒林汝行心里一驚,旁邊的公孫僑輕聲嘆了口氣。
“那孩子呢?”
“孩子生下來了…是個皇子,說是中才人生完之后就血崩了。”
披香殿里氣氛凝重,因為是罪妃,所以韻貴妃生孩子時,祝澧也沒來探望,只是聽說誕下皇子之后,在披香殿的門外略站了站,看過孩子之后便繼續回勵治殿批折子去了。
他椅子還沒坐熱,就有內監回稟,說中才人血崩而亡。
祝澧愣了一下,片刻長長嘆了口氣,吩咐人給她恢復位份厚葬,皇子先由奶母照顧。
待顏公公再抬眼時,他已經埋頭在奏折里了。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顏公公在殿外燃香時,陡然聽見御書房里傳來清脆的摔碗聲。
顏公公撥弄香片的手停下,面色凄凄,嘴里小聲嘟囔:皇上不容易啊。
公孫僑自從聽說韻貴妃血崩而亡的消息之后,就片刻也沒安靜下來過,林汝行沉浸在濃濃地傷感里,也沒心思跟他說話。
陳皇后安置好皇子,也從披香殿回到了自己的鳳儀殿。
林汝行見她神色凝重,忙上前去虛扶了她一扶。
“小皇子本來已經安安穩穩地生了下來,她看見孩子時還笑了笑,說覺得沒了力氣想吃東西,可是吃食剛端上去,她竟然就…”
陳皇后跟林汝行說起經過來,還是非常傷心,幾度哽咽,安女官遞了帕子過去給她拭淚。
林汝行也說不出什么安慰的話來,只能陪著陳皇后一起哀嘆。
“對了,你跟公孫先生來鳳儀殿是有什么事兒?”
林汝行指了指殿內各處貼的黃符紙,陳皇后這才恍然大悟。
“最近宮里發生的事兒太邪門了,又是什么女鬼作亂,又是韻妹妹的貼身侍女不明不白地死了,這韻貴妃又…還是皇上想的周到,這宮里早該除除穢了。”
說完沖公孫僑點了點頭,公孫僑作揖回禮。
“你這半天在皇后娘娘那兒到底發現什么線索沒有?”
兩人出了鳳儀殿,林汝行就忍不住催問公孫僑。
公孫僑抱著膀子,走得拉拉垮垮,說話也有氣無力:“什么都沒查出來,貧道只是覺得這女鬼鬧了這些天,各宮亂做一團,只有皇后娘娘臨危不懼,合宮里也沒個辟邪的物件,郡主不覺得奇怪嗎?”
林汝行想了想,覺得公孫僑說得不無道理。就算陳皇后膽子再大,但是那么多宮人說親見過女鬼現身,就算為了去去心病,也該跟別宮的娘娘一樣張掛點辟邪驅妖的東西才對。
但是鳳儀殿里,跟以前一模一樣,好像無人在意宮里這些邪祟流言。
作為一個古代女子來說,確實有些奇怪。
“那公孫先生的意思呢?這女鬼難道還是皇后娘娘指使的不成?”
公孫僑沖她笑了笑:“反正這事兒沒那么簡單。”
廢話,簡單了還要你干嘛?
還好意思自稱是謀圣的接班人,這謀在哪兒就沒看出來,更別說圣了。
他們知道皇上今晚肯定心里煩著,也沒去勵治殿叨擾,而是去了剛才過門不入的披香殿。
披香殿內已經在忙著置辦喪儀,門口已經掛了白幡,林汝行看到心里又沒由來地揪了一下。可惜一個二十多歲的青春女子,竟然就這么香消玉殞了。
院里人來人往,忙得有條不紊,氣氛壓抑肅穆,除了殿內傳出來的幾聲宮女的啜泣,其他再無別的動靜。
林汝行心中像壓了塊石頭一樣,突然又不想進去了。
“郡主怎么了?”
“沒什么,心情有些沉重,你說皇上為什么不讓他的大臣們來查驗呢?他們都是斷案的老手,怎么也比我們有經驗吧?”
公孫僑小聲說:“家丑不欲外揚。”
如鳶的房間內陳設簡單,公孫僑在屋內溜達了兩圈,又趴在如鳶的榻上使勁聞來聞去。
門外一個小宮女見到他們進了如鳶的屋子,一直在屋外徘徊探詢,公孫僑朝林汝行示意了一下,林汝行出門將小宮女引了進來。
“你跟如鳶姑娘熟識嗎?”
小宮女低頭應著:“奴婢跟如鳶是宮里最好的朋友。”說完她小聲哭泣起來,公孫僑跟林汝行對視一眼,等她心緒稍微平靜了繼續問道:
“如鳶死前有什么異樣嗎?”
小宮女搖頭:“沒有,她依然每天為貴妃娘娘侍香和侍藥,奴婢從來沒發現她有什么異樣。”
“侍香?以前不是秦清菱侍香的嗎?她是侍藥的。”
林汝行想起之前在秦清菱的房間內搜出的藥方上,還帶著香料的香氣。
“以前是的,可是清菱死了之后,就由如鳶侍香了。”
公孫僑繼續在房間內四處打量:“韻貴妃待她如何?”
小宮女囁嚅不言,好像十分避諱這個問題。
“別怕,韻貴妃已經歿了,沒人能治你的罪,除非你撒謊。”
公孫僑半哄半嚇,小宮女馬上招架不住:“之前韻貴妃毀容動胎氣那次,皇上召了如鳶去問話,可是如鳶并沒有替貴妃圓場,只說了幾句實話,后來貴妃被降為中才人,對如鳶的態度就跟以前不一樣了。”
“怎么個不一樣法?”
“就是…貴妃經常找茬責罵她,有時候讓她罰跪。”
“既然貴妃不待見她了,為何不遣她到院子里做事,還非要留在身邊侍奉呢?”
小宮女小聲道:“如鳶是在皇上那里過了堂的人,貴妃自然不敢隨便將她趕到殿外,那樣對貴妃的名聲也不好。”
公孫僑輕輕點了點頭:“郡主覺得呢?”
林汝行想了下:“倒是說得通,可是仵作驗尸的結果并沒有說她受過虐待,估計貴妃并沒有下狠手吧。只是有一點奇怪,這跟她裝鬼嚇人有什么關系呢?”
小宮女聽到這句,臉色一變:“郡主的意思是,之前御花園出現的女鬼,是如鳶假扮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