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芳院門外的姑娘們登時掀起了一聲尖叫。
“那位穿白袍的公子今晚就是我的了,誰也不要跟我搶。”
“也不看看你多大年紀了,這公子如此貌美,肯定喜歡我這樣的。”
“他旁邊那位衣著華麗,長得也還不錯,我就要他吧。”
“花花才是聰明的,長得再美有什么用,來了這次下次還不知道在哪兒呢,還是有錢的靠譜,長期飯票。”
史進看著周圍那幾個窯姐兒餓狼撲食一般的模樣,嚇得一把拽住祝耽:“殿下您沒事吧,這種地方我們還是不要去了。”
“那你就回去,早點歇著。”
史進又上前拽得更緊:“殿下,這是在您罄竹難書的口碑上雪上加霜啊。”
祝耽皺了皺眉:“這話我記得你以前說過吧。”
史進咽了口唾沫:“雪又厚了三尺。”
“你實在聒噪,我到這里來是…想搞點銀子。”
史進松開手:“那、那您不早說,嚇死屬下了。”
兩人找了個包廂坐下來,老鴇叫姑娘來陪,讓祝耽揮揮發了,讓人給他們上酒菜,也被祝耽拒絕了。
老鴇臉色就有點不好看:這倆人看著人五人六的,像是有錢人,怎么摳摳索索的,難不成是來幫嫖的?
但是看了半天,他們也只是喝茶聊天,尤其是那個穿白衣服的美男子,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樣子,哪有半點當幫嫖貼食的樣子?
這春芳院雖然來的客人不都是非富即貴,偶爾也有小富之家的公子老爺過來,但無論是看起來多么寒磣的人,在春芳院也不會白嫖的。哪怕不叫姑娘,也得點一桌好酒好菜才好坐下來磕牙聊天。
所以片刻之后,祝耽和史進二人就被春芳院的看店打手架著扔到門外了。
史進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自己的衣裳,喪喪地說:“殿下,你看咱們什么時候受過這氣,不然我們直接告訴這老鴇咱的身份得了。”
祝耽比他好點,雖然被人扔了個趔趄,但好歹沒趴地下:“走吧,明天再來。”
史進嚇得直蹦:“還來?殿下你圖什么?”
祝耽臥房里,兩人一人一只泡腳桶,一邊泡腳一邊說話。
史進拗不過祝耽,他說明天要去,那是必定要去的,只是繼續再去白嫖,自然還會被扔出來啊。
祝耽也在努力地想辦法。
“殿下,您要實在想去,不如我們明天就去花點銀子,好歹不讓人趕出來了。”
祝耽搖搖頭:“花次銀子倒不是不行,可是要是一直去那種地方花銀子,時間長了也不是一筆小數目。這些地方叫什么?銷金窟。就是需要花大把銀子的地方。”
史進大叫一聲:“殿下你說啥?你還要經常去妓院?”
“你覺得呢?去一趟就能找回銀子來?那孫守禮家不還是去了兩趟,搭上你挨了一頓揍才找到的銀子嗎?”
史進一聽忙打斷:“殿下,屬下挨揍這事咱就別提了。但是我感覺明天差不多又要挨揍了。”
祝耽看著史進,突然笑了起來,史進看見他這個笑容嚇得直哆嗦:“殿下,你又要打屬下的主意了嗎?殿下,我沒有銀子啊。”
第二天天剛擦黑,兩人又坐上車子去了春芳院。
老鴇子在廳中照看生意,遠遠看著一人用扇面半遮著臉,雖然看不清模樣,但看得出姿容挺拔絕非凡俗——就是感覺有點面熟。
她走到他倆跟前,看那人把扇子遮的更嚴實,也好似有意躲著他,老鴇更加懷疑,上前就將扇子一把推開,果然露出了一張俊逸非凡的臉。這公子模樣真是少見的絕色,就是做人賴皮了些。
祝耽從來沒遇到過這種境地,情急之下把史進推了出去。
史進對著老鴇婆子尬笑討好:“陳媽媽,我們今天是來找人的,一會兒就走,一會兒就走哈。”
被喚作陳媽媽的老鴇直接越過史進,伸出手就沖祝耽的臉蛋去了。
史進一把擋住她的手:“陳媽媽,您手下留情,我家公子初來乍到…”
陳媽媽反了史進的手背一下:“這位公子既然這么喜歡我這春芳院,可是這來了也不吃不喝,也不叫姑娘,若我這里都是像兩位公子這樣的客人,那陳媽媽我可不是要喝西北風去了?”
史進被她問的啞口無言。
陳媽媽揮了揮手絹:“好了,不用說了,如果兩位公子手底下不寬裕,又想來我這春芳院玩,倒也不是不行,就看公子愿不愿意了。”
史進心里樂開了花:“陳媽媽您說說看。”
陳媽媽用手指了祝耽一指:“就讓這位公子當我的小郎倌好了。”
史進大驚,怒聲喝道:“放肆,我家大…我家公子是什么人,怎么能給你當郎倌?”
陳媽媽從鼻孔里哼一聲,眼神充滿鄙夷:“都來我這春芳院狎妓了,還給我冒充什么正經人呢?不愿意,那就滾吧,還等著我找人給你倆扔出去不成?”
祝耽在身后輕輕拽了拽史進的袖子:“我讓你找的人呢?”
史進往門外看了兩眼,也有些著急地說:“咱們剛出府我就讓人去我舅舅府上送信了,他家離兒遠,估計還沒趕來。”
隨后又跟陳媽媽解釋:“嘿嘿,媽媽,我們就只呆片刻,片刻就走。”
陳媽媽剛要發貨,門外趕來一個看店附在她耳邊說了句話,陳媽媽大吃一驚:“京兆尹殿下?那趕快請進來啊。”
看店答道:“裴殿下說了,他不能進來,他是來找他外甥的,讓他外甥出去見他。”
史進在一旁忙說:“是我,裴殿下是我舅舅,我出去一下。”
陳媽媽聽得一頭霧水,連忙跟著史進出去查看情況。
裴琢看到史進立地就罵:“你個兔崽子,什么時候學起這些幺蛾子來了?春芳院也是你來的地方,別忘了你的身份…”
史進趕緊上前一把拽住裴琢,扯他走出兩步遠,小聲跟他說道:“舅舅誤會了,我不是自己來逛窯子的,我是跟殿下來這里…”
裴琢接了一句:“我懂了,你是跟祝侍郎來這里給朝廷辦事的吧?”
史進無語凝噎:怎么我自己來就是逛窯子的,跟殿下來就是來給朝廷辦事的?我話都沒說完呢,就不能是殿下帶著我逛窯子嗎?
嘴上回著:“是啊,我跟殿下是來這里辦正事兒的,這不出門忘了帶銀子,怕一會兒不好走脫,才趕緊差人讓您給我送點銀子來。”
裴琢將信將疑問道:“你此話當真?”
史進點頭如啄米:“自然是真的,我怎敢誆騙舅舅,本以為舅舅打發下人送到就好了,誰知道舅舅竟親自來了。”
裴琢白他一眼:“我就是不放心才來的,原本就是打算帶你走的,既然你說跟殿下一起,那我也放心些。”
史進連連稱是:“確實是跟殿下一起來的,不信舅舅您往里瞧瞧,殿下就在里邊呢。”
裴琢果真向門口走了幾步,待看清廳里站著的祝耽,趕忙走進去,拂袖就要行禮。
祝耽假咳一聲阻止他:“原來是京兆尹裴琢啊?”
老鴇陳媽媽在旁邊看得直瞪眼:這年輕公子也不知是何方神圣,連京兆尹見了都要見禮,他還直呼其名,看起來威風蠻大的嘛!
裴琢意會,恭敬說道:“春芳院是本官轄下,公子若有任何問題都可派人通知本官,抑或有人尋釁滋事擾亂治下,也請公子及時告知。”
陳媽媽趕忙在一邊打圓場:“裴殿下這話兒說的,既然是貴客,春芳院自然會好好招待,定不會怠慢這位公子的。”
裴琢沒有理會她,轉回身自袖中掏出幾錠銀子交給史進,又囑托了一番才離去。
史進將銀子按在陳媽媽手中:“這些,夠了嗎?京兆尹殿下親自送來給你的銀子!”
陳媽媽將手一翻,銀子又回到史進手中:“公子您說哪里話,您二位肯屈就我們春芳院媽媽我求之不得。”
祝耽看著這尊粉擦得一說話好似就要簌簌往下掉落的臉,心里直有點發堵。
“公子請,公子們看這個雅間可還滿意,這是我們春芳院的天字號,以后就是二位公子的專屬了,您想什么時候來,我們都給公子留著。”
陳媽媽一邊引他們上二樓雅間,一邊笑說著,隨后又招呼跑堂的給他們上了桌酒菜。
祝耽跟史進說道:“回頭你告訴陳媽媽,酒菜么以后就不要了,就說我們公子不多占便宜,包廂銀子也會照付。”
史進點頭應下。
兩人在春芳院聽曲兒看舞,又飽覽了青樓諸多人等形形色色,臨近子時才離開。
“殿下,最近天太熱了,倒不如去河邊散散步涼快些。”
祝耽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你想問什么就直接問吧。”
“殿下為什么來春芳院啊?讓我舅舅來送銀子,明明就是要讓他知道你在這里,還又不讓他說破身份。”
“讓他看見我在這里,是借一借他的官名唬唬這個陳媽媽,不讓他道破身份,自然是不想陳媽媽知道我的身份了。”
史進還是想不通,來都來了,還怕人知道嗎?若是用官名壓人,那豈不是戶部侍郎的官名效果更好?
祝耽用扇子敲了敲他的頭:“你不懂。”
接下來的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一直到之后的半個月,祝耽隔三差五就帶著史進去春芳院。
來春芳院狎妓的人都懂人情世故,偶爾遇到有頭有臉的商賈或者官家子弟,對方都是對他彬彬有禮,卻沒有一人在這里直呼他官名。
史進很納悶:“殿下是跟這些人提前透過口風嗎?我看那個做燈籠發跡的劉老爺在商會可是一口一個殿下老爺的,現在只稱您公子,前天監察御史的兒子劉云,也裝作不認識殿下的。”
祝耽笑笑說道:“自古以來,青樓的人間百態是最值得看的,來這里的人看似放浪形骸,但其實也都遵守著這個地方的公序良俗。看破不說破,你好過我也好過。”
“可是這樣殿下的身份還能保密嗎?誰知道這里有誰喝多了不給說出來?”
“說啊,反正也不是告訴老鴇我就是戶部侍郎,也不是我用官職逼她給我騰出包間的。”
“那可就是我舅舅背鍋了。”
祝耽無辜攤手:“裴殿下背什么鍋?裴殿下連春芳齋的門都沒打算進,是不是?”
史進點頭:“確實是,我舅舅是個老實人,從不逛窯子。”
祝耽又說道:“裴殿下是因為看見我在這里才略站了片刻,是不是?”
“是啊。”
“裴殿下怕我們沒有銀子,是來給我們送銀子的是不是?”
史進又點點頭。
“裴殿下從頭至尾也沒跟春芳院的老鴇陳媽媽說過一句話是不是?也不存在壓迫、暗示是不是?”
“那是自然,我舅舅是個好父母官,從來不魚肉百姓。”
“那不就結了,裴殿下背什么鍋了?連老鴇說這話都沒憑沒據呢。”
史進目瞪口呆,總覺得哪里不對頭,可一時又說不出來哪里錯了。
“可是殿下一連多日來青樓,就不怕時間一長傳到朝堂上去嗎?看不慣殿下的大臣可多的是呢,正愁抓不到殿下的把柄。”
“那你覺得監察使的兒子劉云回去會跟他老子說,逛青樓時看到我也在了嗎?”
“那應該是不敢,他老子會打死他的。”
“這就是了,誰如果給皇上告狀,就證明他在春芳院看見的我,證明他也去狎妓。我們坐的這個雅間,在外邊肯定是看不到的。”
“話是這么說,但是人多口雜啊,萬一一傳十十傳百…”
“讓他們傳去好了,就算皇上知道我真去春芳院,最多只是斥責一番,還能賜死我不行?”
史進眼珠子骨碌一轉:“那,如果四小姐知道殿下經常來青樓呢?坊間傳舌的速度可比朝堂快多了,何況四小姐的鋪子也在這條街面上。”
祝耽沉思了一下:“唔,這倒是個麻煩。”
史進為能難住他一次開心的不得了,雖然他也不承認自己是幸災樂禍,但是看到祝耽一臉愁容,才坐下沒半個時辰就要提前回府滿腹心事的樣子,更是覺得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