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如今在京暫住的府邸和下人都是戶部安排的,沒有一個是往日侯府的心腹,所以二夫人輕易不發難。
——聽說京城的下人們很是刁鉆,罵狠了會往煮粥的鍋里偷偷倒洗腳水。
府里有個負責灑掃的婆子阮大娘,正是個不折不扣的碎嘴子。
她閑來無事跟廚上的謝大姐嚼舌:“反正這親是結不成了,四小姐的閨譽已經毀了,要我說葉家有的是錢,不拿白不拿。”
謝大姐停下手里綁了半截的炊帚:“那能一樣嗎?齊宣侯是高祖親封的異姓侯,還跟皇室沾親帶故,世家體面不要了?”
阮大娘仰脖笑起來:“體面?咱們皇上登基時,給各地侯爵下詔的下詔,封賞的封賞,可有齊宣侯府什么事兒?侯爺跟夫人死得早,府里又沒有男子維系,早晚都是個不中用。再說了,被賈人拒婚,哪里再去找什么體面?”
齊宣侯有一妻一妾,正室齊夫人,生了大小姐和四小姐。
一妾倪氏,生了二小姐和三小姐,可惜二小姐尚在襁褓就夭折。
齊夫人死后,倪氏便被扶正,侯府人稱二夫人。
林汝行雖然是正室嫡女,但自幼失怙,與她同為嫡出的大姐又早已嫁人出府,幸得二夫人這個后母寬宥,待她同自己親生的三小姐如出一轍,所以這些年她日子過得也還不錯。
她們才搬進京城,這點家事免不了被下人們嚼舌一陣子。
這話就正好被在府里閑逛的林汝行聽了個正著。
她故意在她們屋外跺了跺腳。
阮大娘出門一看,還沒來得及收起的笑容凝結在那張皺巴巴的臉上。
阮大娘急著給自己洗白:“我們說些婦人間的體己話,小姐沒聽見才好…”
林汝行嘻嘻一笑:“我出現在這兒就是想告訴你,你那些話,我可全聽見了。”
為了討二夫人倪氏寬心,林汝行近日表現的都殷勤周到。
倪氏見她能吃能睡能說,曉得她被葉氏拒婚的陰霾已經消散,便準她出街閑逛半日。
老百姓就是這樣,這種事談論過幾天也就作罷。
況且京中有更大的事發生,那就是奉命去邊境抗敵的武召王今日回都了。
武召王祝耽乃當今陛下祝澧一母同胞的親兄弟,文韜武略,十五歲便獨自帶兵大敗敵國精銳,七八年里他為大武朝立下戰功赫赫,成了令邊境各國聞風喪膽的戰神。
便說當今皇帝的江山有一大半是武召王打下來的亦不為過。
此次敵國蚩離派出二十萬大軍與大武朝決一死戰,準備數年,占盡地勢、糧草、軍士多方優勢,火力全方位拉滿。
武晉帝祝澧令五年內掃除邊境隱患,武召王臨危受命,領十五萬大軍揮師北下與之抗衡,只用了兩年時間就蕩平蚩離十三城,不日將凱旋班師。
武晉帝得知消息后龍顏大悅,加封太常卿陳士杰為大鴻臚,攜三公九卿出城夾道迎接。
這日,官道上人頭攢動,萬人空巷,京城百姓傾巢而出只為一睹戰神風采。
正值季春時節,午后已有些熱氣,大鴻臚陳士杰率領的禮仗官員們已經理了三次儀容,終于等來武召王的前鋒隊,前鋒說至少還要一個時辰武召王才可入京。
陳士杰便有些不耐煩,命人拿了靠椅搬到樹下,自己坐上椅子翹著二郎腿休息去了。
陳士杰敢這么做,一來是他素有紈绔浪蕩之名,從來不拘小節。
另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便是他身份特殊,武朝懸空一年多的鳳位塵埃落定,六宮之主陳皇后便是他的胞姐。
所以其他大臣只能心中嗔怪,但不敢直言。
都說武召王久經沙場,雖然戰場上睿智冷靜,但養成了說一不二的性格,脾氣暴躁手腕了得,大臣們只盼武召王不要遷怒他們。
才過了半個時辰,武召王的車駕便隱隱在望了。眾臣趕忙叫醒正在太師椅上打盹的陳士杰,讓他立于隊前準備迎接。
陳士杰睡眼惺忪地朝前方看了看,轉頭說:“急什么,馬車行得慢,且得等呢。”
說完又讓人連椅子帶人把他往樹蔭下挪了挪。
百姓們翹首以盼,恨不得把眼珠子扎進被薄帷遮擋的馬車內,一些年輕女子尤甚。
因為京中早有傳聞,武召王祝耽不但驍勇善戰,且生得英武不凡,早是無數官家千金的春閨夢中人。
少女們對武召王的些許旖旎想法,今日便有正當理由可以遮掩,所以正大光明的相看這位年輕的國之肱股。
林汝行不想湊這樣的熱鬧,奈何她的馬車繞來繞去,總是被人流堵塞難行,車夫無法只好將馬車停在一座官宅外墻的海棠樹下。
一陣馬蹄聲自遠及近篤踏而來,速度飛快看不清馬上之人,陳士杰搖著羽扇看去,以為前鋒隊又派人過來,便在躺椅上回轉了身子,撅了個屁股給來人看。
策馬之人停下,瞇著眼看向陳士杰的后背,戎裝之下的背脊挺括,劍眉微蹙,神色雖有疲憊但難掩出塵俊逸,他表情蕭肅,隱有怒氣。
眾臣看清后,連忙跪地高喊:“恭迎武召王回都。”
祝耽沒有叫免禮,揚起手中的馬鞭,對著慌張轉身的陳士杰就甩了一鞭,一聲鞭哨和一陣慘叫相和而出,等眾人緩過神時,祝耽早已策馬而去。
陳士杰指著一騎絕塵的背影大罵:“姓祝的,你敢打我?是不是活膩歪了?”
大臣們紛紛擦汗心悸不已:皇上的弟弟抽了皇上的小舅子一鞭子,這叫怎么回事兒說的?
祝耽打馬在一座官宅前轉彎時,突然一位老嫗探身而出,他急急調轉馬頭,沖撞了樹下停著的一輛馬車。
車駕上套著的馬受了驚,揚蹄嘶鳴過后便一路狂奔,留下一連串的尖叫聲。
沒錯,這串尖叫聲的倒霉主人正是方才在車里打盹的林汝行。
車夫不知何時沒了人影,她被晃得頭上肩上重重硌了好幾處,只好跪爬在馬車里探出身子尋韁繩,此刻她雙腿騎在車轅上,耳邊風聲呼嘯而過,嚇得眼睛都不敢睜。
祝耽飛馳追上,調撥馬頭急轉,打橫將她的馬別住,終于結束了她這一遭驚濤駭浪般的旅程。
祝耽一直等她喘勻了氣才面無表情地說道:“沒事就進車里去。”
林汝行慘白著一張臉趴在車轅上,沒好氣地說:“你當街縱馬狂奔,害我險遭不測,還這么理直氣壯…”
話說到半截止住:哎我去,這男人怎么這么好看!
是她被顛得靈魂出竅出現了幻覺吧?
這是什么俊眉修眼高鼻薄唇的絕世大帥X啊!
祝耽被她看得不耐煩,冷冷問了一句:“你到底怎樣?”
林汝行這才轉過神來,看了看自己出奇狼狽的姿勢,勉強直起上身,有點難為情地說:“我、我腿軟,下不來…”
身后又傳來一陣馬蹄聲,一個年輕將士騎馬停在祝耽對面,下馬沖他抱了抱拳。
祝耽看了眼林汝行,突然甩出一道馬鞭,“刷刷”一瞬在林汝行的腰間纏了幾圈,然后他極快地將手腕一收,眨眼她就落在那位年輕將士的馬背上。
“史進,送送她。”
說完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被叫做史進的將士在身后喊了一聲:“殿下,要不要換我的馬?”
遠處傳來祝耽的聲音:“不換,你那匹仗馬跑得太規矩了。”
直到祝耽的身影消失,史進好像才想起馬上的林汝行似的,他回頭看她一眼,林汝行尷尬地笑笑:“嘿嘿,這位大人,你好啊!”
史進冷臉:“你誰?”
林汝行回道:“齊宣侯府的四小姐。”
史進仰頭想了一下:“我自小在京城長大,從未聽說過什么齊宣侯。”
林汝行馬上表示理解:“我奉旨進京也沒幾天,大人在陣前保家衛國,不認識實屬正常。”
聽完這話,史進終于不再擺臉色,臉上還有了絲笑意。
林汝行看著史進,心里有點小得意,我一說奉旨進京他馬上笑臉相迎,可見這郡主的頭銜雖然不當吃不當喝,但說出來唬人還是挺好使的。
史進越笑越濃:“知道了,就是被葉家拒婚的那位和平郡主。”
魂淡啊,原來在這兒等著我呢!
說好的保家衛國浴血沙場的大將之風呢?怎么還關心起八卦來了?
再者,這事兒都傳到軍中了嗎?
林汝行心里不由暗罵: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做王爺的仗勢欺人,屬下幸災樂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