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如沐春風 不管是沈穆清還是梁幼惠,都沒有想到梁家派來接人的竟然是梁季敏。我會告訴你,的是眼.快么?
他穿著件七成新的寶藍色錦綢直裰,烏黑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插著根犀牛簪,白凈的臉上掛著謙和的笑容,半坐在李氏炕前的錦杌子上和李氏說話。
沈穆清當時心中就浮現“謙謙君子,溫潤如玉”那句話來,而梁幼惠則是當場就驚呼了一聲“三哥”,睜大了眼睛道:“怎么是你來接我?你不在廟里讀書嗎?”
梁季敏脧了一眼李氏,輕聲地喝斥梁幼惠:“毛毛躁躁的!”
說的是喝斥,聲音卻輕柔如春風般,讓人感覺到溫暖而不是嚴厲。
梁幼惠紅著臉作了一個垂.手恭立狀,然后才給李氏行了個禮。
梁季敏在一旁解釋道:“沈夫人海.涵!我這個妹妹,心如赤子,對人極是真誠,有時難免孩兒氣…”語氣里滿是袒護。
李氏滿臉是笑,神色中有掩飾.不住的欣賞:“二姑娘很好,我們全家都很喜歡。特別是穆清,這段時間兩人像親姐妹,同吃同住,能說到一塊去,又能玩到一塊去。”說著,就望了沈穆清一眼。
梁季敏就笑道:“這也是夫人寬厚,我妹子才能像在.自己家里一樣無拘無束的。”
李氏聽了,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深。
沈穆清覺得李氏笑得有點奇怪。
又想到自己好像還沒有給梁季敏行禮。
難道是在暗示自己?
念頭飛快地閃過,沈穆清就朝著梁季敏行了個禮。
梁季敏忙起身還了一禮。
李氏呵呵地笑:“好了,好了。聽說你們上次在太夫人.屋里已經見過一面了,大家就不要拘禮了,坐下來說話。”
三個人齊齊應了一聲“是”,梁季敏重新落座,梁幼.惠坐在了梁季敏對面的小杌子上,沈穆清則立在了李氏的身旁。這樣一來,她也就是站在了梁季敏和李氏的中間。
李氏望著她站的方向,又笑了笑。
沈穆清心里一動。
卻又覺得有些不可能。
兩人隔了五、六.歲…而且,自己還沒有及笄,在世人眼中,就是個小孩子。而梁季敏已經中了舉,算得上是前途無量的少年了。這相差的也太大了些…可望著李氏臉上敷著的薄粉,身上穿著的青石色刻絲褙子,轉念又想到了梁家這段時間的一些舉動…她又覺得自己并不是胡思亂想。
就在沈穆清千回百轉時,李氏和梁季敏已經聊開了。
“聽說你明年要參加殿試?”
“是!”梁季敏笑容溫和,讓人如沐春風,倒和沈箴的儒雅頗有幾份相似之處。
“來接妹妹,會不會耽擱功課?”
梁季敏望著梁幼惠的目光很包容:“讀書非一蹴而就之事,要耽擱也耽擱不了這一點點時辰。”
李氏微笑著點頭:“平日在家里,除了讀書,都有些什么消遣?”
梁季敏笑道:“都是一些平常的事。彈彈琴,有時畫畫,練練書法之類的。”
李氏笑望著沈穆清:“我們家穆清也很喜歡畫畫,牡丹畫得特別好,書法也頗有些功底。”
沈穆清心中已明白七七八八。
她不由仔細地打量梁季敏的神色。
就看見他眼中飛快地閃過一道驚訝。但很快,他又恢復了儒雅淡定,笑望著梁幼惠道:“我聽我娘訓斥妹妹的時候說過。還說,沈姑娘不僅畫藝高超,針指功夫也是極好,繡出來的東西栩栩如生,非旁人能及…”
沈箴并不管內院的事,李氏又臥病在床,陳姨娘連長輩都算不上,這后院就是沈穆清最大了。做為沈穆清的閨友,梁幼惠不僅受到了異乎尋常的尊敬,還享受到了李氏放縱下的自由自在。無形中,她也放松下來。見李氏神情愉悅,她沒有了在自己母親和祖母面前的拘束。所以見李氏和梁季敏談笑風聲,她也在一旁掩袖而笑:“娘自從見了沈妹妹,看我越發不順眼了!”
李氏哈哈大笑:“你母親那是抬舉你沈妹妹!”
“三哥也這么說!”梁幼惠在一旁嬌嗔道,顯然并沒有把母親的訓斥放在心上。
梁季敏就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顯然很不習慣和人這樣談論他的家務事。
梁幼惠卻是一點也不顧及梁季敏的感覺。她目光流轉地望著梁季敏,對李氏道:“夫人,我三哥剛才騙你們呢!他在家,可沒自己說的那樣老實!”
她話音一落,屋里的人臉色均變。
李氏是有些凝重,而梁季敏的臉上則是出現了少有的嚴峻,望著梁幼惠欲言又止。
沈穆清不由皺了皺眉。
這個梁幼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啊!
屋子里的空氣也如凝滯了般的讓人窒息。
而梁幼惠好像對自己的話達到了這樣的效果很滿意。她得意洋洋地笑道:“我三哥平時還喜歡做木工,采石頭,種花…”
李氏的臉色在梁幼惠的描述中漸漸舒緩。她笑望著梁季敏:“這都是要做什么?”
梁季敏神色略有不安,欠了欠身,笑著解釋道:“有時候讀書累了,出去走走,拾了石頭、木樁之類的回來做些雕塑,或是刻了印章送朋友…都是些上不了臺面的小玩意。”
梁幼惠在一旁嘻嘻地笑:“還給我做秋千,把種出來的葡萄釀成了酒,腌了桂花做甜醬吃!”
“哦!”李氏望著梁幼惠的目光很是鼓勵,“看樣子你哥哥很能干啊?”
梁幼惠在李氏的目光中連連點頭,夸耀道:“何止這些。晉王那座有名的容止園,就是我哥哥幫著蓋的。后花園的那座‘九曲畹流’里的鵝卵石,全是三哥在京郊的香山河里摸回來的。”
容止園不過四、五畝大,蓋在太液河旁,以布局精巧,陳設高華而著稱。一落成,就被京都士家子弟評為京都第一雅園,就連皇上都驚動了,在容止園游玩了一天…沒想到,那園子竟然是梁季敏蓋的。
這一下,不僅是李氏,就是沈穆清,都對眼前的這個少年刮目相看。
梁季敏卻是如坐針氈,紅著臉道:“雕蟲小技,不足為道。夫人莫笑。”
“怎能說是雕蟲小技!”李氏滿臉是笑,“我聽人說,容止園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很講究,全是用古物裝飾而成,可真有此事?”
可能是談到了自己很得意的事,梁季敏神色微變,沒有剛才的持重淡定,而是雙目炯炯有神,眉宇間都透著股強大的自信,更顯他神采奕奕,飛揚灑脫:“古物難求,只能是盡量用石、竹之類的東西裝飾,方顯淳樸渾厚,求個門庭雅致,屋舍清麗罷了。”
梁幼惠就在一旁戲謔:“就是假的唄!”
梁季敏臉一紅,訕訕然地笑了笑。
李氏笑望了一眼滿是驚訝的沈穆清,道:“說給我聽聽。”
梁季敏望著李氏,頗有些為難的樣子。
李氏笑道:“無妨!無妨!我知道很多人都認為造林修園,是工匠之事,頗有些不以為然。我自己卻是很喜歡,年輕的時候最就喜歡把家里的東西搬來搬去的。現在身體不好,天天坐在家里,也不大出去了,你說給我聽聽,讓我也長長見識。”
梁季敏這才舒了一口氣,笑道:“說起來,也沒有什么巧的。比如這門環,現在世人多用黃銅和白銅,看上去雖然光鮮,卻多了一分喧囂,所以選帶有青綠色的古銅為最好,做成蝴蝶或是天雞、饕餮等形狀,方顯古樸。在說這窗紗,世人多用梅花簟以此而顯雅致,卻不曾想那窗寮多用紅黑二色漆或是雕花漆、彩漆,用素雅的明瓦或是欞紗紙糊更顯清新;還有這承塵,宮里周貴妃喜歡在承塵上彩繪,大家就一窩蜂地跟著在承塵上畫東西…”說到這里,他的眼睛不由就望向了屋頂。
藍綠色的彩漆,細細地繪著粉色的忍冬花綠色的藤葉。
梁季敏語噎。
沈穆清忍不住捂著嘴側過身去,而梁幼惠卻不顧形象地大笑起來。
“…在石階縫里撒上些沿階草或是野花草,到了春天,枝葉紛紛披掛在石階上,很有些野趣…”梁季敏已是滿臉通紅、語無倫次,“還有書房前的小池,最好是用太湖石砌邊,四周種些野藤、細竹,養些金魚、水草方妙…”
李氏先是一愣,后見梁季敏已滿臉緋紅,立刻為他解圍:“來,喝茶,喝茶…”
梁季敏如釋重負,欠了欠身,端起了一旁小幾上的茶盅,大口地喝了幾口。
李氏笑瞇瞇地望著梁季敏,待他放了茶盅,緩緩地道:“這承塵啊,是你沈妹妹讓做的。說是我身子骨不好,屋檁又太高,屋子里顯得清冷。做了承塵,屋子里暖和些。”
梁季敏連連點頭:“沈妹妹賢淑孝順,是滿京都都知道的。”
這話雖然有些夸張,但這幾年李氏身體不好,沈穆清在床前侍疾,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李氏聽了笑容滿面,輕聲地詢問梁季敏:“你看,我這屋子還有什么地方要改的,等你殿試完了,來幫我看看。”
梁季敏一怔。梁幼惠已在那里高興地大叫:“好啊,好啊。三哥來的時候,記得帶上我。你上次蓋澡堂子的時候,我不就幫你的大忙。”
“蓋澡堂子?”李氏愕然。
梁幼惠總是覺得自己三哥有上天入地的本事,可惜為人謙虛,很多人都不知道。現在長輩感興趣,她自然是知無不言,任梁季敏怎樣朝她使眼色,她也渾然不知,急得梁季敏額間生汗。
沈穆清覺得這兩兄妹真的很有趣,忍不住又是一陣偷笑。
李氏脧著身子一抽一抽的沈穆清,笑著對梁季敏道:“你倒和我們家穆清一對,就是在那方寸之地,也要想著法子讓自己過得舒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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