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真的回來了!”
攤主的回來,驚掉了所有人的眼睛。
幾乎所有人都認為,他肯定是不會回來了,包括王志愔在內,都一致認為,攤主說去借錢只是借口,是他逃離現場的借口,所以即便圍觀之人都在等待,那也只是在等待驗證他們判斷的正確性,并不是真的在等待攤主的歸來。
當所有人都認為攤主不會回來的時候,也就說明現場的所有人,也都是這樣的人,只要這事落在了自己頭上,第一選擇絕對是跑路。
可是,眼前這活生生的真真實實的攤主竟然回來了,圍觀之人的,面色頓時變的好看了起來,還有一些羞恥心的,知道隱藏一下自己羞愧的面容,而更多的則是一臉好奇的盯著攤主,心中疑惑,為何會回來!
王志愔也很好奇,這攤主為何會回來,他實在是想不到對方有什么理由回來!
很顯然他知道自己身上穿著的這間衣袍,絕對不是普通的麻布衣可比,要賠償這樣一件衣裳,對著攤主來說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可他竟然回來了!
王志愔覺得自己對人的判斷出現了錯誤,雖然他之前心里一直在期待著攤主回來,可真當這個攤主回來了,他反而變的有些迷茫了。
其實,眾人之所以會產生“他不會回來”的認知,最根源的原因就是他們普遍認為“人性自私”,或者說是“趨利避害”,面對“跑路”和“賠償”兩個選擇,幾乎絕大多數人都會選擇前者,因為在眼下這種情況下,“跑路”的成本是最低的,對自己的利益也是最大化的!
可是…似乎人們對于人性的普遍認知,在這個烤餅攤主身上出現了意外!
攤主喘著粗氣,來到王志愔面前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回來了!你這袍子多少錢,我賠給你!”
同時,圍觀的眾人都看到了烤餅攤主手中提著一個沉甸甸的布袋子,誰都知道那里面是什么,而且看那模樣,里面的錢幣應該不下十數貫。
這說明什么,說明這攤主一開始就沒有說謊,并且有能力在這么短的時間內籌借到十多貫錢幣,即便是長安城里一個富裕人家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可為何他這樣一個烤餅攤主卻做到了呢。
人群開始疑惑了!
王志愔似乎沒有聽到烤餅攤主的聲音,有些恍惚的,出口問道,“你為何會回來?”
沒錯,他確實很想知道這攤主為何會回來,不但是他想知道,圍觀的所有人都想知道,他為何會回來!
“你什么意思,我說了去借錢,就是去借錢,你以為我會逃跑不成?”
烤餅攤主被王志愔這么一問,反而一愣,然后立即有些怒了,然后直接大聲道,“你這袍子多少錢,我賠給你,免得你說我是什么奸商!”
攤主說著話,就把手中的布袋子放到了地上,松開袋子口,從里面往外拿錢,那是一串一串油光閃閃的銅錢,攤主一邊取錢,一邊嘴里念叨,“我們馮家莊的可都是實誠人,從來說一是一,不像有些人…”
王志愔知道這烤餅攤主話里說的是誰,可是他卻一點都不生氣,他為大唐有這樣的赤誠之人感到高興,反而是聽著攤主口中的碎碎念,王志愔臉上漸漸有了笑意。
對于自己賒個餅子被拒絕,袍子被撕爛,一點也不在意了,反而越看越覺得這烤餅攤主淳樸了,這就是個淳樸的莊稼戶啊,即便明知撕破了我的袍子要賠上巨額的錢幣,竟然還會回來。
“好了,我的袍子不用你賠了,你走吧,去賣你的烤餅吧!”王志愔笑著說道,面容很是和善,一點也看不出剛剛對著這烤餅攤主吹鼻子瞪眼的。
“不要我賠了?”烤餅攤主一聽,眉頭一皺,有些不明白,長安的有錢人什么時候這么好說話了。
“不要你賠了!”王志愔笑了笑。
“真不要我賠了?”烤餅攤主再次確認道,若是可以不用賠錢,誰又愿意賠呢,再說了,自己這置辦這一套行頭,還沒把本錢賺回來了,這壞了人家袍子,他都準備回去挨婆娘的訓了,可這突然說不要賠了。
“真不要你賠了!”王志愔很有耐心。
“那這可是你說的,大伙兒都給做個見證,是他說不要我賠償他袍子的,可不是我不愿意賠償!”烤餅攤主也是留了個心眼,大聲的說道,免得對方反悔,到時候這么多人都聽著呢,他就是想悔也悔不了了。
“什么…竟然不要他賠償?”這一下,圍觀的人群又驚了,這是怎么回事呢。
原本一個人傻也就算了,怎么這人也傻了嗎,人家錢都拿過來了,竟然又不好賠了!
就在眾人竊竊私語之時,人群外擠進來了一人,急匆匆的跑向王志愔。
“王公王公,您在這呢!”來人行色匆匆,顯然是找王志愔找了許久,沒有注意到場合,大聲的說道。
“如此急匆匆的作甚?”王志愔皺了皺眉。
“陛下的使者來了,就在府衙等著您呢!”來人趕忙說道。
“來了就來了,用得著這般慌亂嗎?”王志愔瞪了來人一眼說道。
“是是,王公教訓的是!”來人趕忙應下。
“身上帶錢了嗎?”王志愔突然問道。
“錢?帶…帶了,您要多少?”來人一愣,隨即問道。
“五文!”
王志愔說著,接過了錢,來到烤餅攤前,“我這腹中空乏,餓的緊,給我來個餅子!”
烤餅攤主,機械的取了餅子,遞了過去,他還有些蒙,聽剛才那來人的意思,眼前這個錦袍男子,似乎是官,而且是不小的官,陛下使者來了,都要等著見他!
王志愔接過餅子,咬了一口,“嗯,餅子味道不錯,這叫什么餅子,我以前怎么沒聽過?”
“這個叫鍋盔,是小侯爺教給我們的新吃食!”烤餅攤主小心翼翼的回道。
自古老百姓都知道,民不與官斗,之前他不知道眼前之人是官,所以才會那般,可眼下發現這人不但是個官,而且是個很大的官的樣子,烤餅攤主頓時就有些心虛了。
“小侯爺?哪個小侯爺?”王志愔又咬了一口鍋盔,嘴里含著食物,問道。
“小侯爺就是小侯爺啊…哦,你是問…新豐侯府的小侯爺!”攤主有些語文倫次了起來。
“馮元一,是他?怪不得了,這樣貌平平的烤餅子,竟然能有這般味道,不愧是易牙在世!”
王志愔笑了笑,“你剛剛說著餅子叫什么?”
“鍋盔!頭盔的盔!”攤主解釋道。
“鍋盔…鍋盔,倒是很貼切!”
王志愔笑了笑,然后直接把手中的五文錢,遞給了攤主,說道“喏,給你錢,先前我說了賒一個餅子給你五文錢,看好了,這是五文!”
“這這…不敢…不敢!”攤主有些心虛了,畢竟是自己不肯賒餅子在先,才出了后面這檔子的事。
“我這人想來是說一不二,說了五文錢,就是五文錢!”王志愔說道。
王志愔放下了五文錢,一邊吃著鍋盔,一邊朝著府衙走去,嘴里含糊不清的說著,“好吃,不錯!”
王志愔的離開,留下了一群看熱鬧的人群,還有不知所措,恍若做夢的烤餅攤主。
突然人群中,有一個聲音傳來,“我想起來了!他是兵部尚書,也是此番陛下巡視東都留在長安的留守,王志愔王尚書!”
“兵部尚書!”烤餅攤主頓時就嚇攤了,他剛剛不但拒絕了兵部尚書賒餅子,還撕破了他的衣衫,更甚至讓他當中難堪,險些還動手了,這…
烤餅攤主是越想心越驚,雙腳不由的打顫了起來。
可是還沒有等他反應過來,人群立即是一窩蜂的圍了上來,“給我來一個鍋盔!”
“我要兩個!”
“給我來四個!”
圍觀之人一窩蜂的都來搶購烤餅攤主的鍋盔了,就是因為兵部尚書王志愔說好吃,再加上攤主自己的一番行為,讓現場的眾人看到了淳樸。
不大一會的功夫,鍋盔就被搶購一空。
那些買到了鍋盔的人,一個個吃的津津有味,不斷的贊嘆著好吃好吃,而沒有買到的,則是等在一旁,催促著趕緊做。
通過剛才烤餅攤主與王志愔的對話,讓他們知道了,這攤主乃是馮家莊的人,馮家莊現在在長安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就是因為馮元一。
在馮元一嶄露頭角之前,作為新豐侯府的食邑,馮家莊的日子其實過的并不怎么好,特別是新豐侯府出了個敗家紈绔的二世祖,整個侯府都快破產了,作為侯府的食邑,莊戶們哪里會有好日子。
不過當馮元一靈魂附體之后,一切都開始改變了…
馮元一帶領著馮家莊的莊戶們走上了發家致富的好日子,給他們找到了更多生才的門路,除了安排進侯府的生意中來的話,還有就是烤餅攤主這一樣的。
鍋盔,作為后世關中地區的名小吃,拿到大唐是再適合不過的,制作方法簡單,原材料要求也普通,關鍵是制作技術和成本都很低,對于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戶來說,隨便學習一下就能掌握。
作為后世吃遍了天南海北的各色名小吃的馮元一來說,找到一款適合這個時代的小吃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了,于是乎為了幫助馮家莊的莊戶們增長增收,鍋盔就這么孕育而生了。
經過了這一年多的發展,馮家莊的莊戶們日子也越來越好過了,再也不是那種一日兩頓飯,一年到頭吃不上幾次飽飯的莊稼漢了。每日三頓飯是標配,不說天天葷腥,一周總能吃上幾次的,而且還要余錢買些以前從來不敢想的東西,比如 家里的婆娘也開始買起了胭脂水粉,打扮起來了…
現如今,每一位馮家莊的人,都以身為馮家莊的莊戶為榮,維護馮家莊的名譽很多時候比賺錢還要重要。
這也是為何,當烤餅攤主聽到王志愔說他是奸商的時候,他急了,因為他始終記得他到了城里,代表的就是馮家莊,他必須要維護馮家莊的名譽,于是乎這才有了后面的那一系列的事情。
在不得已之下,他都跑到了神仙美食找了掌柜的,說明了情況之后,就從柜臺借到了十幾貫的錢,掌柜的現在也算是侯府的老人了,知道老侯爺和小侯爺對馮家莊人的態度,所以毫不猶豫的就借了,而且還問了要不要讓人跟著去幫忙,不過烤餅攤主拒絕了,他覺得找小侯爺借錢已經是很不好意思,哪里還好意思讓人去幫忙呢。
后面發生的事情,讓烤餅攤主覺得有些恍惚,看著眼前吃著鍋盔嘴里含糊著好吃好吃,以及那些焦急的等待的客人,烤餅攤主心中漸漸的自豪了起來。
這就是我們的小侯爺,若是沒有他,就沒有今日這個局面,沒有他就沒有我們馮家莊美好的生活!
“我說,這鍋盔好了沒?”有客人等得有些迫不及待了,催促道。
“好了好了,就可以了!”烤餅攤主賠笑道,憨厚的表情上寫滿著自豪與滿足。
“給我來一塊!”
“給我來兩塊,兩塊!”
“嗯嗯,真香,再給我來兩塊,我要買回去給婆娘和孩子嘗嘗!”
很快三下五除二,剛剛烤好的一爐子,又瞬間賣光,生意這么好,烤餅攤主笑的是嘴都合不攏了,他實在是沒有想到這鍋盔會這么受歡迎。
看來這下回去,家里那位是不會說自己了!她憑什么說我,還得打上二兩好酒,犒勞一下我!,烤餅攤主一邊烤著餅子,招呼客人一邊心里想著。
看著捧著鍋盔吃的正香的客人,烤餅攤主心里想到了小侯爺傳授烤鍋盔技藝時說的一句話,“馮元一出品,必屬精品!”
果然是沒錯的!
另一方面,王志愔穿著被撕破的衣袍,吃了個鍋盔心滿意足的回了衙署,見到了三郎陛下的使者,使者傳達了三郎陛下的交代,同時王志愔也把長安的情況作了匯報。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可是當王志愔送走使者,心中暗自怯意的時候…
這一夜,長安生出了變故…